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老人與狗

第一章.老人與狗

1988年,3月25日,天氣,中雪。

冬春交際之際,京城又下起了雪。

本應是萬物復蘇的好時候,但是陳時平卻遭受到此生的至暗時刻。

坐在牆角痛苦呻吟喘息的陳時平感覺自己眼前一片血紅。

不是眼睛出問題了,是額頭上的血流進眼睛裏了。

在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紅高粱電影最後一幕的一片血紅。

“嘶~下手真狠啊。”

陳時平抬起手輕輕觸碰了一下傷口,頓時痛的喊了出來。

寒風和雪花順着破碎的窗戶飄了進來,剛想坐起來的陳時平又坐了回去,最起碼身後的暖氣片還能給他一絲溫暖。

人間的真愛是體會不到了,只能靠暖氣溫暖一下自己悲涼的心。

陳時平靠在暖氣上,眼中滿是灰敗,剛剛還完欠下的近百萬外債,還沒來得及放鬆,上天就和他開了一個玩笑。

穿越到一個陌生的年代,穿越到一個垃圾身上。

上輩子為了出書,被無良的出版商忽悠自費出書,然後欠下了幾十萬的外債,自費出書就是個坑!

可是誰能想到好不容易還了債,喝頓酒哭了一場就穿越了,還穿越到一個垃圾身上。

陳時平現在也想哭卻沒有眼淚,只有額頭的傷口還在滲血,眼淚不值錢了。

陳時平真的不明白原身明明有着人人羨慕的鐵飯碗,卻不好好工作,整天出去鬼混,賭錢泡舞廳裝大款。

有錢就花,沒錢就借。

後來還借錢學人家倒騰外匯,然後就被人騙個精光。

好好的做一個電影廠的小編劇不好嗎!這可是京城電影製片廠啊!

鐵飯碗的工作不珍惜,簡直該死!

陳時平在腦子裏接收着那些記憶,最後只能無奈苦笑。

這小子看內參片看多了,嚮往羨慕國外的資本主義生活,然後......然後就這樣了。

這年頭不少人都是這樣的,據不完全統計,八十年代出國的演員、導演之類的加在一起有八十多人。

在上海辦簽證的那條街上,你去溜達溜達保准能遇到女明星!

這裏還只是算了出名的那些,不出名的就更多了。

努力出國都算積極努力的,原身這種混吃等死的就是一個垃圾。

要是真羨慕那種生活,那就好好攢錢學英語,哪怕你潤出去呢!

陳時平在心裏再次鄙視原身後,也接受現在的現實。

事實都已經這樣了,只能認命!

只是被打併不代表問題解決了,欠那麼多錢還是要還,不還錢下一次就不是被打一頓這麼簡單了。

這年頭城裏面龍蛇混雜,外地人來討生活的不要太多,城中村都好幾個。

倒騰外匯的,偷蒙拐騙的,投機倒把的,下崗失業的,放高利貸的,什麼人都有。

陳時平可惹不起那些人,現在得好好想想怎麼還錢才是正事。

三千多塊錢,在這個年代簡直是要命的數字!靠工資不吃不喝兩年才能還上,這日子怎麼過啊!

