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骨瓮
江濯再睜眼,面前黑幽幽的。他順着自己的手看去,洛胥還保持着畫符的姿勢。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俱是一愣:這是哪兒?!
他先說:“兄弟,你這個符……”
洛胥面露愧色,話很坦誠:“是個截凶符,不過截過頭了。”
這種情況並不罕見,因畫咒比念咒更為複雜,即使是相同的符咒,筆畫勾頓稍有不同,效果都會大相逕庭。剛剛那般情形下,十個文筆匠有八個都可能出錯,因此江濯並不放在心上,反勸慰他:“不要緊,我們正好在這裏等他來。”
他袖中還有一張新買的照明符,恰好能拿出來用用。照明符無火自焚,把周圍照得微微亮,二人藉著光,各自環視一圈。巧的是,這裏又是個山洞。
這個山洞逼仄狹小,四面朱紅,像塗了染料似的,但它地面平坦,十分乾燥,又像是天然形成的。兩個人打量一遍,發現背後被亂石堆堵,成了死路,只有往前一條道路可以走。
趁着女裝媒公還沒有來,江濯說:“去瞧瞧。”
因道路窄小,他們只能一前一後地走,洛胥甚至得低着頭,避免撞到。沿窄道走了一會兒,腳下忽然踩到幾枚銅錢。這荒郊野林,怪洞深處,怎麼還有銅錢?江濯俯身拾起銅錢,端詳片刻,發現上面刻的是辟邪咒。
“這裏倒奇怪,”他說,“什麼人會在銅子上刻咒?”
又走少頃,地上的銅錢越來越多,眼前也豁然開朗,來到個相對寬闊的大洞裏。直到這裏,他二人才發現,原來此地並不是個天然山洞,而是個神秘墓室。
墓室呈長方形,居中擺着個圍屏石床。這石床比人高,又有圍屏遮擋,看不清正面的模樣。江濯驅符照明,待看清那圍屏上的花紋,不禁“咦”起來。
上面刻的是煦烈,還是呲目驚恐相的煦烈。
江濯說:“莫非這是個飼火族人的墓穴?”
洛胥道:“看來是了,你往上看。”
江濯一抬頭,頭頂正對着一雙凸出的巨眼,又是煦烈。他讓照明符轉了一圈,看到牆壁地面上居然刻的都是煦烈。這些數以千計的煦烈都是一個模樣,因符光搖曳,祂們的眼珠竟像會動似的,直勾勾地盯着他們二人。
墓室里分明沒有風,江濯卻總覺得背後有股涼意。這飼火族駐地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從空無一人的鎮子開始,處處都透着詭異。他想起一些有關飼火族的傳聞,正想跟洛胥說,卻聽見石床的圍屏后,傳來“篤、篤、篤”的聲音。
這聲音來得離奇,竟把照明符給敲滅了。周圍陷入一片漆黑,江濯呼吸輕淺,在死寂中,感受到有什麼東西“咔咔”地爬了出來。
一陣陰風襲來,江濯說:“令行!”
他們頓時移到了石床正前方,因為太黑,一時間也沒看清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只能感受到腳下的地面一沉,接着迎面掏來一隻白爪!
江濯冥扇大開,正正擋在臉前。對方五指緊扣,居然要徒手奪他的扇子。他一邊召泰風,一邊說:“有話好好說,搶我扇子幹什麼?走開!”
泰風一擊,把對方撞了回去。可令人咋舌的是,對方回去了,他的手還抓在扇子上。江濯扇面一歪,乾脆利落地打響業火。
“刺啦——”
婆娑業火燒起來,終於能看清楚對方,居然是具身穿小袖長袍的白骨!江濯微愣,剎那間也分不出這東西算人還是算鬼。
那白骨腰間掛着一圈瓷制小巧的盛骨瓮,頭罩皮帽,沒了只手也不緊張,用自己空洞無物的窟窿眼看着江濯,冷冷吐出兩個字:“烙刑!”
