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糊貨
這墓室爬得極快,不知道要去哪裏,但不論它要去哪裏,都決計不會有好事!江濯心緒百轉,先施一咒:“沉沙!”
“沉沙”是婆娑門輔修咒訣之一,其效果與“頓陷”相似,只是威力要比頓陷大得多,可使方圓幾里的地面全部沙化下沉,但也正因範圍過大,江濯平常很少使用。
此咒一出,墓室前行的速度果真減緩了,似是有腿陷在沙中,連帶着動作都變得遲鈍起來。
江濯就趁現在,又施一咒:“泰風!”
然而泰風帶來的效果僅僅使墓室的動作停滯了片刻,甚至沒能讓祂後退。江濯的心微微一沉:連泰風都不能捲動,這東西恐怕比他想像得還要大。
好在沉沙的範圍足夠廣,墓室陷在其中,半天都沒能再前行。
江濯說:“媒公費盡心思集齊三火,必然與這異象有關,我們得先把那位朋友的真火滅了。”
“那位朋友”正是說安奴,他伏在牆角,儘管這室內的動靜驚天,也一動不動。洛胥直接畫了道空符,把安奴借力拖到了跟前。炎陽真火已經把安奴的小袖長袍燒沒了,他本就是一個骨頭架子,現在活像一把乾柴。
江濯想滅火,可是婆娑門主修業火劍,輔修十二訣里沒有一個是有關水的。他只好用摺扇對着安奴狂扇一通,嘴裏念着:“這位朋友,醒醒醒醒醒醒!”
冥扇有驚神恐嚇之效,誰知炎陽真火還是個犟脾氣,聽他喊醒,又受他扇風,一下子燒得更盛。墓室里熱得人直流汗,四面符咒明暗不定,再這樣燒下去,他們可真要被獻祭了!
江濯見冥扇無法,便問:“有沒有更厲害的水?”
洛胥道:“有是有,不過一個掌心畫不下……”
江濯“唰”地撩起左右袖,把一雙手連同小臂都攤給洛胥:“兩隻手都給你,夠不夠畫?”
洛胥盯着他的手,還有他的腕,忽然一笑,眉間說不出的悵然:“你這個傻子……我畫道‘海川’給你吧。”
說完,仍只握着江濯的手腕,好像很珍貴似的,在他掌心慢慢勾了個字符。
“海川”和“洶沛”一樣,都是苦烏族的古咒訣。如果說洶沛引來的是波濤,那海川就是化地汪洋。據傳聞,東照山沒塌以前,頂峰是無窮天海,而海川,正是苦烏族從無窮天海的密語中習得的咒法,因此威能了得。
江濯說:“等等,墓室就這麼大,你這個‘海川’用了,真火滅沒滅不知道,我倆要先被淹死。”
洛胥指着安奴:“你用一成力,就淹他。”
江濯立刻道:“是你說的——這位朋友,得罪了!”
豈料這道“海川”真的威能極猛,剛一施展,就把墓室衝破了!三人未及反應,全被沖了出去,只聽“撲通”幾聲,他們依次掉入水裏,原來連外頭的沙地也被淹了!
江濯不會水,他最怕的就是水,因他沒爹沒娘,小時候被騙到祈願河裏,叫人淹了個半死。後來上北鷺山,夜裏還總夢見祈願河,那河原是從天塹里流出來的,本名叫“怨氣河”,裏頭死過好多人,邪氣非常,讓他大病過一場。也正因這樣,師父教他畫的第一個符就是避水符,他是學會以後,才對水減了幾分恐懼——那日在溟公嶺,天南星一看他跳入黑蛇河,便急聲阻攔,其實是為這個原因。
此時剛一落水,江濯便渾身打顫。海川召出的水冰冷刺骨,讓他想起祈願河。他嗆了兩口,決意先給自己畫道避水符,可他還沒來得及動手,手腕就被箍緊了,讓人一帶,直接拉出了水面。
洛胥撈到人,一刻也不停,等江濯喘氣的時候,兩個人已經爬上了岸。
“咳、咳……”江濯半死不活,“多謝多謝……我……安奴呢?”
洛胥回頭拉過木箱,安奴就被套在一根箱繩上,他對別人倒是不留情面,連碰也不碰。
江濯說:“你這箱子……咳……咳!怎麼一會兒能碰一會兒不能碰的!”
洛胥鬆開握着他的手:“裏面貼了符,讓不讓人碰,全看我喜不喜歡。”
江濯拖過箱繩,看安奴四肢垂着,頭也不抬:“完了,一把柴變一把灰,這位朋友怕是沒氣了。”
他原本沒抱希望,哪想白骨架子抖了幾抖,還真抬起腦袋,窟窿眼裏有一小縷火苗:“還有口氣……”
江濯拎着箱繩,把安奴轉了個頭,朝着另一邊:“那勞駕你看一眼,那是個什麼東西?”
