26墜落
chapter26
金髮特工仍然保持着向前跑動的趨勢,輕微地踉蹌了一下,他發現自己的腳步還在邁動,輕輕地呼出口氣。挺好,起碼沒傷到骨頭,他可不想因為脊椎受傷而終生癱瘓。
溫熱的液體順着腰際流下去,那種蜿蜒的感覺甚至有點癢,蘭德爾忽略掉了那疼痛,他知道他的血正堂而皇之地從襯衫上洇出來。很快,追在後面的那些傢伙就會像嗅到血腥味的狼群一樣瘋狂地一擁而上。
蘭德爾猛地轉了個彎,他飛快地攀住一根老舊的排水管道,三兩下爬上了一座三層的建築物,玻璃碎裂的聲音在槍聲里微不可聞。
屋子裏沒有人,金髮特工迅速地拿出剛剛“借”到的手雷,將身上的襯衣隨便撕下一條來,在門口做了個絆雷。他拿着槍走向窗口。
“——砰!”
正因為一瞬間消失的目標而陷入混亂的追兵被這一聲槍響驚醒,一人應聲倒下,身體重重地砸在坑窪的路面上。從三層樓上探出的槍口還在向外冒着煙。
i區的軍警一擁而上。
蘭德爾舔了舔乾澀的嘴唇,輕輕動了一下槍管,再次瞄準。
“砰——”
雜亂的腳步聲已經清晰地傳了上來,被跺動的樓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蘭德爾聽着彈殼掉落在自己腳邊的聲響,享受地眯了眯眼睛。
與此同時。
黑髮的男人氣定神閑地撣了撣呢子大衣上的沙塵,“謝謝你的配合。”
i區的情報販子癱軟公園的長椅上,汗水從他毛髮濃密的鬢角處流下來,幾乎快要匯成一條小溪了。他無法掩飾自己的恐懼,這個白種人簡直是黑髮的魔鬼,他能看出你最深處的弱點,然後毫不留情地一擊致命。沒有人想面對這樣的對手。
布魯斯轉身離開了。他已經得到了關於那四枚蘇制核彈的消息,是時候回去了。
直升機的槳聲漸漸離得近了,一架直升機緩緩地在布魯斯十幾米開外的地方。
“sir,請儘快離開這裏,附近區域發生了巷戰,i區軍警馬上會封鎖這一區域了。”
直升機的螺旋槳帶起的氣流吹起了布魯斯的大衣,男人朝着飛機走過去,身形筆挺。跟在他身後的兩個特種兵隨着布魯斯上了飛機。螺旋槳的轉速開始加快。
一臉大鬍子的情報販子癱軟在長椅上,劇烈地呼吸着,灰白的臉色並沒有好轉。那個黑頭髮的男人語氣稱得上是溫和,措辭簡潔。“威脅”這個詞似乎不太合適,那人一句一句,像是冰山一樣壓下來,溫度冰冷重量駭人。而他知道自己沒有其他的選擇。
直升機飛行的高度不高,地面上的景物倒也看得清楚,布魯斯目光從舷窗淡淡掃過,隨後閉目養神。
蘭德爾挺喜歡這樣肉碰肉的搏鬥,雖然那讓他腰上那個正流血的窟窿感覺不怎麼愉快。在那些追兵開始湧上這棟三層小樓的時候那支步槍的用處就不大了。金髮特工將自己移動到了房間入口,在第一個人輕手輕腳地試圖進入的時候,出手如電將那個i區軍人扯進了屋子。
“喀嚓”。這是頸椎斷裂的聲響。
屍體隨着蘭德爾鬆手軟軟地滑落到了地上。
他用後面的兩秒鐘活動了一下手指,然後從屍體身上搜羅了一切用得到的東西。金髮男人唇角帶着一點冷淡的笑意,他往窗外看了一眼,那些軍警正源源不絕地想這棟小樓湧來。
絕境。
沒有朋友,沒有支援,沒有補給。
只有敵人,無窮無盡的敵人,槍,火,和殺機。
蘭德爾覺得自己的筋骨到現在才算是舒展開來,哪怕隨着嗜血而來的眩暈已經些微地影響着行動的速度。當一隻獵豹被逼到真正的絕境,他才會露出所有的獠牙。腎上腺素隨着血液加速着流遍了全身,興奮地撞擊着血管,蘭德爾聽見那些澎湃的聲響在自己的腦海里不停地喧囂。