這不是咒訣,這是飼火族的判罪詞,需要配合炎陽真火使用。但是炎陽真火的召請儀式繁複,必須湊齊二十五個人才行,這白骨頂多算半個人,怎麼召得出來呢?然而事情偏偏詭譎奇異,他說完“烙刑”,墓室一圈竟真的燃起了青色的真火,其中兩道糾纏成鞭,朝着江濯就抽了過來。
江濯有火魚在身,可擋真火焚燒,但也只能擋一下,要是真被那條手臂粗細的火鞭絞住,不僅衣服要壞,人也要痛的!他剛要動起真格,手腕就一緊,洛胥給他畫了個圈:“澆他。”
江濯心領神會:“洶沛!”
浪花登時四濺,先撲炎陽火鞭,又沖白骨人,在這墓室里洶湧翻騰,若不是有洛胥的木箱格擋,只怕他二人也要被拍到墓壁上。但縱使如此,兩個人也全都濕了。
江濯用扇子擋水花:“你這浪好大!”
洛胥似是不太能控制威能效果,幾次畫符都出乎江濯的預料。兩個人蹲在木箱后,一起擰袖子,等洶沛結束后,才分兩頭,各自探身查看情況。
那白骨已經被衝垮了,散落在地,“咔咔”地抖動。地上全是銅子,還有他剛剛掛着的盛骨瓮。這些盛骨瓮都是男子造型,因製作精巧,背部還可以打開,裏面本來是盛放骨骸的,但因為尺寸太小,只塞了些泥土進去。
江濯倒出些許泥土,在指腹間搓了搓,覺得這土怪熟悉的。待他思索一陣,突然想到:這該不會又是太清泥土吧?
倘若飼火族人去過壺鬼墓,便可以從壺鬼長老那裏弄到太清泥土。但他們素來與人友善,又沒有壺鬼長老那樣的深仇大恨,要太清泥土幹什麼?
江濯思及此處,問洛胥:“兄弟,你家在東照山,離太清的封印之地不遠,可有聽說過太清泥土能幹什麼?”
洛胥垂指撥了下盛骨瓮:“聽說用土獻祭,能把祂召出來。不過祂那麼凶烈暴虐,想必也不會乖乖聽人祈求。”
江濯說:“不錯,太清若是那麼好召,也不會被封到今天,況且這些泥土都只有神埋之地的噱頭,根本沒什麼用。”
他二人把盛骨瓮擺起來,一一看去,發現這些盛骨瓮正面的男子造型千奇百怪,有的手腳倒扣,有的頭尾顛倒,不僅如此,他們表情凝固,都是閉眼大叫的猙獰模樣,好似正在忍受某種酷刑,令人匪夷所思。
兩人正擺弄間,忽然聽見有人走動的聲音。那人剛入通道,就把銅子踩得滿地響,一面遊盪,一面抱怨:“好冷、好冷!安奴,快把墓室關上,外頭有三個惡鬼,正要殺我!”
這是女裝媒公回來了!
江濯左右看了看,發現這石床一面可以推開,底下是空的。他對洛胥耳語:“我們藏在下面,先看看他在搞什麼名堂。”
音落,一貓腰,坐到了裏面。他坐得隨心所欲,可委屈了洛胥,文筆匠須得斜過身體,才能把石床合上。石床剛合起來,那腳步聲就到了墓室內,怪的是,媒公也不點火,就在黑暗裏胡亂走動,到石床跟前時,又說:“好冷、好冷!要冷死我了……安奴,你在哪兒?”
江濯靜氣斂神,不知道“安奴”是誰,正側耳聽時,肩頭突然一沉,是洛胥歪了過來。他實在高大,手臂微撐着壁面,反把江濯困在了其中。
媒公左等右等不見人,一屁股坐在了石床上。洶沛剛剛似是沖壞了這石床的某處機關,才能推開石板讓人進來,可現在媒公一坐,那石板竟微微下沉——好在江濯反應夠快,抬手把石板給穩住了。
洛胥頭垂得更低,幾乎和江濯平行。少爺還沒來得及鬆口氣,耳邊就一熱,聽他叫自己:“知隱。”
江濯呼吸微亂,是癢的。他瞟過去,只能看見洛胥的一點輪廓。兩個人明明沒有面對面,卻似有氣息交錯,也許這並不是誰故意的,而是位置太窄、空間太小……
洛胥繼續低聲耳語,像在講一個秘密:“知隱,我的箱子落在外面了。”
作者有話要說:
酒好,字數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