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親
咖啡廳,夏驚蟬纖長瑩潤的指尖輕輕撥着冰美式塑料杯,水滴潤在她指甲蓋上,桌上也凝了一圈冰水。
面前的男人肥厚的嘴唇上下動着,但夏驚蟬自動屏蔽了他無聊的話語,思緒飄飛。
手機屏幕亮了起來,隔壁王姐的微信消息跳了出來——
“小夏啊,給你介紹這對象是互聯網大廠的程式設計師,年薪五十萬,想找個過日子的賢妻良母,他一眼就相中了你的照片,說不在乎家庭條件,你好好跟他聊,有什麼事兒就找王姐。”
夏驚蟬抬眸掃了對面的男人一眼,他穿着格子襯衫,體格偏瘦,腦袋很大很圓,戴着黑框眼鏡,眼睛小,滴溜溜的轉,給人一種精打細算的感覺。
精打細算,不僅僅體現在長相上。
相親刻意避開飯點,約在下午四點的咖啡廳,在夏驚蟬明確指出晚上要加班,希望約在中午的時間仍舊被敷衍婉拒。
約在咖啡廳是成本最低的相親方式,如果看上了可以請客吃個晚飯,沒看上,找個借口就走了。
顯然,這位男士相親經驗十分豐富。
夏驚蟬入職電視台之後,相親局經歷過不少,無論是大方的還是摳門的,對於她來說都一樣——
無感。
和她的意興闌珊比起來,面前這位男士對她的興趣是十分明顯的。
只要男人沒瞎,看到夏驚蟬第一眼不動心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夏驚蟬入職電視台不到一年就成了女主播的候選人。
她的臉蛋幾乎挑不出任何瑕疵,典型的濃顏系大美人,一雙上挑的狐狸眼,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盛放到盡態極妍的人間富貴花。
這位男士一雙滴溜溜的眼珠子,扣在她身上都快抽不回來了:“不瞞你說,我對顏值和身材也是有一定要求的,之前相的那幾個,也都是這方面不合我眼緣,但我對你很滿意,想知道夏小姐這麼漂亮,為什麼一直沒有對象。”
“我比較看感覺。”夏驚蟬喝了一口冰美式,中規中矩地回答,“目前還沒有遇到特別合適的。”
“看來夏小姐跟我一樣,都比較重視眼緣,那你覺得我怎麼樣?”
夏驚蟬掃了他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塌陷的酒糟鼻,粗大的毛孔,就像草莓表面的一粒粒黑籽。
再沒有多餘的興趣打量他五官的其他部分了。
她移開視線,剋制地說:“還好。”
“看來我們對彼此都比較滿意。”
夏驚蟬低頭戰術喝水,也不知道他從哪裏看出她對他滿意的。
男人,普遍自信。
“對了,你多高啊,看着很苗條,身材不錯。”他打量着她曼妙窈窕的身姿。
“165,你呢?”
“我180。”
夏驚蟬並不認為他有180,因為相親市場裏,175左右的都會把自己四捨五入成180。
更何況他進來時,她目測過,他和她穿高跟鞋時不相上下,而她的高跟鞋最高也不超過五厘米。
女孩面無表情的質疑讓這位男士略略有點心虛,不過,想到自己的條件,他立馬又自信了起來,扶了扶眼鏡:“我就喜歡你這種高挑型的,上次那位相親對象,就是因為太矮了,我都沒看上,我希望將來生的兒子能高一點。”
夏驚蟬不知道該怎麼搭腔。
她一分鐘都不想再和他聊下去了,時不時看看手機,掐算着上班時間。
相親男繼續聊着:“我聽王姐說,你爸以前是籃球運動員,退役了,現在做生意,所以他有社保嗎?”
“有,一直交着,但檔位不高。”
“是幾檔的啊?”
“我不太記得了。”
“那他做生意這些年了,應該攢了不少積蓄吧,如果結婚買房,我出首付,你們家出裝修沒問題吧。”
夏驚蟬的手指甲輕輕陷進了包包的皮革里:“現在談這個話題,恐怕為時尚早。”
“也是也是,先不談這個,對了你爸是做什麼生意啊?”
“荷花池美食街,開店做飲食生意,他做飯很好吃。”
“那這職業跨度還挺大,從運動員到大廚,話說,他為什麼退役?”
