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會恐懼

學會恐懼

第102章

許戒他們帶人下水去搜索研究所的廢墟,實時影像本來應該是回傳到臨時指揮部,就是之前許戒和姜六他們在海岸邊清理出來的小屋。

但這會兒許戒卻通知邢必到醫療車上看。

“怎麼弄到醫療車上了?”邱時說,“不會是林晟傷成那樣了還想着要看吧?”

“不然呢,”邢必說,“醫生想看嗎?”

“你剛是不是罵得不夠狠?”邱時問。

“我剛沒罵你,你是不是覺得不過癮?”邢必也問。

“你們生化體內鬥不要傷及弱小的人類。”邱時說。

“他肯定要看的,”邢必嘆了口氣,“許戒如果下去了,這岸上除了臨時指揮員,就只有他能做決定了。”

“不是還有你嗎?”邱時說。

“我不管這些了,”邢必說,“我們倆現在是社會閑散人員。”

“這是老祖宗的稱呼吧,”邱時說,“在我們這裏,我們這樣的得叫難民,或者叫遊民。”

邢必笑着看了他一眼。

“不過我是有職業的,”邱時說,“我收屍人,只是被李署長臨時徵用了而已。”

“那我是你的保鏢。”邢必說。

“嚯,”邱時說,“任誰不得說一聲雲城是桃花源,收屍人都給配個保鏢。”

“怎麼,收屍人不配有保鏢嗎?”邢必說。

“不能因為你男朋友是個收屍人,你就偏成這樣。”邱時說,“你是錨呢。”

“就因為有你這樣的人,”邢必伸手摟了摟他的肩膀,“這個世界上才會有某一個地方被稱作桃花源。”

“你關小組通話了嗎?”邱時問,“這也太他媽肉麻了。”

“關了。”邢必說。

醫療車外面站着許戒和幾個已經準備好了跟他一塊兒下水的生化體,兩個士兵正在車旁邊調試接收設備。

“注意安全,”邢必說,“現在解體的建築結構不穩定,隨時有可能二次坍塌,小空間要確定安全之後再進去。”

“嗯。”許戒點點頭。

“帶夠裝備了沒?”邢必問。

“帶夠了,”許戒說,“如果發現那個箱子會立刻進行二次摧毀。”

“任何相關的東西,都不能帶出水面,就地二次銷毀,確保它們是渣渣。”邢必說。

“確保是渣渣,收到。”許戒笑着看了他一眼,重複了一遍他的要求。

“去吧。”邢必拍了拍他肩膀,又看了一眼桑凡背着的斧頭。

“讓她帶着吧,”封至說,“這是她本體。”

“不帶着我沒有安全感。”桑凡說。

“出發。”邢必一偏頭。

許戒帶着人往海邊停着的快艇走過去了。

“這斧頭到底哪兒來的?”邢必看着他們的背影,“你給她找來的嗎?收屍人。”

“真不是我,我也不知道哪兒來的,”邱時說,“可能在洗馬的時候撿到的。”

邢必站在醫療車門邊往裏看了看,裏面躺在醫療床上還接着管子的林晟已經坐了起來,旁邊坐着的是柏戰。

“身殘志堅二人組是吧。”邢必說。

“那總得有人指揮啊,”柏戰說,“又不讓我下去,我要下去了,許戒就能留在這兒指揮了。”

“話挺多,”邢必上了車,看了一眼林晟,“你晟哥奪權的慾望已經這麼強烈了嗎?我還在這兒呢,都輪不上指揮了。”

“你沉默一會兒。”林晟看了柏戰一眼。

柏戰閉了嘴。

“你那個脖子能垂直受力嗎?”邢必看了看林晟脖子上插着的好幾根管子,“要不要把監視器給你挂車頂上,你躺着指揮?”

