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萊州之亂
第281章萊州之亂
登萊二州其實不缺錢,也不缺糧。
那羅天大醮的效果是籠罩在所有宋土之上的,所以今年登萊二州都是大豐收。
張天師原本的做法,是想讓梁山周圍都風調雨順,但梁山境內都非旱即澇,形成鮮明的對比。
對於民眾來說,其實現實的很,哪裏日子過的好,就往哪裏跑,過不下去了就起來造反。
按照張天師的想法,是讓梁山治下百姓生活困苦,最後都被大宋的富庶給吸引走。
而治下沒有了百姓,便是李鬼再厲害,也不過就是一員猛將罷了,終究成不了大事,壞不了大宋的江山社稷,無法破壞王朝更迭既定的命數。
但計劃是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
百姓生活究竟好壞,的確是會受到收成的影響,但影響最大的,永遠都是貪官污吏。
梁山如今確實既有瘟疫,又有旱災,但梁山藏富於民,百姓家中一時間還沒有出現吃不起飯的情況。
甚至梁山本身都沒有發現這旱災是有人暗中搗鬼,只以為今年的氣候不好。
天氣這個東西,誰也說不準的,每隔個三五年,總是會有旱災之類的災年出現。
雖然今年收成差,已經讓梁山注意到了,但反正梁山也不收糧稅,其實並沒有把這事太放在心上,應對手法則是大肆興建水利設施。
梁山沒有勞役,這些水利設施施工,全部都是雇傭人手來做,正好那齊州、密州的流民甚多,只要給飯吃就拚命干,成本低廉,以工代賑正合適。
梁山幣也推行的非常迅速,不僅是這些僱工已經習慣了使用,便是那些在這些州里做生意的商戶,也都開始逐漸使用起來。
只要是在梁山境內,任意一個錢莊裏面,都可以隨時把這梁山幣兌換成白銀,手續費不到半成,隨兌隨取,非常方便快捷。
這些錢莊裏面都囤積了大量從東瀛運回來的銀子,不怕任何人擠兌。
而登萊二州則倒了霉了。
在官紳勾結之下,再是如何大豐收也無法讓民眾過上好日子,甚至還出現了穀賤傷農的情況。
如果只是如此的話,問題還不算大,但等瘟疫一爆發出來,便一發而不可收拾了。
城外的百姓沒錢看病,又不甘心等死,便只好往城裏涌,抱着撞運氣的想法,期望城裏的官老爺能救一救他們。
宗澤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搞的是焦頭爛額,心中都恨死了那群腦滿腸肥的士紳了。
他這幾年積蓄了大炮數百門,火藥等物資無數,精銳軍隊也訓練出來了,正打算衝出萊州,恢復河山,就被這瘟疫迎頭給重重打了一棒。
但他畢竟是正統士大夫出身,不可能背叛自身的階級,就算再心中不滿,也只能在中間斡旋,期望能夠多摳出一些資源來。
宗澤雖然不像李鬼那樣來源於後世,但是對於防疫的知識也還是了解一些的,專門在城外設立了隔離區,把染疫的人集中管理了起來,每日由專人向內送食水、醫藥。
雖然肯定無法把這些人全都治好,但也能夠管控住形勢,不讓情況惡化。
只要這一批染病的人都死光了,或者產生群體性免疫了,這波劫難自然就結束了。
這一日,宗澤正在批閱公文,忽聽門外腳步聲響,病尉遲孫立匆匆趕了過來。
“宗相公,不好了,秦都頭正在把那些流民往城外趕,不許他們停留在城內。”
宗澤大驚,霍然起身,失聲叫道:
“寒冬將至,城外缺衣少食,此時將他們趕出去,豈不是讓他們去送死么?”
“那秦源途怎敢如此行事,是誰給他的膽子?”
他怒氣沖沖地帶着孫立出了衙門,快馬向著城門方向沖了過去,遠遠的便看到,一群衙役正揮舞着棍棒,毆打着那些衣衫襤褸的流民。
“住手!”
宗澤大喝一聲,沖將過去,勒馬攔在道路當中,居高臨下,喝問道:
“大膽!”
“誰讓你如此行事的?”