陳時平的腦子裏有很多賺錢的辦法,只不過不是需要本錢就是需要人脈。

他現在一個都沒有,指望原先吃喝玩樂的朋友是不可能的。

電影廠的同事更加不可能了,陳時平一時間還真有些犯難。

目光在房間裏掃了一圈后,更是苦笑出聲。

家裏值錢的玩意都沒了,剛剛要債的那些人走之前全給拿走了。

這種開局,比開局一個碗也強不到哪裏去,最起碼老朱還有個碗也不欠錢啊。

陳時平休息了一會,從地上爬起來,額頭上的傷口還在往外滲血。

不過臉上的血都被冷風吹乾了,稍微用力一搓就撲撲的掉下來。

陳時平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心裏稍微有些安慰,長得還行,傷口應該也不會留疤。

不過還要處理好才行,不能白瞎了這張臉,這可是原身唯二的饋贈了。

除了長得還行之外,陳時平也發現了自己的“金手指”,那就是記憶力非常好,腦海中所有的記憶都像是電影一樣。

也不知道是原身自帶的,還是穿越外帶過來的,不過總歸是一件好事。

破碎的窗戶還在呼呼灌着冷風,外面的天已經快黑了。

陳時平還聽到外面鄰居下班回家的動靜,以及香氣撲鼻的食物香味。

真餓啊......可是身上沒有一份錢,家裏連挂面都沒有。

溫飽都解決不了,又怎麼解決三千多的外債,那些要債的一個個都狠着呢。

陳時平用冷水小心的洗了一把臉,簡單處理了下傷口,又用頭髮擋住才出門去。

也不知道廠里的衛生院關門沒有,不然只能去外面的醫院了。

陳時平去衛生院的路上,一路上低着頭,不太想讓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狽的一面。

原身不要臉,他要臉!

衛生院關門了,陳時平裹着不太保暖的皮夾克,感覺今天的雪比北極還要冷!

陳時平哆嗦着去外面的醫院了,皮夾克的內層夾袋裏還有五塊五毛二,包紮傷口應該差不多夠了。

來到醫院門口的時候,陳時平還被一個老頭給撞到了。

小老頭穿着一件髒兮兮灰撲撲的襖子,給陳時平說了好幾句對不起,才往醫院裏走。

陳時平也沒在意,跑去門診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花了五塊錢。

從醫生辦公室出來的時候,陳時平的肚子不爭氣的咕了幾聲。

陳時平看着手裏的五毛二,感覺自己真的窮途末路了。

朋友沒有,家人沒有,錢沒有……

現在連頓飽飯都是問題,陳時平站在暖氣十足的門診大廳里,心裏涼涼的,肚子空空的。

陳時平捏緊手裏起了毛邊的五毛錢,裹緊衣服準備買一把挂面回家吃白水面。

只不過剛抬腳準備離開的時候,眼角的餘光卻掃到剛剛那個撞到自己的老頭。

他站在血站的門口徘徊,手腳都是畏畏縮縮的,脊背也彎的厲害,眼睛裏一點光都沒有,最後,他流着淚轉身走了……

陳時平想要離開的腳步頓住了,怔怔地看着那個老頭的背影,這一刻他彷彿看到了許三觀。

陳時平低下頭看着被自己攥緊的毛票,心裏忽然長長的呼了一口氣,轉身朝着血站走了過去。

十幾分鐘后,陳時平在醫院外面追到了那個老頭,沒說多餘的話,拉着他去吃了頓鹵煮。

熱氣騰騰的小店裏,鹵煮的香味將人的饞蟲都勾出來了。

老頭捧着碗吸溜着,臉上的淚水順着鹵煮一起被吃進肚子裏。

陳時平猛地低下頭不敢再看,卻發現腳邊多了一隻髒兮兮的小白狗,滿是污水的毛髮上還有雪,瘦瘦小小的站在那不敢靠近陳時平。

小狗黑亮亮的大眼睛望着陳時平,努力地吐着舌頭討好,濕漉漉的毛髮還滴着水,卻老實的一動不動沒有甩毛。

陳時平感覺今天真是造了孽,怎麼盡讓自己遇到這種事!

天色徹底黯淡陷入黑暗的時候,陳時平從鹵煮小店離開了,懷裏抱着一條小狗,身後站着那個佝僂的小老頭目送他離開。

“叫你八公好不好,你以後可要聽話,要對的起我的包子。”

陳時平看着被裹在夾克里的小狗絮絮叨叨地念叨,雪花落到臉上就被小狗吐着舌頭給舔了。

雪花洋洋洒洒越下越大,慢慢落滿他的肩頭給他的黑髮也染成了白色,不過心裏卻暖呼呼的,這個世界沒有那麼陌生了,也多了一個愛這個世界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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