“……饒了我吧。”林晟說。

邢必又掃了他一眼才在旁邊的位置上坐下了。

邱時坐到了柏戰旁邊。

“你也不敢坐他那邊兒啊?”柏戰靠着椅背,伸長腿。

“這麼些年跟遊民在一塊兒沒白混,找刺激是學得相當徹底。”邱時說。

“操。”柏戰說。

監控屏幕上出現了許戒隊伍的畫面,每個人都帶着攝像頭。

車外的士兵上了車,檢查了一下畫面:“可以了,傳輸穩定。”

“有延遲嗎?”邢必問。

“可以忽略不計。”士兵回答。

“嗯。”邢必點點頭。

大家分成三隊,上了快艇。

快艇往廢墟上方的海面開過去時,許戒往四周看了兩圈,也是方便岸上的人看清四周環境。

“海里有不少遊民,”許戒說,“不過他們下潛的深度有限……”

快艇後方突然從水裏甩出一根繩索,套在了艇尾的拖鉤上。

桑凡回頭就揚起了斧頭,紀隨抬手攔了她一下:“沒事兒,遊民。”

“遊民。”柏戰跟紀隨同時說了一句,身體往屏幕那邊微微傾了傾。

邱時看得出柏戰雖然覺得遊民都是瘋子,但這麼多年跟瘋子混在一塊兒,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這些瘋子,也有實打實的感情。

果然隨着繩索綳直,從艇后的海水裏竄出了一個遊民,拉着繩子,在水面上邊尖叫着邊滑行。

“不用踩個板子嗎?”邱時記得他們之前下水時,跟他們一塊兒的遊民也是光着腳踩在水上。

“不用,”柏戰說,“很好玩的。”

遊民像是為了證明他這句話,藉著浪花,從水面上跳了起來,在空中翻了兩圈,然後用屁股着地,不,着水,再從水面上彈起來,繼續用光腳踩着水面滑行。

“還真是挺好玩。”邱時說,這八成也是老祖宗們玩剩下的。

海水現在依然不太平靜,畢竟這麼大個建築分解下沉,沒個幾天估計穩定不下來。

但對於裝備周全的生化體來說,這點兒不穩定不算什麼了。

三艘快艇上的人到達下潛位置以後停了船,很快消失在海面上。

搜索隊分成了三組,從三個方向下潛,下面的海水比邱時第一次下水時要混濁得多,屏幕前各種碎屑飄舞着。

大家目標很明確地一路向下潛去。

一開始水裏還能看到突然竄過來的遊民,漸漸就只剩下了昏暗的海水。

已經沉到海底的研究所慢慢出現在眼前的時候,邱時看清了解體之後的建築。

解體得挺徹底的,外殼裂成了無數的碎片,裏面的鋼筋和鋼板從斷口處伸出來,像嚴重骨折后從皮膚里探出來的碎骨。

看得出來當初這個研究所建立的時候,就已經考慮到了有一天他們可能會需要摧毀這個建築,也做好了最大程度摧毀的準備。

要說不覺得可惜是不可能的,連邱時這種需要回雲城上學的半文盲都覺得很可惜,當初設計的人,還有現在雲城的那些技術人員,看着這樣一個地方消失,估計都會覺得痛心。

“可惜啊……太可惜了……”

李風走進實驗室的時候就聽到了吳館長的聲音,帶着悲痛的顫音。

“來來來,我陪你喝兩杯,借酒消消愁。”李風說。

“實驗室內不許飲酒!”吳館長立刻換了語氣,“工作時間不許飲酒!”

“那你接着哭。”李風在桌子旁邊坐下了。

“我沒有哭,我只是在惋惜,”吳館長走了過來,“你是不是故意的?研究所那個慘狀,你跟我大致說一下就行了,讓人下去拍個視頻還抄送到我這裏來是什麼意思?”

“那是許戒他們的搜索視頻,不是慘狀記錄視頻,”李風說,“發給你是讓你警醒。”

“警醒什麼?”吳館長看着他。

“當年的人類擁有我們望塵莫及的技術,但他們同時為毀掉這些技術也做足了準備,”李風說,“裝着這些技術的這個殼子,就是一個隨時能毀掉一切的粉碎機。”

吳館長沉默着。

“要學會恐懼,老吳。”李風說。

吳館長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坐到了他對面。

李風打破了沉默,問一句:“找我來什麼事兒?”

“曲慎他們查到了真菌相關的資料,這個之前跟你彙報過的。”吳館長說。

“嗯。”李風點點頭,“有進展了嗎?”

