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無涯
靈籟徹夜未歸。
落搖並不意外,靈籟出去得晚,再加上那一套梳毛理毛染毛的流程,正午能回來就不錯了。
因為琉璃瓶子的緣故,落搖昨晚睡得很安穩,只要能遮掩氣息,再小心避開朱厭,這學就還有得上。
用了早膳后,落搖收拾收拾去上早課。
三界書院是個相當神奇的地方。
它建於三界山上,分別與天界、人間界和魔域相接。
最早是誰建成的已不可考,那位老先生只是在山門牌匾上留下四個大字——有教無類。
這是三界書院的辦學宗旨,從開門授課那天起,書院沒限制過學生的界域和種族。
當年,第一次神魔大戰打響,本以為這裏會戰火燎原,哪成想無論是神帝還是魔尊都避開了三界山,反倒讓這邊境之地,成了不被戰火侵染的桃花源。
等寫下“有教無類”的第一位夫子身隕后,相繼有真神、真魔、大妖、上仙乃至玄鬼和人皇分別擔任院長,而他們都秉持着同樣的理念,從踏上山門那一刻,便放下前塵舊事,對入門的學生一視同仁,從不偏頗。
再後來,六族中有不少厭煩爭鬥的隱士高人久居三界山,給三界書院又添了些神秘色彩,也給人間界的話本子,加了不少奇妙選材。
久而久之,三界書院成了超然於三界之上的凈土,被天界四國、八大仙門和魔域三族所敬重。
這樣一個超然的存在,入學門檻卻不高,只要懂得最基本的修行法門,就能排隊入學。
當然,入學后能否一直留在三界山上持續修行,就看個人本事了。
首先是書院中費用自理——
衣食住行,全都不管。
束脩學雜考試費,準時收取,不接受欠賬、賴賬和拖賬。
逢年過節了,書院還鼓勵學生們好生孝敬下先生們,一分銅板不嫌少,百萬靈石不算多,主打一個量力而行。
再就是考核嚴苛——
也不知是哪位前輩想出的好(餿)主意,搞了個學分制的東西。
每位學生每月必須修滿一百學分,否則會被界山陣給請出山門。
想再回來學習?
冷卻時間三十年。
聽聞被請出山門時,界山陣還會大吼一聲:“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三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那一百學分想要修滿,說難不難,說容易也着實不容易。
乖巧本分的,可以好好去上公開課,一節一學分,區區一百節課罷了。
只是課上表現不好容易被扣分,十分起步,上不封頂,稍有不慎就是一分沒到手,痛失三十分。
那些不愛上課的,也可以去做日常任務,三界山上最不缺活計,各族主峰每日都會發佈數不清的任務,任務難度參差不齊。
簡單的諸如靈田除草,院落整修,飼養花木,添柴加火和鏟屎溜靈獸等;難度高的有收集稀有靈材,誘捕高階凶獸,煉製優質丹藥,危險符籙測試,演武場陪練和秘境尋寶等攸關性命的任務。
三界書院經常也會來些不差錢的高門子弟,書院熱烈歡迎他們花錢買分,至於價格嘛,書院抽走五成交易稅,其餘隨市場波動,全看學生們有多缺錢和多有錢。
落搖身為天界帝姬,自然不差錢,可她現在的人設很差錢,一個從四支的散仙,深知靈石來之不易,能省一定得省。
買分是不可能買分,只能好好上課和做做日常任務這樣子。
落搖剛出小院,迎面碰上隔壁九十九號小院的銀索。
銀索是位很典型的仙族修士,穿着乾淨整齊的白色長袍,質地筆挺,通身沒有摺痕,衣襟也壓得很緊,寬袖下是緊貼手臂的護腕,連接到十指處,使其在抬手時也不會過度暴露肌膚。
他的身量高挑,但體型偏薄,尤其是在青色束腰下,更顯腰細。
落搖第一次見銀索時愣了一下。
從背後看,他很像落搖兒時的玩伴——守照珩。
他們一起生活了近百年,卻在兩百年前徹底鬧崩,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銀索當然不是守照珩。
後者是仙族上四支的守照一族,束腰是尊貴的金色。
而銀索只是一位從四支的散仙,用的是普通的青色束腰。
他們只是體型略有相似,其他地方沒太大幹系——銀索眉眼溫潤平和,性格成熟內斂;守照珩生得陰柔昳麗,性情敏感偏激。
二百年前,守照珩除了每日跟在落搖身後,其他人一概不理,包括他的父親,那位守照一族的族長。
二百年過去,守照珩早就變了,當年那扯她衣袖,說話怯生生的少年……只是塵封的記憶罷了。
“早。”落搖向銀索打招呼。
銀索似乎不愛與人對視,只垂睫道:“早。”
落搖知他性格內斂,主動問道:“……去無涯峰上早課?”