這才是戰場。
氣流顛簸。布魯斯睜開眼睛,他抬手看了眼表,然後淡淡開口:“改變航向。”
飛行員甚至沒有一個字多言,直升機在這位cia的高官話音未落的時候立刻掉轉了方向。飛機越過大片低矮的建築和狹窄的街道,時間正是中午,太陽過於燦爛地照耀,似乎連空氣都染上了金黃。
布魯斯輕輕地眯起眼睛。
不遠處的小巷,i區的軍警正小心而迅速地向一個方向靠近。槍聲已經零落。
蘭德爾身上多了幾道細微的傷口,而地上的屍體增加到了五具。金髮特工微微喘息着,他甩了甩頭髮,不知混雜着什麼成分的汗珠飛濺下來,顏色渾濁。蘭德爾手指拂過腰側的傷口,本已經麻木的傷口瞬間竄過一陣刺痛的電流,精神反倒又重新振奮起來。金髮男人像是要微笑起來一樣動了動唇角,他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會彎起一點點,藍色的瞳孔閃過些微的光芒。
有些人,即使在絕境裏,也自在得稱得上漂亮。
蘭德爾緊了緊手裏的軍刀,他在屋子裏的最後一個軍警倒下之後飛快地關上了房門,拉過旁邊的一張桌子堵在門后。他並沒有給自己喘息的時間,金髮特工將不知從那裏扯下來的繩子穿過一隻手雷的拉環,將另一端系在門把手上。男人走到窗邊向下看了一眼,然後毫不猶豫地一肘擊碎了那扇脆弱的玻璃,幾秒鐘后,整個身體已經探出了這棟三層的小樓。
他聽到隱約的槳聲。
一秒。
追捕者厚重而又笨拙的靴子瘋狂地踩過那些木製的樓板。
直升機從不遠處那些低矮的,黑色的吸收着太陽光線的屋頂上方冒出一絲影子來。
金髮特工整個人掛在窗外,他踩着外面那些蹩腳的空調安裝架,在半空中搖搖欲墜。
兩秒。
黑色的佈滿塵土的的靴子已經抬了起來,踢向那扇虛掩的門。
直升機猶如一隻鋼鐵的巨鳥,懸停在這條破舊的巷子上空,槳葉掀起的氣流像一陣颶風。
蘭德爾平衡着自己的呼吸,快速而穩定地在那搖搖晃晃的鐵架上移動着,他側過臉,瞥過那架鐵翼大鳥。
三秒。
巨大的爆炸聲猛然響起,伴隨着劇烈噴發的火舌和高速的破片,那扇門板灰飛煙滅。
直升機懸停得足夠近,做夠看清那個小小房間裏猛地噴出的火舌和騰起的烈焰,破碎的窗欞直飛出來,整座樓似乎都在晃動。
金髮男人腳下的支撐物在一瞬間斷裂,他整個人懸在半空,只靠着一直手緊抓着不知哪裏橫伸出來的鐵管子他能看到自己手臂上凸起緊繃的肌肉和筋脈,細碎的傷口微微地滲出血珠來。
蘭德爾輕輕吹出口氣,他知道自己堅持不了多久。
布魯斯微微眯起眼睛。他從空中俯視,可以看見那棟不斷冒出濃煙的破舊的樓房,稀落下來的槍聲零星地響着,一個男人掛在三層樓的外牆上,金色的頭髮在氣流里像混亂的草。他看見那個人身上黑紅色的污跡。布魯斯的臉上沒有表情,他暗暗地捏了捏衣兜里的小玩意。——他也無法解釋,為什麼忘記把那個已經沒有用處的通訊器扔掉。
再有十幾秒鐘,那個人便將墜落。
從一場劇烈的爆炸中緩過神來的i區軍警從窗口處伸出槍口胡亂地射擊,子彈啾啾地劃過空氣。蘭德爾感覺自己手臂的肌肉開始顫抖。金髮男人加大了握力,整個身體的重量讓右側肩膀苦不堪言。
他在心裏默數。
五。
追兵已經重新在街道上聚集起來,他們並沒有向他開槍,很明顯,現在的情形“捉活的”不再是個難度很大的活計,只要等他自己摔下去,並幸運地沒把自己摔死。