“王弘他們用鄭霆身上採集的那一塊皮膚做了實驗……”吳館長說到這裏的時候發現李風的臉色變了變,趕緊往下補充,“是在我的實驗組嚴格控制下進行的。”

“先說,具體操作規程我們之後慢慢捋。”李風說。

“經過幾天的觀察,”吳館長說,“我們確定能夠阻斷真菌的繁殖,加速真菌的生長成熟,現有真菌死亡之後,沒有新的真菌出現……”

“就是說讓真菌斷子絕孫,活着的這些死掉之後,就後繼無菌了。”李風說。

“是的,”吳館長說,“但真菌造成的破壞,是否能修復,要怎麼修復,這個就需要……”

“找幾個共生體,”李風打斷了他的話,“不是有從249那邊回來的共生體么,找他們來試。”

“好。”吳館長眼睛亮了起來。

“前提是自願,”李風湊近盯着他,“老吳,學會恐懼。”

吳館長皺着眉:“你什麼意思?”

“就這個意思,”李風說,“自願參加實驗,並且事先要完全清楚地告知對方你們要幹什麼,這個節骨眼兒上,別給我整出什麼人類跟生化體的矛盾來。”

“我知道!”吳館長沉着聲音很不滿,“總是這樣不信任我!”

“我信任你,但是我不信任你有可能信任的那些人,”李風說,“所以我得讓你清楚,出了什麼岔子,你可以一死了之,我可是要活受罪的。”

吳館長沒說話,愣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思考,最後皺着眉問了一句:“憑什麼我就得死?”

“總得推一個出來擔責任的。”李風眯縫了一下眼睛。

“李風,”吳館長看着他,憋了半天最後擺了擺手,“算了算了,我知道了。”

“我找你也有事兒,”李風說,“這兩天陸續會有人回雲城,除了需要馬上修復的林晟和柏戰,還有一批生化體。”

“嗯,我聽陳盪說了,”吳館長說,“很多在外面很多年的生化體,系統多少都有損傷,還有些肢體殘損的。”

“是的,”李風點點頭,“宋珩那邊已經整理了一個名單,你先過一遍,根據大致的情況先準備好,藥品,儀器。”

“聽說基地那邊有幾台不錯的,比咱們現在的這些高級?”吳館長問。

“是,”李風說,“先過一遍,需要用那邊機器的再轉送過去,那邊也得先整理規範出來,而且不能直接去,得由雲城送過去。”

“有區別嗎?還多費一趟勁。”吳館長皺着眉。

“有。”李風起身,“走了。”

“拿點兒葯吧。”吳館長起身,去旁邊冷藏庫里拿了個小藥箱出來。

“提神葯升級了?”李風接過藥箱。

“不是提神的,增強身體免疫力,調理一下,”吳館長說,“不能總靠提神的葯,透支身體。”

“不要。”李風把藥箱扔到了桌上,轉身往門口走。

“你要是猝死了,我就把你腦子挖出來跟將軍的放在一塊兒。”吳館長說。

李風又退了回來,拿起藥箱,走出了實驗室。

雲城內外已經有了很大變化,街道上山上的各種廣告牌都換了新的內容,主題都是天下團結,人類生化體友好,桃花源歡迎你,迎接美好明天……

路上的行人也比平時要多,昨天李風又去外城轉了一圈,難民還是難民,並且有了更多的難民,跟內城還是沒法比,但看上去秩序要好了很多,不再像個臨時的等死之地。

肖磊和張思海相互合作一下,各種管理還是跟得上的。

李風坐在車上皺着眉看着投影在眼前的表格。

“怎麼了,”陳盪說,“外面歌舞昇平,李署長怎麼愁眉不展?”

“外面歌舞的又不管後台,”李風說,“物資吃緊呢,生產擴大了投入也大,收益起碼得半年之後才能看到,這中間還得活呢。”

“有招嗎?”陳盪問。

“有損招。”李風說著接通了張齊峰的通話。

“李署長,什麼事?”那邊傳來張齊峰的聲音。

“我要兩隊人,兩小時之後在城西隧道碰頭,”李風說,“保密。”

“用途?現在人手吃緊,”張齊峰說,“給你新人還是老手效果也不一樣。”

“老的,不是明面上的活兒。”李風說。

“好。”張齊峰應了一聲,沒多問,掛掉了電話。

“張署長居然長腦子了。”李風說著抬手按了一下跟駕駛室的通話器,“去礦業公司總部大樓。”

“見龍先生嗎?”陳盪問。

“嗯,”李風點點頭,“打劫從他開始。”

“嗯?”陳盪偏了偏頭。

“清查全城所有私人倉庫,”李風說,“搜刮點兒官脂官膏的,頂個大半年沒問題。”

“……私人倉庫能讓你查嗎?”陳盪問,“都藏着呢吧?”

