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1章 神話(湘縣 下 )
秋風乍起,吹得田間的稻穗沙沙作響。天空湛藍如洗,幾縷薄如蟬翼的白雲悠悠飄蕩。陽光灑落,為大地披上一層金色光輝,不似夏日那般熾熱,只帶着幾分恰到好處的溫暖。
易華偉與黑刃騎馬緩行,馬蹄有節奏地敲打着地面,發出“嘚嘚”聲。
易華偉一襲素雅的黑色長袍,袍角隨風輕擺,身姿挺拔地端坐在馬背上,目光深邃內斂,透着不怒自威的氣質。
黑刃眼神犀利如鷹,時刻警惕地觀察四周,僅有的一隻手穩穩握住韁繩。
二人朝着湘縣城外的皇莊前行,易華偉與黑刃閑聊起來,聽着黑刃說著長沙郡這兩年變化。
變化最大的還是衛生狀況,除了官府修築的公廁外,現在還冒出了好多私立廁所,跟雨後春筍似的。那些廁所的主人還會專門僱人來打掃,就是為了收集糞便。縣裏那些商人,也都用馬桶或糞桶,排泄之後,第二天清晨就抬出去給專門收集糞便的人。這些糞便要麼用在公田上,要麼賣給農民,現在這都算一個新行當。
還有,現在郡內幾乎每條河都多了水車、水輪這些機械。日子比從前稍微好過些的長沙人,還會把米拿到磨坊里磨成粉,製作米粉吃,都成風氣了。本就有楚國那幾十年開發的底子,水道又四通八達的長沙郡,現在已經變成農業挺發達的地區了。每年糧食產量,都能和中原那些大郡比一比了。
易華偉順着黑刃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河上的水車在水流的衝擊下緩緩轉動,水輪也在不停地工作着,一派繁忙景象。
田間,幾個農夫正忙碌,身着粗布麻衣,有的快速揮動鐮刀收割稻穀,割下的稻穗整齊堆放在一旁;有的手法嫻熟、動作利落,在捆紮稻稈,額頭佈滿汗珠,眼中笑意盎然。
黑刃看着易華偉,指着遠處穀倉道:
“這兩年風調雨順,長沙郡連年豐收,穀倉已滿。”
易華偉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在不遠處的穀倉前,一群農夫正忙碌地搬運着穀子。赤着上身,古銅色的肌膚上閃爍着汗珠。有的農夫用扁擔挑着裝滿穀子的籮筐,腳步沉穩地朝着穀倉走去,每走一步,扁擔就會發出輕微的“嘎吱”聲;有的農夫則兩人一組,抬着沉重的麻袋,嘴裏喊着整齊的號子,齊心協力地將穀子搬運到指定的位置。穀倉的大門敞開着,裏面堆滿了金黃色的穀子,遠遠望去,就像一座金色的小山。
“從北地運了不少牛馬過來,每個裏分上幾頭,家家都能輪流用牛耕地。田吏又教百姓漚肥澆灌……”
黑刃繼續道:“田吏不辭辛勞,逐家指導,手把手傳授經驗。百姓起初不理解,覺得老祖宗種地方法就夠了。但嘗試新方法后,發現莊稼長得更好。百姓們說,這都多虧了丞相,多虧了陛下啊。”
易華偉笑了笑:“陛下聖明,心懷天下蒼生。吾等臣子,當竭盡全力,不負陛下所託,不負百姓期望。”
此時,遠處傳來悠揚歌聲,那是勞作時唱的歌謠,質樸歡快,飄蕩在田野上空。
駐馬觀看了一會,易華偉點點頭,繼續朝皇莊前行,馬蹄揚起的塵土在身後緩緩落下。
不多時,二人沿着小道來到皇莊外。
近千畝的廣袤土地整齊劃分,甘蔗田似綠色海洋,在九月陽光下生機閃爍。甘蔗長勢極盛,莖幹修長、粗壯挺拔,節與節緊密相連。蔗葉在微風中沙沙作響,密密麻麻又井然有序。陽光透過蔗葉縫隙灑下,形成光斑,在地上鉤勒出斑駁光影。
附近果林中苧麻地也不遜色,苧麻植株鬱鬱蔥蔥,葉片寬大且綠得發亮,在風中搖曳生姿。麻桿挺拔筆直,有的比人還高,相互簇擁成獨特綠色屏障。
易華偉翻身下馬,黑刃也跟着下馬。
易華偉朝甘蔗田走去,黑刃緊跟其後,邊走邊介紹:“大人,今年甘蔗長勢極佳,莊農精心照料,灌溉按田吏教的法子,按時按量。防蟲方面,周邊種了驅蟲花草,還有專人每日巡查,一有蟲害跡象就立刻處理。衛所會派人在周邊巡邏,莊裏自己也有護衛,日夜值守,確保安全。”