六。
直升機的槳聲好像又靠近了一點,震得蘭德爾的耳朵里嗡嗡地響,也許是因為失血,蘭德爾自己也分不清楚。
七。
地面上的軍警開始用擴音設備詢問那架直升機的來處,“請不要靠近現場,重複,請不要靠近現場,否則我方將向你開火!”高音喇叭發出的雜音刺進耳膜。“噠噠噠——”直升機上的機槍開始對地掃射,高音喇叭發出最後一聲刺耳的尖響,隨後便沒了聲息。地面上的i區軍警一片一片倒下。蘭德爾似乎毫不在意自己又往下滑了幾分的手,反倒是饒有興味地挑了挑眉毛。一時間怒吼和喊叫聲與槍聲混成一片。
八。
一條繩子從直升機上垂了下來,金髮特工定了定神,那繩子幾乎就在他鼻尖前面晃蕩。他並不知道那是誰。血滴從他手臂上的割傷處淌下來,一道蜿蜒的痕迹。
九。
彈雨如蝗。
十。
男人的手漸漸地滑下去,最後一根手指離開了支撐物,他向下墜落。
金黃色的沙地,堅硬灼熱的地面,石頭和血,在一瞬間彷彿就要撲面而來。
然後他伸手抓住了那根繩索。
金髮特工的身體在零點幾秒后止住了下墜的趨勢,他整個人懸挂在那根繩子上,自顧自地嗤笑了一聲。這可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處境,此時他的性命,還真就懸於一線,而線的那頭不知道握在誰的手裏。
蘭德爾呼出口氣,他此時活脫脫一個懸在空中的靶子,地面上i區的軍警將所有的火力對準了直升機傾斜,子彈從他臉頰邊上嗖嗖地飛過去,蘭德爾幾乎能嗅到空氣里某種頭髮燒焦的焦糊味。腰上的傷口因為剛剛奮力去抓那繩索的動作再度流起血來,金髮特工依次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指,然後腰臂用力,飛快地順着繩索向上爬去。
直升機停止射擊,在幾秒鐘內提升了高度,然後向北飛去。金色的太陽不知疲倦地照射着,直升機黑色的外殼上彷彿也鍍上了一層暖意,下方的繩索上懸吊著一個人,晃晃蕩盪地飛離了剛剛的戰場,只剩下幾個不甘心的軍警徒勞地向空氣開着槍。
當蘭德爾爬到飛機底部的時候直升機的高度已經足夠令人感覺寒冷了,顯然沒人關心他能不能在腰上被打出一個窟窿剛剛和一大群人死磕了兩個多鐘頭的情況下成功吊在一架全速前進的飛機底下爬完一條幾米長的繩子。
當然這也沒什麼好擔心的。蘭德爾現在比較好奇的是誰會認為他有足夠的分量,足夠調動一架直升機,足夠對i區的軍警開槍。
如果除了那人,還有誰知道他的存在。
i區軍警不應該知道他的相貌,i區情報部門發出詳細的通緝令並召集了足夠的人手來追捕他的時間遠遠早於蘭德爾的預計。但蘭德爾並不驚訝。
他已經和長官說過再見。
金髮特工一隻手抓着繩子,一隻手攀上直升機的入口,引體向上。
蘭德爾把自己扔進機艙里,他大口地喘息着,抬起眼睛。
然後慢慢鬆開了搭在腰間那把軍刀上的手,他露出一個笑容來,看着那個坐在自己正對面,哪怕是大衣和頭髮已經被從打開的艙門處吹進來的狂風吹亂,依舊好整以暇的男人。
金髮特工笑得時候露出潔白的牙齒,他唇邊的血跡並不那麼顯眼。
“我真的沒想到會是您呢,si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