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純臣與黨爭
朱常洛從小到大當過最大的官不過是班上的學習委員,所以當他被人抬到皇極門御門聽政的時候,還很是緊張了一番。不過他一臉腎虛,緊不緊張別人也看不出來。
他其實可以不用來的。只需要讓太監過來通知大臣們皇帝身體抱恙就行了。
大臣們目瞪口呆地盯着躺在龍椅上的皇帝。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情況。
最先跳出來的是禮科給事中史孟麟:“朝儀嚴肅,豈容褻慢!陛下怎能躺在上龍椅聽政呢?”
我還非得坐着?朱常洛簡單回憶了一下泰昌皇帝在歷史中的評價,厚道、雷厲風行、善於納諫。
於是他努力支起身,開始扮演起貼合這些評價的角色:“卿所言極是。”
可沒曾想這像是捅了馬蜂窩一樣。史孟麟非但沒消停,還拉上好幾個言官一起批評皇帝。從頭髮到衣着,凡是能看見的地方都被他們批評了個遍。只有兵科給事中楊漣一言不發。
看見這一幕,崔文升腿都嚇麻了。生怕這些人突然咬到自己身上來。
可前太子侍讀太監,皇帝登基后和崔文升一起被提起來的另一位司禮監秉筆太監王安卻沒什麼可怕的。
王安大聲呵斥道。“聖上身體有恙,帶病聽政。爾等不加體恤,反而大肆撻伐,這就是你們的為臣之道嗎?”
聽了他的話,人們才終於“發現”皇帝的臉色並不是很健康。
言官們閉嘴了。如果是萬曆,別說帶病聽政,就算沒病他也不來。
“有事就奏吧。”朱常洛現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找個舒服的地方睡一覺。
“臣請停修皇極殿!”戶部尚書李汝華拿着笏板行至御前,震聲跪奏道。
皇極殿?朱常洛搜腸刮肚的回想和這個詞有關的歷史事件。
見皇帝一言不發,群臣還以為皇帝又在重複先皇的路數,用沉默來對抗臣子的諫言。
您要是不說話,那我就不客氣了。李汝華繼續說:“陛下初登大寶便詔令戶部播發遼東欠餉。遼東欠餉總計二百三十六萬餘兩。雖一度發帑百萬,也仍舊欠餉一百三十六萬兩。在這樣的情況下,陛下您還要戶部向工部撥銀二百萬兩用以重修皇極殿,實為不妥。故,臣請以清償遼東為要,停修皇極殿。”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啊。”朱常洛明白了。
李汝華有點兒惱火,因為這樣的回復通常意味着一顆軟釘子。但他不敢再勸了,因為他是無黨之人,如果皇帝要罷免他,將不會有人替他說話。
“陛下,當以邊防為重。”兵科給事中楊漣站了出來。“萬曆四十六年,遼東兵亂,增餉三百萬,戶部請發內帑不得,遂增天下田賦。除貴州外,天下田賦,畝增銀三厘五毫,得餉二百萬。”
李汝華懵了,楊漣這是在藉著皇極殿的事情拿自己開刀嗎?這群東林黨人就這麼迫不及待嗎?
楊漣站在李汝華身後,看不見老尚書臉上冒出的冷汗。
“萬曆四十七年,又增加了一筆同樣的田賦。”
“萬曆四十八年,兵部以招募士兵、購買馬匹,工部以製造兵器為由,再議增賦一百二十萬。”
“先後三增天下賦,共五百二十萬兩銀,天下已不可支矣。”整個大殿只聽見楊漣一個人的聲音。“遂請以邊防為重,停修大殿,並開撥內帑。”
這人要幹嘛?先是戶部,后是神宗內帑,再是兵部和工部,最後還讓皇帝拿錢,他這是要學海瑞嗎?
皇帝的臉色越來越來難看,但李汝華卻鬆了一口氣。既然楊漣一口氣把這麼多人都拉出來,那就不怕了。
楊漣說完。在場的所有目光都聚集到撐着桌面坐着的朱常洛身上。戶部、兵部、工部的官員絞盡腦汁地思考着對策,沒被點到的禮部、吏部、刑部官員則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浙黨、齊黨、楚黨磨刀霍霍,是時候藉此打擊東林黨了。
不過無論立場如何,在場的人都有一個共識:楊漣要倒大霉了。
“那就別修了。”朱常洛語出驚人。“至於其他的事情。你一口氣說了太多話,我沒理順。等下散會你打個報告,哦不,散朝之後寫個奏疏。寫完了之後立刻呈上來。”
再不以邊防為重,就要出大事了。如果歷史按它本來的軌跡走下去。明年,也是就是天啟元年三月十二,努爾哈赤率兵攻陷瀋陽,都督僉事、瀋陽鎮守賀世賢戰死,七萬守軍全軍覆沒。
“還有別的事兒嗎?沒有就散朝。”朱常洛真的快撐不住了,他的上下兩個腦袋脹痛得就像生長激素打多了快要爆炸的西瓜一樣。
“臣有事奏。”吏部尚書周嘉謨趕忙上前跪奏道。
“說。”朱常洛在舌尖上猛咬一口,強迫自己清醒過來。
“陛下初登大寶,便詔令吏部揀選官員。奉詔后,吏部全體官員夙興夜寐,終於整理出兩京一十三省各州縣的缺官,以及推薦的人選。”周嘉謨說道。
來了!浙黨、齊黨、楚黨的人一聽就知道周嘉謨這話是什麼意思。新君御極,政局逐漸穩定,東林黨要開始往全國插人了。
周嘉謨確實是這個意思,雖然東林黨沒有指示楊漣在皇極殿的事情上借題發揮,楊漣說話的時候還把他們嚇了一跳。但結果是好的,皇帝的態度擺明了還是偏向他們這些東林黨人的。眾正盈朝的時代終於要來了!
朱常洛滿眼血絲,思維混亂。但他聽清了周嘉謨的意思,人事調動唄。但這事兒得壓下來。要真讓東林黨把人插進去了,以後就只能扶植閹黨,靠魏忠賢來平衡了。
可他只想要臣子不想要臣黨。
但現在不行,朱常洛還得靠文官們把鄭貴妃攆走。這件事只能靠外人來做,誰叫“加封鄭貴妃為皇后”是萬曆皇帝的遺詔呢。否決的事情只能讓文官來提,皇帝只能“勉強同意”。如果朱常洛自己就把先帝的遺詔否了,那可就留下讓言官攻擊的把柄了。到時候這群人可不會管他們是否曾與鄭貴妃對立過。
“卿等盡心國事,朕心甚慰。”朱常洛開口了。
完了!浙黨、齊黨、楚黨,三黨的人心如死灰。今天的朝會一過他們將再無翻身的機會。
“然宮闈之事未盡......等朕的身體病癒之後再說吧。”兩句話沒有前後的因果關係,聽起來有些突兀。但劉一燝(東閣殿大學士)、韓爌(東閣殿大學士)、周嘉謨(吏部尚書)、鄒元標(大理寺丞)、孫如游(禮部侍郎)這些東林黨的高官是聽懂了的。皇帝這是在暗示他們除掉鄭氏。
要怎麼做呢?東林黨人開始盤算起來。
浙黨、齊黨、楚黨,與東林黨對立的三黨官員也開始思考。要如何壞掉東林黨的好事又不惹皇帝生氣呢?
次日,一個宮廷秘聞不脛而走,引爆了整個朝局:
八月十日,“鄭貴妃復飾美女以進”,上“連幸數人,聖容頓減”。
八月十一日,上帶病聽政,形容枯槁。
八月十二日,上不豫。稱病不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