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神道之秘
江州府隸屬江南地域,筆墨文化昌盛,士子成群,文人結社,一年到頭,各種茶談文會數不勝數。
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當人多了,聚在一起,自會生出競爭比斗之心,要一較高下。
於是斗詩比詞,射覆行令,搶風頭,奪聲名,不亦樂乎。
詩詞歌賦,乃是各有特點的文體,可詠志、可抒情、可直抒胸臆等。只是近年來,隨着王朝風氣的驕縱,各種文風也跟着奢靡起來,華而不實,充滿了夸夸其談,各種無病呻吟……
這些文壇的潮流動態,都是杜元亭上課教學時,間或穿插着說出來的。
聽得出來,對於靡靡文風,杜夫子頗為看不過眼,持批評的態度,他是很堅定的提倡“文以載道”的那一派。
可沒用,獨木難支,擋不住那滾滾濁流。
……
八月十五,今天中秋。
團圓佳節,府城內瀰漫著一種歡慶的氣氛。
但這與陳錚無關,他孤家寡人,跟誰團圓去?
陳稚平在城外,跟着王道長忙於做法事,這幾天都不知道在哪裏做事呢。
至於別的人……
阿婆他們俱已葬進黃土裏了。
斯人已逝,在這日子,該上墳祭祀。
陳錚便買了香火紙錢,三牲祭品等,用個籃子裝着,大步出城,來到分界山上。
四個略顯簡陋的墳堆排列開來,墳前皆無墓碑。
他不是第一次上墳,程序流程都做慣了,先拔掉雜草,清理些落葉等,然後擺上供品、焚香、燒紙錢元寶。
燒香之際,嘴裏喃喃說著,不是禱告,更像是傾述說話,拉家常。
主要說的,就是向阿婆他們彙報一下自己的近況,包括拜師求學的那些事。
陳錚覺得,阿婆聽到了,肯定會很開心。
在這個有着超凡力量的世界裏,九泉之下,即為“神道”。
神道者,向死而生,種種玄妙,莫可名狀,故曰:大觀在上,以神道設教,天下服矣。
相比之下,人生前的規矩禮儀,都未必比得過死後。墓葬文化,博大精深,極為繁瑣講究,一套一套的。
而古往今來,諸多帝王,他們還在位時,便會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開始給自己物色選址,構造營建龐大華貴的皇陵。
到了今朝,六年前延康帝剛登基,便下旨發令,大興土木,建造墓宮,全名為“孝天升仙無垢宮”,拜方外高人為國師,搜刮天下奇珍異寶,召集世間能工巧匠,花費不知凡幾。
開建整整六年,據說現在只是剛剛挖好了地宮而已,按照工期,起碼還得建五十年之久。
舉全國之力,建一人皇陵。
如此窮奢極侈,導致橫徵暴斂,亂象叢生,出現了諸多問題。
陳錚為平頭百姓人家,先人的墳墓自然沒有那般的鋪張講究,就是一抔黃土罷了。
有時候他在想,人死後進入的神道世界,究竟是個什麼樣子,是不是別有洞天?
但凝聚了丹青神火,經歷過認祖歸宗,以及與十三公的遊魂打過交道后,發現很多事情並非原先所想。
神道之上,迷霧重重,一時半會,根本瞧不清楚真實的面貌。
拜祭過後,提着空籃子下山。
山麓處建着一排土房,是守山人的住處。
兩界山雖然比不過陳氏祖山,但一樣安排着人手在此駐守巡邏,以防有土耗子來挖掘盜墓。
當初十三公沒有被葬在這裏,而是埋在了筆瓶山上,便遭了毒手,招惹出後來一連串的事端。
“錚哥兒,走了呀。”
“走了,十二叔。”
跟那身形有些佝僂的守山人打過招呼,邁步回城。
進城后,在市集上買了一隻燒雞,還有兩斤滷肉,提着回陳家集,來到二伯陳遠家裏。
剛進院子,就發現氣氛不對。
“三堂哥,你來了。”
這是陳遠的兒子陳藝,今年才十五歲,長得瘦小,性子怯怯的。
陳錚問:“你爹呢?”
陳藝哇的一聲哭出來:“爹受了傷,快要死了。”
陳錚一驚,連忙進屋,立刻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草藥味。
二伯陳遠躺在床上,面色蒼白,見不到血氣,他的右邊大腿處包紮着厚厚的布,隱隱可見還有血跡滲透出來。
不過他的神智還是清醒的,看到陳錚,勉強咧嘴問了句。
陳錚趕緊問是怎麼回事。
原來在前天,陳遠去族裏幫忙做事務工,搬石頭,都是上百斤重的石條。
但因為一次閃失,他便被一塊大石給砸到腿上,當場斷折了。
雖然已經請大夫看過,也上了葯,但傷得太重,又買不起好葯來用,只能靠身子骨硬扛着。
扛不過的話,只能認命了。
這一趟事,屬於工傷,族裏倒也賠了一筆錢,卻不多,只夠支付診金,買不了葯。
想要賠更多,那是休想,類似的事,按照族內規矩,都有定數的。莫說被砸傷,便是被砸死,也不會給多少。
聽完之後,陳錚立刻掏出一串錢:“阿藝,你跑一趟百草館,請劉大夫過來,記得讓他帶上合骨貼。”
陳藝遲疑地道:“那葯貼很貴……”
“我會給他的。”
“多謝三堂哥。”
陳藝這才面露喜色地匆匆去了。
陳錚又對床上的陳遠道:“二伯且稍候,我去取錢來。”
銅錢沉重,平常就帶那麼兩三串錢在身上,帶多的話,頗不方便。
由於要幫張老爺看守房子,家裏沒人在,安全起見,他的錢便都帶過去那邊了。
這一去一回,路有點遠,耽誤了些時間。
等帶上錢折回時,人在門外,就聽到裏面有人說道:“人到底來不來,有沒錢的?沒錢的話早說,我得回鋪子給別人看病,沒那麼多工夫在這裏消耗。”
接着是二伯母的乞求聲:“劉大夫,麻煩你再等一等……我家那侄子說去拿錢,應該快要來到了。”
心裏卻忐忑不安。
劉大夫的診金,加上合骨貼的葯錢,可價值不菲,總共加起來,差不多要一貫錢,以陳錚的情況,他哪能掏得出來?難不成是故作大方,然後籌不到錢,藉機溜了?
當真是嘴上沒毛,辦事不牢。那樣的話,空歡喜一場,可被這小子給害慘。
劉大夫頗為不耐地道:“我已經等了很久,這不是消遣人嘛。”
話音剛落,陳錚踏步進屋:“錢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