甘蔗是產糖的重要來源,目前有全國共有九郡的皇莊在種植,種植面積近十萬畝,一畝甘蔗田大約能收七噸蔗,每噸蔗能產一百二十斤左右的糖,一畝能產蔗糖八百多斤,一年產量近六萬噸,其中十分之一被用來製作白砂糖,蔗糖一斤三十錢,白沙糖價錢翻十倍,這一年便是近七十億錢。
倒不是易華偉不想多種,只是現在百姓購買力還是有限。也就是現在老百姓手頭有點閑錢,蔗糖價格也比之前降低數倍,這才有不少百姓逢年過節會買個一斤半斤的。白砂糖的銷路倒是不愁,老秦人、官吏、鄉紳以及商賈、富農家中都會常備,無論是做點心還是送禮,都算拿得出手的禮品。
前幾年,百姓連想吃糖這個想法都沒有。不像現在,哪怕沒有錢買,家中只要有孕婦,官府便會發放十斤蔗糖、十隻母雞,還有一百錢的‘營養費’。
也正是因此,去年一年,全國增加了三百多萬新生兒。單這一項,國庫每年都要多出近兩億的支出,而且是逐年上漲。
不過,在人口沒達到二十億之前,易華偉並不打算取消這條福利。
易華偉心中盤桓片刻,沿田埂緩行,看到不少農夫在田間勞作。有的蹲在地上給甘蔗除草,小心翼翼拔掉雜草,以免傷根莖;有的用簡單工具檢查甘蔗生長情況,測量粗細和高度並記錄。
在甘蔗田另一邊,一群勞工在搭建臨時棚子,用於存放收割后的甘蔗。勞工們有的搬運木材,有的釘釘子,忙得熱火朝天。他們赤裸上身,肌肉在陽光下泛着古銅色光澤,汗水濕透頭髮和褲子。
易華偉開口道:“收割之事準備得如何?”
黑刃回答:“收割工具備好,人手也安排妥當。只等合適時候就開始收割,收完便會把甘蔗完好送到作坊。大人,那裏便是苧麻地了!”
黑刃邊說邊領着易華偉走向苧麻地。
道路是泥土和碎石鋪就,雖崎嶇但堅實。道路有幾道深深車轍印,那是運送農具和肥料的馬車留下的。路邊長滿不知名野草,有的被行人踩踏得東倒西歪。
來到苧麻地,易華偉問:“這苧麻收成預計如何?”
黑刃來到林邊,停下腳步,伸手指向那片苧麻地:“這裏面有從別處移過來的老麻。據匠人們所言,年份最長的宿根已經有百年往上了。眼前這一批苧麻,差不多到了可以收割的時候,這已經是今年的第三期了。湘縣的這兩個莊園所種的苧麻,全部收割加工后,可供織布一百四十萬匹之多。要是等到明年,新麻田的苧麻成長起來,產量能達到二百萬匹。”
苧麻這種作物,渾身都是寶。
苧麻所織成的布,是夏季衣料的上佳之選。這種衣料質地輕盈,在製作成衣物后,穿在身上幾乎感覺不到重量,就像沒穿一樣;其薄厚程度適中,和宣紙差不多;表面平整光滑,紋理細膩精緻,恰似羅絹一般。作為夏裝衣料,等級是最高的,穿在身上極為舒適,而且這種布料還有個特點,就是不容易沾染灰塵。其中最優質的部分,每年都要留出一萬匹送往咸陽宮。
苧麻根用途廣泛,可用來釀酒。苧麻的根和葉都有藥用價值,尤其是苧麻葉,是止血的良藥。在受傷出血的時候,使用苧麻葉進行處理,能有效止血。苧麻葉還能和大米混合,製作出特別的美食。那些比較粗糙的苧麻葉,可以加工成為畜牧飼料。畜牧吃了這種飼料后產生的糞便,又可以作為肥料施用于田地,滋養莊稼。
除了用於製藥、制衣之外,最後剩下的無皮麻桿也大有用處,它是造紙的重要原料。將麻桿經過一系列的加工處理后,就能得到造紙所需的材料,進而生產出各種紙張,滿足書寫、記錄等需求。在大秦的生產生活中,苧麻從根到葉,從桿到皮,都發揮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在這皇莊之中,負責苧麻相關事務的人員,每天都要對苧麻的生長情況進行仔細巡查。從麻田的灌溉是否充足,到是否有病蟲害的侵襲,每一個環節都不敢馬虎。在收割之時,更是全員出動,小心翼翼地收割苧麻,確保其質量不受損。而在加工環節,無論是織布、製藥還是造紙,都有專門的工坊和匠人,按照嚴格的工藝進行操作,力求將苧麻的價值發揮到最大。
朝廷中,也有專門管理苧麻產業的官員。他們負責統計苧麻的產量、調配資源,根據各地的需求,將苧麻製品分配到合適的地方。
“喂!你們是幹什麼的?!”
