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2章 祖國是一種鄉音
穿着一件灰色風衣,面容冷峻。
方明華記得,上一次見到他還是9年前,那時候北島三十多歲,正處於一個男人黃金年齡,面容亦如今日這樣冷峻,但宇間有掩飾不住神采飛揚。
但現在,冷峻的面容下卻露出深深疲態。
這些年,內地詩歌從破土而出到繁榮昌盛又很快衰敗,經歷如夏花一樣短暫過程。
北島的人生也是如此。
從全民追捧的詩人到最後背井離鄉,現在連故鄉都回不去了!
北島見到方明華,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兩人握了握手。
大廳里的人多起來,大約二十多個,都是黃皮膚黑眼睛的中國人,端着咖啡坐着、站着,和自己的熟悉人的低聲聊天,當然也有獨自一人默默坐着,如北島。
方明華和李坨兩人在閑聊天,這裏面和他比較熟也有共同語言。
李坨雖然算不上一名作家,但的確是一名出色的編輯、文學評論者。
“李坨,第二屆世界華語文學獎評選開始后,我準備邀請你參加讀書班審稿子,後來一打聽,你辭職出國,感到好遺憾。”方明華說道。
“國內獃著感覺沒啥意思,就想出來看看。”李陀微微一笑,目光掃視了一下全場,你看看今天來的,大部分都是我這樣的想法.你也不是嗎?”
“我?我還是處理點個人的事,不過很快就要回國,這裏雖然也不錯,但我覺得還是回去更自由自在。”
聽了方明華的話,李陀微微嘆口氣:“是啊.這裏物質生活比國內豐富的多,但精神方面.那些出國搞科研的人,到哪都是試驗計算。可咱們不一樣,搞的是文學,母國的文化、語言就是你的根,放棄母語直接親近,你的靈感很容易枯萎。這也是咱們這幫人時不時聚會的原因。”
“你這些話,讓我想起北島在《鄉音》裏一句話。”方明華也很有感觸。
“他是這麼寫的:“我對着鏡子說中文,感覺祖國是一種鄉音,因此,為這種遠隔祖國帶來的疏離感受而恐懼不已。”
“對,就是這個意思。”李坨點點頭,又抬頭看了看一個人孤獨坐在沙發上的北島,壓低聲音說道。
“北島在前年曾經想回國,但到燕京入境時被扣留,拒絕他入境,不得已又回來.具體原因,他不願意說別人也不好問。”
方明華沉默。
沒來到這時代之前,他在網上看過北島的簡歷,好像有這麼回事。
直到千禧年後,他父親去世,北島才允許回來奔喪。
“李坨,你回國該沒問題吧?”方明華又問道。
“我沒啥問題,說回去就可以回去。”李坨的神情變得輕鬆起來。
“但是我回去能幹嘛?《燕京文學》肯定是沒法回去,至於別的雜誌社說實在,一般也沒人要我這樣的“刺頭”,而且我也看不上。”
“誒如果你要回去,有一個雜誌社我覺得你去不錯。”方明華突然想到什麼笑着說道。
“哪個雜誌社?”
“《天涯》,瓊省作協的辦的。”
“去哪?!”
“你不知道?《天涯》改版了!現在是韓少工擔任社長,他前段時間還向我約稿。”
方明華就把宋棠棠告訴他的事情詳細告訴了李坨。
李坨聽了有些心動。
“韓少工這個人有意思,不僅僅是一名作家,更像一個思想者,他前幾年辦的《海南紀實》雜誌就非常好,可惜生不逢時。”李坨笑道。
“如果由他執掌《天涯》,估計能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
“如果你感興趣,你可以和他聊聊,我有他的聯繫方式,我估計他也非常歡迎你這樣的文學評論家。”
“行,那你給我。”李坨說道。
“各位各位.大家靜一靜。”就在這個時候,就聽到冰凌大聲說道:“現在人已經到齊,文學沙龍正式開始,首先我們感謝劉俊傑先生,給我們提供這樣的環境!”
說完,冰凌啪啪啪帶頭鼓掌起來。
劉俊傑倒是很謙遜,說大家都是有名的作家文人,能到這裏做客我感到很榮幸云云,我不會打擾大家的工作,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
客廳里又響起熱烈的掌聲。
最後,冰凌說起這次文學沙龍的主題,竟然是詩歌!
“前不久,諾貝爾文學獎頒給了愛爾蘭詩人謝默斯·希尼,這是繼92年聖盧西亞詩人德里克·沃爾科特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後,時隔兩年,詩人又一次摘得這個桂冠,說明詩歌這顆文學皇冠上的明珠依舊非常受歡迎,可我們的中文詩歌卻開始走下坡路.這問題到底出在哪裏?如何能改變現狀?”
“在座的好多都是詩人,或者寫小說同時也寫詩,大家都說說自己的看法。”冰凌最後說道。
聽了這話,方明華這才注意到,這次來參加沙龍的詩人真不少。
楊煉、多多、黃翔、翟永明、歐陽江河、北島、幾乎佔到參加沙龍人的一半。
可以說是原來國內詩壇上一大批優秀詩人現在都移居國外。
“我在去年參加了鹿特丹國際詩歌節。”首先開口說話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筆名多多,原名栗世征。他也是朦朧詩代表人物之一,寫過《行禮:詩38首》等詩。
多多是燕京人,普通話裏帶着京味:“在這次詩歌節上,加拿大著名詩人斯洛特發表演講題目叫《保衛詩歌》,很有意思,他說由於商業化與意識形態的博弈與合謀,造成詞與物的嚴重脫節,如今的寫作,如同“自生自滅的泡沫和無土繁殖的花草”。
多多重複着斯洛特的發言,方明華靜靜聽着。
聽多多提起“保衛詩歌這個詞,他突然想起到這時代之前,國內也搞過一次“保衛詩歌”不過那是一場鬧劇。
一個由詩人楊黎發起的名為“支持趙麗華保衛詩歌”的朗誦會在燕京第三極書局舉行,在朗誦會進程過半時,身形臃腫詩人蘇菲舒(是男的)開始脫外套和褲子。
當他脫得只剩下白背心和黑內褲時,場下有人起鬨。大多數觀眾還沒反應過來,一絲不掛的蘇菲舒已走到舞台中央的麥克風前,手拿幾頁稿紙,準備朗誦詩歌,結果隨即被管理人員制止,會場大亂。
當時方明華在網上看到這消息后頓時一陣惡寒,這泥煤的,到底是保衛詩歌還是糟蹋詩歌?
你丫的,現在要是誰說自己是一個詩人,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悲哀啊.
多多引用斯洛特的發言稿,立刻引起大家的共鳴。
現代工業文明造成的物質主義泛濫,對所有國家的古老文化的存在都有所衝擊,國內尤其是這樣,僅僅過了十年時間,繁榮的詩歌竟然衰敗如此之快。
方明華倒沒多少感慨。
現在還算可以吧。
無論是在國內還是如現在的沙龍,起碼還有人光明正大談詩,再過若干年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