那都頭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見到宗澤過來,急忙滿臉堆笑湊了上來,叉手行禮道:
“回相公的話,這是秦大官人的意思。”
“秦大官人說了,這些流民在城內無所事事,整日裏偷雞摸狗,嚴重存在治安隱患,而且這些流民說不定就是暗中帶了病的,為了滿城父老鄉親的安全着想,還是把他們趕出去為妙。”
宗澤頓時氣結,他說的是秦大官人,但背後肯定是一眾士紳的群體決議。
關於把流民們都驅逐出城這件事情,秦大官人那群士紳們早就跟他提出過。
但城裏的老爺們對於這些一點大局觀都沒有,到處亂竄的泥腿子,那是深惡痛絕。
病毒這個東西是不看人身份地位的,再如何高貴的老爺員外,染上瘟疫之後,能否活下來也得看命。
但這種草菅人命的做法,宗澤完全不能接受,雙方曾經爭執過很多次,宗澤一直不曾同意。
誰知這群士紳居然膽敢繞過他這個知州,讓下面的人直接做事。
這秦都頭是那秦大官人的族親,平素也就罷了,但是在關鍵時刻,還是會優先聽命於自家族長的。
“你……”宗澤怒指着秦都頭,便想將他免職,但話未出口,便又吞了回去。
他雖然是知州,但是具體事務的執行,還是脫不了這些地頭蛇的支持的。
“此事我自會和秦大官人商議,爾等立刻停下,不許再驅趕流民離城。”
說完之後,宗澤氣哼哼地策馬轉身向秦府方向而去,而秦都頭恭恭敬敬地等宗澤的身影消失之後,才直起身來,掃視了一眼那些以為僥倖逃脫大難的流民,眉頭一挑,冷笑道:
“在你們和秦大官人之間,伱們以為知州大人會支持哪個?”
“給我繼續打!”
“把這幫病號都趕了出去!”
“城裏沒了這些人,自然瘟疫便停了!”
一幫衙役都是本城內的人,自然幫着自家人,當即便又揮舞起棍棒,劈頭蓋臉打了下來,把這些流民打的哭爹喊娘,抱頭鼠竄。
宗澤到了秦府,那秦府的管家笑容滿面地將他迎入。
“知州相公請進,各家的大官人都已經久候多時了。”
“哼!”宗澤怒哼一聲,大步流星進了大廳,目光一掃,果然見到這大廳內坐了十幾個人,都是這州內的頭面人物。
“汝霖兄來了,快快請坐。”
大廳主位之上,那秦大官人起身肅客相迎,請宗澤入座,其他各人也都笑容滿面,就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宗澤壓抑住心中的怒氣,陰着臉把一套禮節走了一遍,然後便當頭責問道:
“諸位越過宗某,直接命令衙門都頭做事,可曾把宗某這個知州放在眼裏?”
“還是說,列位已經打算架空宗某,直接行那割據之事?”
眾人面上變色,急忙解釋。
“汝霖兄誤會了!”
“我等乃是大宋子民,怎會行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只是此事干係到滿城百姓的性命,我等不得不行這權宜之計!”
“我等都詳細打聽過了,這次的瘟疫非同一般,乃是那密州白蓮教匪搞出來的罪孽。”
“那些外地流民,很多都是密州來的,身上不知道帶了多少病過來,雖然現在還未曾爆發,但終究是個隱患,還是早點趕出去為妙。”
宗澤聽了便怒道:
“城中流民,確實有部分來自密州,但另有不少,則是萊州失地流民,爾等不要說不知道這些人的土地落到了誰的手裏?”
“這些流民在城中,定時發粥、派活,一切便可受控,若是有人犯病,本官立即便會知道,轉移到城外的隔離區去。”
“若是趕到城外,究竟他們會做些什麼,何時染病,會否傳染給其他人,都完全無法知道。”
“那時的麻煩,會比現在高上十倍。”
那秦大官人便笑,不以為然地道:
“汝霖兄也莫要危言聳聽,只要每日裏定時在城外發粥,那些流民怎會捨得離開?”
“我們都商量好了,願意把糧食、草藥額外多加一成,供汝霖兄使用。”
“不過這些流民必須得趕出城外,不能留在城裏。”
宗澤氣結道:
“這是物資的問題嗎?”
“這是草菅人命的問題!”