這個話題,讓女孩臉色沉了沉:“摔傷了,髕骨粉碎性骨折。”
男人一聽這話,立刻來勁兒了:“這就是當運動員的不好了,靠身體吃飯,一旦有個什麼毛病,就只能轉行做別的,不像我們靠腦子吃飯,從來不怕失業。”
“前段時間,不是有不少程式設計師中年失業嗎?”
“……”
他端起冷萃茶,尷尬地抿了一口。
夏驚蟬是個很好脾氣的女孩,少有這麼尖銳的時候,但這男人實在讓她忍無可忍。
她不想再多看他一眼,視線轉移到不遠處的電視屏幕前。
電視裏播放着許青空在NBA退役前最後一場賽事中的精彩瞬間剪輯。
黑髮白膚的少年一躍而起,搶下籃板球,如疾風般越過所有阻礙,起跳灌籃。
在場不少球迷朋友都不由得雙手握拳——
“許青空!牛逼!”
許青空穩穩落地,五官如鋒,堅定的眸子裏躍動着宛如星輝般的光芒。
這些年的榮光與花路,完全配得上他的拼搏與努力,他是NBA最有價值的明星球員,全世界球迷都在為他尖叫和瘋狂。
夏驚蟬沉滯的心臟宛如注入了新鮮的血液,不由得砰砰跳動了起來。
她喜歡看籃球賽,尤其,喜歡看許青空的比賽。
“你們電視台應該挺穩定的,也不累。”
她的思緒被又被男人的話語牽回了現實。
男人放下冷萃茶,繼續說道,“我希望將來女方能稍微顧家一點,要兩個孩子,最好都是男孩,因為我是家裏的獨苗,我們家還是比較傳統的…”
“Idon’twanttosaygoodbye,allIwanttodoislivewithyou…”
夏驚蟬調好的鬧鐘終於響了起來,提醒她該去電視台加班了。
她起身對男人說:“您真的非常優秀,一定能早日覓得良緣。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這…這就走了,不再多聊聊,我對你挺有好感的,加個微信吧。”
“再見。”
她的笑容在轉身離開的那一剎那消失無蹤。
夏驚蟬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朝着電視台方向趕去。
手機屏幕上,王姐的語音消息嗖嗖嗖地飛了出來,每一條都超過了35秒——
“太沒禮貌了吧小夏,我好心好意給你牽線搭橋,介紹這麼一個好的,多少女孩想跟他見面呢,人家都還看不上,你倒好,把人家給晾邊兒上了。”
“你還以為自己是大學生呢,追你的人排長隊。你自己掂量掂量,像你這樣的家庭,你那樣一個殘疾的老爸,要相親結婚,有幾個男的能不介意你的家庭,真以為自己長得漂亮了不起啊。”
“醒醒吧,你這種條件,再漂亮都不中用。”
夏驚蟬沒有再繼續聽下去,回了個【微笑】表情包,屏蔽了王姐的消息。
出租車在電視台樓前停了下來。
同事小慧戴着工牌等在大廳,見了她趕緊揚手招呼着,帶她上了電梯——
“許青空的訪談馬上開始了,你怎麼才過來啊!就算不是主播,也應該提前過來準備着。”
“抱歉,遇到點事耽誤了。”
“相親呢吧,我就知道,怎麼樣,看上了沒?”
“如坐針氈、如芒在背、如鯁在喉.”
“這麼難受啊!”
“對方一來就要生兒子,還得生倆。”
“媽耶,哪裏穿來的清朝人。”
“是吧。”
“不過你別說。”小慧和她大步流星地走在電視台長長的走廊間,邊走邊聊道,“這樣的男的,社會上還真不少,關鍵是長得還寒磣,一個個肥頭大耳的,憑啥給你生兒子,生出來跟你一樣,糟不糟心!”
小慧感嘆着,“哎,人和人之間的差距就這麼大,看看咱們今天請來的嘉賓了,四十幾歲保養得跟二十幾一樣,那身材跟男模似的,嘖。”
夏驚蟬笑了笑:“人家是運動員,看着年輕很正常。”
“關鍵是多金有錢,沒老婆,還帥,你看看咱電視台那一個個小姑娘…望着他,眼睛都瞪直了,跟餓狼見了新鮮肉似的,一個個恨不得撲上去啃了。”
“還是嘉鈺主持嗎?”