“我全知道,在哪兒,有什麼,”李風說,“保障署供着他們多少年了,該反哺一下了。”

陳盪看着他沒說話。

“怎麼?”李風看了他一眼。

“如果一開始我知道雲城會落到你手裏,”陳盪說,“大概就不會去東林了,會直接來接觸雲城。”

“那也不一定,我也是各種契機湊上了,”李風捏了捏眉心,“誰不想就待在保障署,吃喝不愁,還不用受氣。”

龍先生的辦公室很久沒來了,一切都還是老樣子,氣派,安保嚴密,依然是一城之主的規格。

在普通人眼裏,龍先生和將軍還是雲城的最高領袖。

李風按照安保要求檢查完畢才進了龍先生的辦公室。

“怎麼瘦了這麼多。”龍先生看了他一眼,問了一句。

“沒睡好,”李風坐到了龍先生桌子面前的椅子上,“給您匯總上來的報告您看過了嗎?”

“都看了,”龍先生點點頭,看着他,“大手筆,這魄力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龍先生過獎。”李風說。

“找我什麼事兒?”龍先生說,“你現在沒有事兒,公司大門都不會邁進來一步了。”

“雲城近一段時間的擴張和戰鬥,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未來還會不斷地有投入,”李風說,“生產目前暫時是跟不上消耗的。”

龍先生笑了笑,笑容里有無奈,也有苦澀。

“希望龍先生能以身作則,為雲城做出一些貢獻。”李風說。

“你其實根本不用來問我。”龍先生說。

“要問的,您是雲城唯一的主心骨。”李風說。

龍先生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抬眼盯着他:“什麼意思?”

“我們的隊伍回來之後,”李風說,“將軍擇日病逝。”

龍先生嘴角抽了抽,又重複了一遍之前的話,像是不敢相信:“什麼意思?”

“為了雲城以後的安寧生活,”李風看着他,“將軍的大腦將被銷毀。”

邱時在海邊一連看了三天的日出,感覺還是沒看夠。

完全不耀眼的太陽從海邊上輕盈地一躍而出,彷彿整個世界都塗滿了濃烈的暖金色,平靜卻又永遠都在翻湧着的海面,邱時感覺自己在礁石上一坐能坐一天。

但還從來沒有哪一天能真的坐夠一天的。

搜索隊在海底廢墟中找到一些有用的東西,小型的儀器之類的,發回雲城給吳館長他們鑒定過有用且跟腦子實驗無關的,他們這兩天就都裝車運回去。

“沒想到有一天雲城會派軍隊出來收破爛。”邱時感慨着,看着從水裏拖出來的機器。

“我剛跟他通話的時候提了一下,回雲城修整完畢之後,咱們去休個假。”邢必說。

“他同意嗎?”邱時問,“他不同意也沒招吧,我直接不回雲城了。”

“那不可能,趙旅他們還在等你呢。”邢必說。

“也是,”邱時嘆了口氣,“不能有了媳婦兒忘了娘。”

“你要不還是上上學吧。”邢必說。

邱時笑了起來:“隨便說兩句別抓着不放,李風同不同意休假啊,別又給我找一堆我拒絕不了的事兒。”

“同意了,”邢必說,“但是有條件。”

“我就知道,這人沒有交情只有交易。”邱時說。

“找找有沒有什麼好東西之類的,雲城能用得上的,”邢必說,“以前有很多工廠,各種先進的機器,找不到能用的,找得着個壞的能拆解了照着做的也行。”

“這可不比我幫他找張圖找個花瓶那麼簡單了,”邱時說,“得加碼,休假這事兒他沒資格跟我要這麼老多的東西。”

“你去跟他談。”邢必說,“反正你跟他交易也有十年了吧?”

“是的,”邱時想了想,嘖了一聲,“我居然認識他這麼久了?我算不算看着他長大的?”

“上上學吧要不。”邢必說。

“你祖宗。”邱時轉身往車那邊走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繼續⊙▽⊙。

啊,應該還有個兩章?

然後明天還是會晚一些更哈,我要去補身F證好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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