在座士紳哈哈大笑,那秦大官人更是樂不可支。
“汝霖兄,這就是物資的問題!”
“你若有海量的物資,自然就不用管我們如何態度,在城外直接給那些流民建造一個新城也可以呀!”
“所以說,汝霖兄,別說什麼草菅人命了。”
“你在城外設置的隔離區,不也是為了更多的人活,便把染病的人丟到隔離區里去死嗎?”
“汝霖兄是知州,所以在乎的是全州所有的百姓。”
“但我們不過是本地士紳,我們只在乎這州城內的父老鄉親,沒什麼問題吧?”
“同樣是衡量利益得失,做出的最有利決定,就別分什麼高低貴賤了吧?”
宗澤聽完,頓時如遭雷擊,氣勢低沉了下去。
其他人也不為己甚,那秦大官人又送上了己方的善意。
“這樣吧!”
“如今天氣也涼了,我秦家再提供一些成衣,用來給那些流民禦寒,盡量多救活一些青壯男女。”
“等冬天過去,那瘟疫也自然就消了,秦家再把那些活下來的招做佃戶,用來春耕,給他們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這已經足夠了吧?”
其他眾人聽完紛紛誇讚秦大官人。
“秦兄着實為良善士紳的典範,真箇有一副慈悲心腸!”
“我趙家願意響應秦家善舉,也出一份成衣,明年的佃戶也分上一份。”
“也算上我韓家一份!”
眾人紛紛“慷慨解囊”,只聽得宗澤渾身冰冷。
這哪裏是行善,分明便是把這些流民當成了農奴來進行瓜分財產。
但話都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了,他再堅持那便要撕破臉了,而他收復失地還需要這些士紳豪強的支持,是斷然不能如此做的,所以只好長嘆一聲,起身告辭離去。
一眾士紳大獲全勝,成功達成自己的目的,將這些流民都趕出了州城。
他們的算盤打的很精,但完全是用舊思維來看待新問題。
若是這萊州還是過去的萊州,這流民全都是萊州的良善百姓,那他們這一套當然還會很好使。
但問題在於,如今這萊州早就不同了。
先是那梁山過來殺戮過一通,把土地給普通百姓給分下去了一批。
雖然因為這萊州的梁山軍不過是半路加入的水貨,政策落實的不到位,地方清繳也沒完成,但大體的方向是沒錯的,這就讓許多普通百姓得以看到另外一種可能。
而後面從密州過來的這些流民,更是曾經做過白蓮教匪的。
那白蓮教匪是如何作亂的?
可以說是殺人放火無惡不作!
拿起過刀子的人,很難再拿起鋤頭。
除非你永遠不給他機會,他還有可能老老實實的重新做一個本分農夫。
但如果你把他給逼急了,你就會見到,他骨子裏隱藏着的那股子殺氣。
這群人被趕出了城,走投無路,每天只能靠着那幾碗粥活着,天氣日漸寒冷,周邊的人一個接一個的病倒……
當絕望再次降臨的時候,終於有人心中的那股戾氣再次爆發了出來。
“憑什麼我們就要在這裏等死?”
“不想死的,跟我一起去攻城呀……”
不知何時的某個小人物振臂一呼,立時便引起周邊青壯的群起響應。
他們也知道這州城難打,便舍了州城不碰,轉而去圍攻那些周邊鄉縣,然後照搬當日白蓮教匪的做法,把糧食給大家分了吃,房子燒了,逼着所有地方百姓跟着他們一起繼續往下一個地方進發。
新的亂匪和白蓮教匪唯一有差別的,便是他們不會毀壞田地,不會污染水井,也不會把吃不了的糧食燒掉,而是留作軍糧備用。
這萊州的大軍和火炮基本都統一集中在州城之中,其他地方的武力雖然也有,但是面對潮水一般用來的亂民,很快便即淪陷。
萊陽、膠水、即墨三縣失守,這消息迅速便傳到了宗澤的耳中,直把宗澤給氣的,一個勁的跳腳直罵。
“鼠目寸光之輩!”
“只惦記着自己家中這一畝三分地!”
“如今好了吧?”
“整個萊州都亂了,亂軍下一步就會來打掖縣,看他們怎麼坐得住?”