“對啊,就是她。”小慧不忿地說,“本來台里安排你主持,但秦主管非說你和他有過節,說當年你爸腿受傷,八成責任都在他,怕你上台胡說八道得罪了這位大佬。”
夏驚蟬:“這都多少年的事了,我爸都不介意了。再說體育運動,磕磕碰碰很正常,他又沒犯規。”
“所以啊,我看秦主管就是公報私仇…”
說話間,有幾個工作人員迎面走來,小慧立刻噤聲了,兩人一起走進了演播間,每個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焦急地準備着。
夏驚蟬作為備用應急的主持人,也在後台熟悉着採訪稿。
小慧挪到夏驚蟬身邊,感慨道:“也真是奇了怪了,許青空的職業生涯里,從來不接受任何訪問的,不知道為什麼,這次咱們抱着試一試的心態去邀請他,他居然一口答應了,你說是不是天降好運,我們這小破電視台,居然能請來這樣的大咖。”
作為資深球迷,夏驚蟬當然知道,許青空幾乎少有直面鏡頭的時刻。
他不僅僅是NBA最有價值的明星球員,退役之後經營遊戲公司,現在還是職業球隊投資人,實打實的資本巨鱷,每天忙得腳不沾地。
能將他請過來…真的是難上加難。
本就不大的演播廳里坐滿了人,全是經過重重篩選的粉絲球迷。
按照許青空現而今的人氣,真要放開了粉絲入場,現場恐怕比流量明星演唱會更熱鬧許多。
很快,錄播開始,在現場觀眾的喝彩聲中,許青空入了場,隨意坐在了沙發上。
他微微抬頭,露出冷冽的下頜線,鴉黑的眸底收斂着鋒芒。穿着一件寬鬆的衛衣,勾勒着他近乎於完美的身材比例。
男人現今年紀恐怕跟夏驚蟬的父親差不多,但他身上絲毫沒有中年人的氣質,兩鬢剃短,輪廓深邃,骨相淡而美。
他的身上,仍舊帶着強烈的少年氣。
他性格跟他的氣質十分匹配,冷淡如刮過山原的一陣凜風,話極少,多數時候都是主持人在巴拉巴拉地講着,他說的最多的就是一個字——
“嗯。”
最後,連節目主持人都有點帶不動了,現場一度冷場。
許青空卻毫不在乎,手裏玩着一枚乾淨的暗紅色籃球,彷彿那才是他最親密的夥伴。
主持人見他一直在玩着那顆球,掙扎着又問道:“許先生,因為據我所知,您是計算機專業,而且據說還是學校里的天才學神,大學時代就做出了不少軟件項目,為什麼會選擇走上職業籃球選手的道路?”
許青空轉着籃球的手,忽然停下,略沉吟片刻,說道:“因為一個人。”
主持人嗅到了八卦的氣息,連忙追問:“是男生還是女生啊?”
“女孩。”
“可以冒昧問問您和她的關係么,是您的家人還是朋友啊?”
她是我的…”許青空深摯的眸子,忽然轉向坐在最前排的夏驚蟬——
“是我一生之愛。”
現場粉絲頓時躁動了起來。
主持人也有點小激動,連忙又問,“據我所知,許先生您現在還是單身,所以您和那個女孩,是沒能在一起嗎?”
許青空垂下眼,竭力藏住眸底洶湧而來的悲傷:“她離開了,而我找了她很多年,很多年。”
“那您找到了嗎?”
