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寤生
第6章寤生
翌日。
趙灝如約而至。
他昨夜睡了個安穩覺,今晨起來容光煥發。從頭到腳一身紅不說,左手牽黑狗,右手懷抱一隻大公雞,見到傅嬌樂呵呵的呲牙:“早啊四姑娘!”
傅嬌瞧他穿的跟個紅包套一樣,咋舌問:“世子,你這是做什麼?”
趙灝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擠眉弄眼,“你懂的。我還帶了桃木劍、八卦鏡、羅盤、五行令旗……必須將髒東西斬草除根。”
傅嬌哭笑不得。
“有我在,這些雞啊狗的可以放回去。”傅嬌掃了一眼,“不過羅盤黃符是好東西,可以留下。”
趙灝唯命是從。
兩人正要離開,司南挎着佩刀追出,“四姑娘留步!大人命我今日寸步不離保護姑娘周全。”
傅嬌略顯驚訝。
還以為傅如鏑不會管她,沒想到竟派了親信跟隨。
司南充當車夫駕車出城。
眼看着傅嬌擺弄桃木劍羅盤那些玩意兒,暗暗好奇,卻又不敢多問。
很快一行人到了翠微湖,漫漫飛卷的流雲,映着潔凈如鏡的湖水,風景煞是宜人。
傅嬌讓司南留在馬車上等候。
趙灝引路,兩人來到一處半圓拱形的石橋。橋洞倒映粼粼湖水,恰如一輪圓月。
趙灝指了指橋下,“我在那兒被拽下去的!”
說完,他一把抱緊岸邊柳樹,打死都不肯再往前一步。
傅嬌知道他害怕,並未強迫。
羅盤一開,掐指幾算,見橋底陰氣團聚,原來是只能力低微的水鬼。
傅嬌心下有底了。
她取來事先準備好的酒罈,往水中一放,指腹沾上硃砂,在黃符上洋洋洒洒畫下一道鎮鬼符:敕令天師到此驅鬼辟邪。
“天地自然,穢氣分散,洞中玄虛,晃朗太元……”
咒語剛成,水底青荇搖曳,那一團團陰氣不受控制地吸入酒罈。
傅嬌眼疾手快,“啪”的一下將鎮鬼符貼在壇口。
酒罈瘋狂震動了兩下,像有什麼東西要破壇而出,奈何沖不破黃符封印,只能斷斷續續地求饒。
“高人饒命,高人饒命,妾身再也不敢了。”
趙灝膽戰心驚地挪到傅嬌身邊。
“這……這是已經收了?”
“嗯。”
小小水鬼,對傅嬌來說如切瓜砍菜一般,“等會兒會有鬼差來將她帶走。”
趙灝心弦大松。
他隱隱約約聽見酒罈里傳來女子啜泣,“嚶嚶嚶,世子你不愛小芙了嗎?救救小芙吧。小芙還想和世子一起放紙鳶,給世子生孩子,與世子去祈福上香……”
還上香呢?上炕都費勁兒!
趙灝嚇得頭搖如撥浪鼓,“不了不了,你快去投胎吧。”
“世子,世子,求求你了世子……”
不消片刻,罈子上的鎮鬼符轟然燃燒,化作一縷青煙,鑽進了一個虛無的枷鎖中。
是地府鬼差來了。
傅嬌略顯失望。
她現在道行尚淺,神靈若不願現身,她都看不見。只有積攢紫薇功德成為頂級天師以後,才有號令鬼差神使的能力。
趙灝還在對酒罈求爹爹告奶奶,“不要再纏着我了,不要再纏着我了……”
“好啦,她已被鬼差拘走,以後都不會再纏你了。”
趙灝小心翼翼地睜開一隻眼瞄,酒罈里空空如也,並無陰冷氣息。
看來小芙真的被鬼差抓走了。
他想着夢中和小芙相遇的場景,到底是有幾分不忍。
“我看話本上說,作惡多端的人到了陰曹地府,會下油鍋拔舌頭。那小芙……會不會被煎了炸了炒了煮了?”
“她還沒吞過生魂,應該能正常投胎。”
趙灝聞言,多多少少感到寬慰。
面對救自己於水火的傅嬌,趙灝恨不得五體投地,佩服至極,“大恩不言謝。從此四姑娘……啊不,四姑奶奶,你有什麼事儘管開口!本世子上刀山下火海都給你辦妥嘍!”
