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腳雞
天色愈發陰沉,江濯沿河溜達,隨手從袖中掏出兩張符紙,折成三腳雞的模樣。他把三腳雞擱在地上,命令道:“去,幫我找找小師妹。”
那三腳雞一落地,就乍起翅膀,“噠噠噠”地飛奔進林間。江濯原地等了一會兒,又把小紙人掏出來,問:“兄弟,你能折嗎?”
小紙人剛剛見識了江濯的摺紙手藝,此刻看輪到自己,忙做出弱不禁風的樣子,生怕他一時興起,把自己折成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
江濯被他逗笑,好奇他除了紙人,還能附身在什麼東西上,正想問,忽然聽見林間傳來一陣鈴響。那“叮噹”、“叮噹”的聲音由遠及近,不多時,天南星便從林間鑽了出來。
江濯感嘆:“這三腳雞居然這麼好使。”
天南星拖着花轎,一張臉冷冷淡淡:“先前那頭吵得厲害,我猜是天命司到了,這裏又在鴟州境內,來的必然是月明師伯和江白師叔。你們打起來的時候,我正在邊上看,看你往這裏逃,就跟過來了。”
江濯說:“好,幸好你沒露面,不然月明師伯又要叫你改投到他的門下。不過這裏這麼多人,你怎麼知道這隻三腳雞就是我放的?”
天南星看那三腳雞一蹦一跳地在腳邊繞圈,語氣複雜:“我知道……因為大伙兒都是折鳥的。”
江濯拎起三腳雞:“其實它也是只鳥,會飛的,你看。”
他鬆了手,三腳雞翅膀亂撲,歪歪斜斜地飛起來,然後一頭撞在棵樹上,變作一團皺巴巴的符紙,徹底廢了。
天南星無言以對,害怕他繼續這個話題,便一扭頭,指着身後的花轎說:“這個妹妹很好,我們得把她安葬了。”
江濯正有此意:“等溟公消散結束,天命司必然會選個‘繼神’出來,到時候我們往相反的方向走。”
這是個怪現象,從前沒有天命司的時候,各地神祇一旦消散,繼神便會自發出現,不用人來插手。可天命司出現以後,各地神祇都被掛上了名牌,繼神也不再自然出現了。
師父常說,神祇是被土地選中的生靈,因為受土地恩澤,所以庇佑土地,祂們間自有一套法則。天命司倒行逆施,篡改天道,遲早要遭報應。
他二人各自數落了一番天命司,沒有再回渡口,而是往溟公嶺更深處去了。半夜疾風橫雨,天上的異象持續到第二日,結束時,江濯和天南星已經到了勞心河畔。這裏重巒疊嶂,草木蔥鬱,因為人跡罕至,所以有許多山靈在此嬉鬧玩耍。
江濯捏了十幾隻泥人,各有不同,貼上符籙以後模樣更是奇絕。好在鬼魂們不嫌棄,依次鑽入泥人中,變成一群能跑能跳的小山靈。江濯朝祂們雙手合十,拜了拜:“各位姐妹,此地靈能充沛,還算是個好地方。我受溟公所託,把你們送到這裏,也該告別了。”
小山靈相互打量,推推搡搡地擠到江濯跟前,也朝他拜了拜。這一拜就算作告別,隨後祂們跑入花草間,也不怕生,與其他山靈嘀嘀咕咕起來。
天南星說:“此間事了,我還沒有問,河底下有引路燈的燈芯嗎?”
江濯聽她提起這事,把引路燈掏了出來,遞給她看:“沒有燈芯,只有個壺鬼長老的墓穴。這燈不知讓人做了什麼手腳,裏面裝着的惡靈兇殘異常,連我的話也不聽。”
天南星把燈接過去,端詳半晌,沒看出個所以然,只好說:“原以為溟公嶺會有什麼線索,現在看來,還得去別處找找。”
他們說話間,四處的山靈都圍了上來。這些山靈久不見人,並無惡意,只是好奇。祂們爬上天南星的劍鞘,又揪着江濯的袖子,把兩人瞧來瞧去。江濯的袖子給祂們揪得亂晃,低頭一看,裏面的鱗片、符紙都掉了出來,連小紙人也坐在地上,又在發獃。
江濯趁機介紹:“我撿了個兄弟,你看……”
他剛說到這裏,小紙人便被幾個山靈爭搶起來。祂們互不相讓,弄得小紙人站也站不穩,搖頭晃腦的。山靈搶到急處,只聽“刺啦”一聲,小紙人居然裂開了!