“快了。”
……
因為時間檔期的安排,訪談僅持續了四十分鐘,許青空便離開了。
有女同事忽然來例假了,請夏驚蟬幫忙去休息廳收拾一下茶具,她沒有拒絕,徑直去了休息廳。
剛收好茶盞,電視台的主管秦曄走了進來。
她立刻從沙發邊局促地站了起來:“秦主管。”
“小夏啊,你今天打卡遲到了哦。”
“抱歉,秦主管,我今天臨時有點事,路上又堵車。”
“別這麼拘束,快坐,坐下。”秦曄臉上堆着橫肉,笑起來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他走過來冒犯地牽起夏驚蟬的手,拉着她往沙發上坐,“你說你啊,就是年輕,不懂事,不知道現在工作有多難找,你這樣消極怠工,我可是有權限對你進行處分,甚至開除的喲。”
夏驚蟬掙開他,稍稍挪遠了些:“抱歉秦主管,下次再也不會了。”
“當然,也不是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秦曄再次牽起了她的手,“你家有困難,我知道,你爸的腿每年康復治療要花不少錢吧。你經濟壓力也很大,但這世界上的事啊,都是有辦法解決的,就看你願不願意了。”
話遞到這裏,已經很明顯了。
夏驚蟬知道這秦曄不是什麼好東西,家裏有老婆,卻總喜歡和電視台的漂亮實習生打趣,這次她丟掉主持採訪許青空的機會,就是因為秦曄和主持人嘉鈺之間有一段不可告人的關係。
每次聚會,電視台女同事們都會瘋狂吐槽這位色|狼主管。
秦曄自從半年前第一次見夏驚蟬,便覬覦上她了。
他在電視台工作,也算是見過世面了,但夏驚蟬絕對是他有限的經驗里…最讓他神魂顛倒的女人。
奈何她總是對他退避三舍,所以一直沒機會得手。
“小夏,只要你點頭,你就是我們台里第一女主播,秦哥一句話的事兒。”
“不用了秦主管,我現在的工作挺好的,多謝你的好意。”
夏驚蟬一秒鐘都不想再停留,起身想要離開。
秦曄好不容易抓到的機會,豈會如此輕易放她離開,走過來擋住房門,強硬地說:“小夏,你今天出了這個門,明天就別來上班了,給臉不要,還想往上攀高枝兒呢?”
夏驚蟬的手攥緊了拳頭…
忽然間,屏風後面傳來一道憤怒的嗓音:“秦主管。”
秦曄如遭雷擊,顫顫地回頭,看到素雅的雕欄屏風後面,竟還有人!
他之前急色上頭,竟沒注意到,他的頂頭上司正在屏風後會客。
“台…台長。”
“你居然在台里公然騷擾女同事,你可真有本事!”
“台長,您…您聽我解釋…”秦曄急得六神無主,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冷汗直流,“不是這樣的,我和小夏只是在聊工作。”
“明天別來上班的人是你,我們電視台容不下你這樣的人|渣。”
因為有客人在,台長面子很過不去,二話不說,直接處理了秦曄,不再給他任何申辯的機會。
夏驚蟬終於得到機會脫身,匆匆轉身離開了會客廳,出門時回頭看了一眼。
屏風后,影影綽綽可見一個男人修瘦頎長的身影。
他的眸光似乎穿透了屏風,也穿過了無數個宇宙時空、春夏秋冬…
遙遙注視着她。
夏驚蟬微微蹙眉,不知道為什麼,胸口一陣鈍痛。
……
走齣電視台時,外面下起了瓢潑大雨。
夏驚蟬沒有帶傘,只能站在屋檐下,百無聊賴地等雨停。
不知道老爸一個人能不能忙得過來,他腿腳不方便,肯定要淋雨了。
夏驚蟬越想、心裏越着急,焦灼地看着屋檐下淅淅瀝瀝的水花。
這裏距離公交站不過兩三百米,跑過去,興許能搭上公交車。
夏驚蟬擔憂父親,心一橫,隻身衝進了大雨中。
傾盆的雨水澆灌而來,身上的衣服幾乎一秒就濕透了。
夏驚蟬在雨中瘋狂地奔跑着,心跳鼓噪着耳膜。
狂風裹挾着她單薄瘦弱的身體,險些令她摔跤,只好蹲下來,等這一陣狂風過去再繼續走。
這時,一輛黑色賓利車停在了她身邊,黑色的傘,擋在了夏驚蟬的頭頂。
感覺雨勢似乎停了,女孩抬起頭,看到面前的男人。
他擁有一雙極美的桃花眼,狹長上挑,眼皮單薄,瞳眸潤黑清澈,此刻居高臨下地望着她,如神明般,替她擋住了狂風驟雨。
夏驚蟬恍然想起方才屏風后影影綽綽的那抹修長身影,似乎,也是他。
“許先生…”
男人垂下鋒利的臉龐,望向了她,原本淡漠冷冰的視線,意外地變得柔和了起來——
“上車。”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就穿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