傅嬌歪着腦袋想了想。
她喜歡亮晶晶的珠寶首飾,還喜歡花里胡哨的漂亮裙子。以前在傅家吃不飽穿不好,難得有個草包世子,她毫不客氣地說:“我想買東西。”
“買!都買!姑奶奶你想買啥買啥,所有花銷算本世子頭上!”
一隻斑斕的翠鳥振翅掠過水麵,漾開一圈圈水波。
傅嬌一邊和趙灝說話,一邊瞟了眼湖面漣漪。
她霎時笑容隱退,擺了擺手,“算了,我今天不想去買了,改日吧。”
“行行行。都您說了算!”
趙灝沒有黑氣纏身,如釋重負。
傅嬌卻皺着柳眉,不大高興。
回程路上,她坐不住了,讓趙灝先行回去,趙灝未曾多想,與她分道揚鑣。
“司南,你在這兒停車。”
前面是城門口。
司南碼不準傅嬌的意圖,只能照做。
傅嬌跳下車廂,轉身來到不遠處的一棵大槐樹背後。
四下無人,她駢指夾出一張黃符,蔑了眼地上蜿蜒濕漉漉水跡,冷笑一聲:“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從翠微湖一直跟蹤到這兒!”
手中黃符爆燃。她拋出瓷碟,一聲令下,“雁姬,給我吃了他!”
話音甫落,紅衣翻飛,雁姬滿頭長發飛舞,鋒利的指甲擭住虛空中的人影。
虛空中一陣慘叫,慌忙顯露真身,“高人恕罪!高人恕罪!”
眼看雁姬要將其拆吃入腹,傅嬌卻“咦”了一聲,“且慢。”
到嘴的鬼魂跑了,雁姬生氣地鑽進瓷碟。
傅嬌懶得哄她,而是好奇地圍着這濕噠噠的水鬼轉圈,“真稀罕,你身上竟然有金光功德。”
這說明此人不管生前還是死後,連只螞蟻都沒捏死過。
水鬼青衫落拓,頭戴方巾,作尋常書生打扮。
他眉眼長得還算清秀,見被傅嬌識破,立馬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高人恕罪,在下並無惡意。只是方才見高人收服小芙,施法出神入化,斗膽求高人幫在下一個忙。”
伸手不打笑臉鬼,更何況這鬼還滿身金光功德。
傅嬌嘟嘟囔囔:“人也找我幫忙,鬼也找我幫忙,一天天的,還讓不讓人休息了。”話雖如此,她還是默認了,“你有何事?”
“高人請聽我細細道來……”
面前這書生名叫陳寤生。
四年前,他與同窗姜屏一起上京趕考。放榜之日,卻被姜屏勒死,拋屍河中。姜屏盜走他的身份文牒,頂替他成為新科探花,如今已在瓊州做了整整四年知州。
“哦,你要讓姜屏伏法?”
“不。”
陳寤生搖搖頭,“人死如燈滅,姜屏殘害我已成定局,在下無力更改。”
他滿眼難過,“只是高人有所不知,我與姜屏皆為瓊州人士。在瓊州,百姓世世代代信奉的神靈並非觀音如來,而是水尾聖娘。我年幼時遭遇變故,承蒙聖娘多次顯靈搭救。聖娘仁厚善良,庇佑瓊州千年。可是,自從姜屏冒名頂替我成為瓊州知州,聖娘性情大變,每逢重陽便勒令百姓進貢童男童女,否則將會降下災厄。在下苦等多年,未曾遇到身懷神通之人。直到今日在翠微湖畔,目睹高人施法,希望高人能施以援手,勸一勸水尾聖娘,拯救瓊州無辜孩童。”
傅嬌摸着下巴未答。
昨晚傅如鏑似乎提過瓊州經常有人失蹤,不知二者是不是有什麼關聯。
她道:“瓊州太遠了,我得考慮考慮。”
沒有被直接拒絕,陳寤生喜出望外。
他從懷中取出珍藏的畫卷。
畫中女子身披輕紗綵衣,雲髻峨峨修眉聯娟,既悲憫莊嚴,又有着千波流轉的素麗。
陳寤生凝視畫像,眼神愈發柔和,含笑道:“她便是水尾聖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