一聲呵斥打破了寧靜,那聲音帶着幾分警惕和威嚴。
易華偉與黑刃聞聲立刻轉頭循聲望去,只見一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布衣男子正朝着兩人大步走來。
男子身材中等,體格壯實,常年勞作使得他的肌肉緊實,透着一股幹練勁兒。目光警惕地在易華偉和黑刃身上來回掃視,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先是盯着兩人的臉,試圖從表情中看出些端倪,接着目光下移,打量他們的衣着服飾和隨身攜帶的物品,然後又看向兩人所騎的馬,上上下下仔細地審視了一番后,才站定在兩人面前,開口道:
“你們是什麼人?可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這兒是皇莊,可不是你們能隨便來的地兒!”邊說邊微微皺眉,雙手下意識地攥成拳頭,彷彿只要兩人有任何異常舉動,他就會立刻出手。
易華偉神色自若,不慌不忙地朝着男子拱了拱手,語氣平和地說道:“在下是南郡人士,路過此地。見這裏作物長勢不凡,一時好奇,就逗留了一會兒,老哥莫怪。”
易華偉眼神清澈坦蕩,沒有絲毫閃躲,直視着對方的眼睛,表現出一種真誠。
接着,易華偉又問道:“老哥是莊上佃戶嗎?貴姓啊?”
“你倒是客氣!還貴姓?!嘿嘿!”
那中年男子瞥了易華偉一眼,嘴角微微上揚,目光在易華偉身上停留了幾秒,笑了笑,隨口應道:“我姓陳,大夥都叫我陳二。你們看看也就罷了,若是手腳不幹凈,可別說我沒提醒你們!”
易華偉笑着回應:“……多謝陳二哥提醒了!”
說著,迅速伸出右手,一把拉住正滿臉怒容的黑刃,用力將他拉後幾步。同時給了他一個嚴厲的眼神。
黑刃眉頭緊皺,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在易華偉的眼神制止下,還是忍住了。
易華偉笑了笑,開口道:“陳二哥,看您對這皇莊挺熟悉的,您在這兒待了不少年頭了吧?”
陳二看着易華偉,微微點了點頭,說道:“那是,我在這皇莊幹活可有好幾年了。這皇莊的事兒,我可清楚着呢。”
說著,臉上浮現出一絲自豪的神情,眼神也變得明亮起來,下巴微微揚起,透露出一種對自己熟悉皇莊事務的自信。
易華偉來了興趣,繼續問道:“那你給我說說,這湘縣現在怎麼樣?我好久沒來了,感覺變化挺大啊。”
“這天下不都一個樣嗎?你是南郡哪裏的?中盧那邊的莊子比這裏還好吧?”
陳二一邊說著,一邊狐疑地看着易華偉兩人,眼中閃過一絲懷疑的光芒。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小步,與易華偉兩人保持更遠的距離,雙腳微微分開,呈防禦姿勢,彷彿隨時準備應對可能出現的危險。雙手也從胸前放下,垂在身體兩側。
“哈哈,老哥莫驚!幹嘛這麼緊張?”
易華偉哈哈一笑,隨即道:“這長沙郡現在還有寇匪不成?”
“寇匪沒有,不過南越的探子倒是不少!”
陳二緊緊盯着兩人:“你們的路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