情況也確實如宗澤所想,現在最着急的就是秦大官人那幫人了。
他們是真正見識過亂軍過處的慘況的,所以分外的害怕自己也遭遇到這種情況。
現在不需要宗澤去找他們,他們便主動找上了門。
“宗相公救命吶!”
一群人哭拜在宗澤門前,一個勁地磕頭認錯。
“都是我等豬油蒙了心,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擅作主張,犯下了大錯!”
“還請宗相公看在我等略有薄功的份上,千萬莫要放棄萊州啊!”
對於宗澤來說,身兼登萊二州的知州,還有選擇的餘地,實在不行,便棄了萊州,返回登州便是。
但是對於這些本地士紳來說,則毫無退路可言。
若是這萊州城被破了,他們的身家性命就全數交代了。
眼見這群蠹蟲的醜態,宗澤心中萬分痛快,但這大宋治理天下向來少不了這些士紳的參與,他還能怎麼辦?
只能原諒他們啊!
宗澤冷哼一聲,沉聲問道:
“軍餉之事怎麼說?”
“我們足額給!”
“軍糧呢?”
“我們來提供!”
“早幹什麼去了?”
一群人悻悻然地躬身陪笑,不敢答話。
“既然如此,便讓三軍做好準備,明日加餐發餉,後日出發平叛!”
眾人一聽便慌了,急忙勸諫道:
“宗相公何必要出兵?”
“不妨等那些賊人來打時,再據城而守,豈不便利許多?”
宗澤怒哼一聲,恨其不爭地道:
“本官苦練了數年軍隊,為的乃是掃平梁山。若是連這區區亂匪都打不贏,那我也沒有必要在這個位置上尸位素餐了!”
眾人唯唯,不敢再阻,任由宗澤離去。
到得次日,宗澤親自入軍營監督發餉,提振士氣,待到一切物資準備齊全后,率領大軍出發,前往各縣平叛。
那各縣的叛軍,其目的不過就是想要找口飯吃,根本就沒考慮過什麼以後的事情。
最初空着肚子殺入城中的時候自然是很兇猛,但是等肚子裏有食物之後,這戰鬥力便直線下滑。
以他們如今的戰鬥力,別說宗澤帶的這些精銳大軍了,就算是原本被他們打的落花流水的那些普通禁軍,若是再殺回來,他們都抵擋不過。
那領頭的幾個漢子,自然對此心知肚明,如今見官軍來剿,彼此商量了一下,便打算受招安。
可他們派人過去和宗澤一接洽,這個念頭就被宗澤給否了。
只有那些朝廷剿滅不了的大賊,才有可能被朝廷招安。
像他們這種亂民,根本就扛不住官軍的雷霆一擊,朝廷憑什麼要招安他們?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宗澤這邊也沒有足夠的糧食物資去招攬他們!
招安之後,至少得管這些亂民的衣食住行吧?
若是那麼容易做到,當初直接把這些人直接收編為禁軍不就得了?
何必還等他們造反呢?
而且宗澤也看出來了,那些從密州過來的亂民之中,很多都是些不安分守己之輩,一旦遇到什麼變故,多半便是要帶頭作亂的。
所以就算最後大部分人還是要留下,但是那些領頭的人,一個都不能放過!
招安的路子斷了之後,這群亂民就更加慌了。
人人怕死,造反的人也不例外!
這些造反的頭領聚集到一起,開始商量對策。
“那宗澤不肯招安我們,擺明了要把我們都殺掉!”
“這可如何是好?”
“要不,我們逃吧?”
“逃?我們還能往哪裏逃?”
“之前逃了那麼久,你還沒吃夠逃亡的苦頭么?”
“我爹娘孩兒都在逃難的路上死光了,這次我寧可戰死在這裏,也絕對不逃了!”
一群人吵吵嚷嚷鬧了半天,也沒想出來一個好法子,最後不知道誰忽然冒出來一句。
“要不我們投梁山吧!”
“那梁山當年也打過來過,不過後來被宗澤又給打了回去。”
“如今我們把這幾座城池都獻給梁山,把他們再給引回來,與那宗澤對抗,總是可以的吧?”
眾人彼此對視了一眼,都是眼前一亮,紛紛拍掌叫好。
“不錯,此計大妙!”
“既然那大宋不要我們,我們便投梁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