四下古樹山林都被淹了,形成個不大不小的嶺間湖泊。只見湖泊中插着幾條黑刺毛腿,這些毛腿頂着一個奇大的“肚子”,正是他們剛脫身的墓室。
安奴說:“我……我沒見過此物……”
江濯也沒見過,這東西實在醜陋,既不像神祇,也不像傀儡。正眺望間,忽聽祂發出啼哭聲,幾條腿輪番踩動,居然從湖泊中往外“游”了起來。
安奴聽見祂的哭聲,突然道:“媒公曾說過,他幫我把族人屍骸安葬在這裏,並用太清泥土封塗,等到我恢復人身時,可以請太清幫我復生全族……這……這東西……”
江濯說:“好陰毒的秘術,先以一族屍骸供養太清泥土,再以一族之魂賦你炎陽真火,最後催動符咒……我有個不好的想法。”
炎陽真火是祝禱祈神之火,它有個作用與祝神符相似,即通達神意,能和神祇用靈意溝通。媒公設計激怒安奴,使炎陽真火大着,安奴的憤恨上達神祇,本該召來此地的神祇降下罪罰,可此地的神祇煦烈早已被做成了鎮墓獸,那此時此刻聽召而來的是誰?
安奴悚然,膽顫心驚:“難道……難道真的召出了太清?!”
洛胥手裏拽着的箱繩斷了,忍無可忍:“……你瘋了,這個泥糊的丑東西!”
六州亂戰後,世間神祇多為自然生靈,劫燼神的惡名傳到今天,民間多以為祂或是青面獠牙,或是凶神惡煞,總之絕不會是個俊美無匹的男人。因此安奴有此猜測,大約正是近南二州的輿論流傳。
江濯覺得有趣,他背過握扇的手,附和道:“確實,太清再怎麼壞,也不會長成這樣子。況且太清一降世,朔月離火就會燒個不停,你看這個丑東西既不會放火,也不夠威風,哪像個‘劫燼惡神’。”
安奴平復心緒后,也覺離奇:“我只是未曾想過,神祇竟也能有假的。”
江濯說:“今日以前,我又哪能想到呢?原來太清泥土真有作用,不過不是用來吃的,而是用來捏的。”
這被召醒的“神祇”在湖中遊了半晌,趟水上岸,朝着某處密林爬去。安奴聽那哭聲像極了自己的族人,一時間不禁“淚滿盈眶”,可他是個骨頭架子,根本沒有眼淚可流。
洛胥收拾心情:“跟上祂,看看祂去哪兒。”
他三人剛邁步,就見密林中有山鳥群飛,接着,一道業火劍光猛掃而出,把“神祇”給攔腰斬斷了!這東西腹中墓穴有煦烈鎮守,難破萬分,誰承想從外砍卻如此輕易。
安奴正在哀思,不自覺地悲戚:“啊!”
江濯一拍腦門:“……忘了小師妹!”
天南星氣勢洶洶,遠遠地一看見他們,便連施幾個“令行”,閃身過來,把劍一橫:“你們兩個!”
洛胥裝作無事發生:“小師妹好。”
江濯避到他身後:“此地危險,我們兩個先行探路……”
天南星掏出樣東西,江濯看到,面上大喜:“我的珊瑚佩,師父回信了!”
天南星沒給,冷麵無情地把劍收了:“不錯,四哥,師父回信了,你想聽嗎?想聽的話,先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說給我聽聽。”
江濯拍拍安奴的肩膀:“安兄弟,正巧我師妹也在這裏,你把你的事情說來聽聽。我有幾個猜測,還沒有證實,需要你解答一二。”
安奴今日心情堪稱大起大落,他就地坐了,先長嘆一聲,才說:“今日多謝兩位出手搭救,此事關係我飼火一族與天命司……想必各位都知道,近南二州先前的大稷官名叫景綸……”
他一提“景綸”,天南星就看江濯。江濯打開摺扇,也嘆一氣:“別看我,我面壁思過二十年,根本不知道山下事。”
安奴看他們這般,便問:“莫非你與景綸是相識?”
江濯道:“不,我與景綸……是大仇。”
安奴又打量江濯,忽然嘴巴大張,極為吃驚:“難不成你、你是江濯!”
洛胥“哦”一聲,撐着臉,越發好奇:“怎麼一聽大仇,就知道他是江濯?”
安奴說:“二十年前,就是你,持劍上憐峰……殺了景綸的兄長!”
江濯不語,他垂眸盯着摺扇,似是又想起了自己的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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