江濯心道:完啦!
他連忙把小紙人拾起來,可是小紙人已經裂成兩半小紙片,渾身癱軟狀地橫在他掌心,一動不動。他把小紙片捧到面前,連續叫了幾聲兄弟,對方都無反應。
山靈們知道自己犯了錯,頓時作鳥獸散,跑得無影無蹤。
江濯念了道縫補咒,全無作用,兩張小紙片軟趴趴的,任由他搓弄。
天南星說:“四哥,你兄弟必是惱了,連招呼也沒打就走了。”
她路上聽江濯提了些小紙人的事,知道這紙人是附身物,壞了便不能用了。對方本事很大,多半是不想和他們同行,藉此脫身罷了。
江濯道:“他走了也沒什麼,只盼着他是個好人,不要四處作惡。”
他顧慮花轎上的“大凶”,本想出來以後,先把小紙人穩在身邊,待弄清身份,再做安排。誰想天不遂人願,小紙人竟然這樣壞了。江濯沉思少頃,掌間的小紙片倏地自燃起來。
天南星扶住劍柄:“四哥小心!”
那小紙片躥出一道火焰,圈住江濯的中指,微微燙了他一下。等他再看,小紙片已變成灰燼,他中指上多了圈印記,像是被人系了條紅繩。
天南星見沒有危險,探過頭來:“這是什麼?”
江濯說:“我也沒見過,似是個咒法秘術。”
他抬起手,打量那道“紅繩”,試着催動它,它卻再無反應。他思忖一會兒,因瞧不出名堂,便把此事暫放一邊:“師父有回信嗎?”
天南星搖頭,江濯就把大阿像下的骨匣掏出來,交給她。她道:“這又是什麼?”
江濯說:“是裝有太清惡氣的泥土,不知道吃了以後會不會有奇效。”
天南星把骨匣包好,鄭重道:“我明白了,這是四哥孝敬師父的,有什麼服用要求需要我轉告師父嗎?”
江濯深吸一口氣:“我只是想讓師父瞧瞧,不是想讓師父吃。”
他倆相對無言,江濯又彎下腰,從地上撿起剛剛掉落的鱗片和符紙,並囑咐天南星:“這是溟公的鱗片,你也交給師父,別說是吃的……嗯?”
昨日在河底,環境昏暗,他沒看清這鱗片,此刻讓日光一照,鱗片上竟出現了一種他見過的標記。那標記呈鹿形,又印着些許火焰的紋路。
天南星也看見了,“咦”一聲,道出那標記的來歷:“飼火族!”
她醉心劍道,其實對其他宗族門派了解不深,可是這個標記,她絕不會認錯。因為天下有“三火”,分別是北鷺山的婆娑業火、惡神太清的朔月離火,還有飼火族的炎陽真火。前兩個都是焚罪燒殺之火,唯獨最後這一個,是祝禱祈神之火。
傳說,六州亂戰的時候,有一族為避兵禍,逃到了南方沼澤中,在那裏遇見了一隻銜火的鹿。鹿為他們送去光亮和溫暖,被他們奉為沼澤神,叫作“煦烈”。煦烈將炎陽真火贈給他們,他們就此改名為“飼火”,世代以奉火為業。
天南星說:“飼火族避世已久,又遠在千里之外,他們的標記,怎麼會出現在溟公身上?”
江濯也有此困惑,把鱗片在日光下翻看幾遍,忽然想到,壺鬼長老曾說過,他為了召出太清,把包括自己在內的十二個壺鬼遺民全部獻祭了。按照常理,他已經死了,而死人是施不了咒的!既然如此,那挖掉溟公眼珠,並對溟公施以令咒的人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換號了但完全沒趕上出場的太清
輕輕拍拍灰,跪下來的謝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