銀索:“嗯。”
落搖寬慰他:“我也是,去無涯峰上課挺好的,能學到不少東西,那一百節課聽着多,分攤到每天,也就三四節。”
銀索:“嗯。”
落搖繼續說道:“若是勤奮些,一天十節刷滿的話,約莫十天就能攢滿學分,等學分攢夠了,還可以繼續上課,現今這一學分能換一百靈石,一百靈石足夠吃用三五天了。”
銀索:“嗯。”
落搖又道:“哪天若是上課上乏了,也可以去接個日常任務,勞逸結合。”
眼看銀索又要垂睫“嗯”上一聲,落搖忽地歪頭,對着他展顏一笑。
銀索猝不及防與她對視,淺灰色的眸子輕閃,又極快地別開了,聲音緊繃著:“笑什麼?”
落搖:“我以為你只會說‘嗯’。”
銀索抿緊了唇。
落搖解釋道:“我不是在笑你,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銀索在袍袖下的手不自覺握緊,身體也崩得更直,他喉結聳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
小遮在落搖耳邊絮絮叨叨:“故人,什麼故人?你不會想說他像阿珩吧!怎麼可能,我們阿珩打小就是仙族第一美人,那小臉蛋……本傘從他七歲看到一百歲,一天比一天好看,眼前這小仙族倒也清秀,可哪有半點守照少族長的風采?”
銀索的外貌不像守照珩,一點都不像。
只是那說話的語氣,每次都只知道回個“嗯”字的模樣,勾起了落搖的回憶。
那時的守照珩年紀太小,對赤鴉宮又天生敬畏,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敢抬頭看她,面對落搖說的話,也只敢“嗯”一聲。
落搖是個倔脾氣,硬是糾正他幾十年,好歹讓他在平時不“嗯”,可一旦他情緒劇烈起伏,又會不自覺地化身“嗯嗯怪”。
“嗯嗯怪”這名字,還是她從人間話本里看到的。
落搖忍不住笑了笑,可很快笑意就散了。
這都是二百多年前的舊事了,守照族因她而被流放到人間界,被三界六族嘲笑,受盡了恥辱。
守照珩再見到她,只會傘劍相向。
落搖沒再繼續這話題,轉而問銀索:“你要去上哪節早課?”
銀索頓了下,才慢慢說道:“命相六十四解。”
落搖:“巧了,我也是。”
銀索:“嗯……”
落搖:“命相六十四解是鬼聖白藏的課,不過最近都是他徒弟在代課,走吧,我們先去無涯峰。”
三界書院大得很,共有八座主峰。
其中無涯峰是書院先生們開設公開課的地方,從峰名也能看出,取自學海無涯,所謂公開課就是書院中所有學生都可以去學習的課程,至於聽課的位子嘛,得搶。
宜居峰則是普通學生們居住的地方,經濟又實惠。
剩下六座主峰對應了六族,分別有各族峰主主持,開設了更高等的課程,普通學生只有在修完公開課後,才有資格前往修行。
其中明燭峰的峰主是一位高等神族;靜心峰的峰主是一位修佛的真魔;縹緲峰的峰主是上四支的仙族;妖月峰的峰主是與當今妖皇同輩分的大妖;長生峰的峰主則是鬼聖白藏;最後是萬象峰,峰主是人間界的首富之女,一位極擅長經商的人族大小姐。
這六座主峰雖都有不同族的峰主,但嚴格遵守着三界書院的法則——有教無類。
無論是哪一族的學生,只要公開課修完,通過一定的考核,即可入峰修行更高深的功法。
八大主峰離得遠,彼此由傳送法陣連接。
若是沒有傳送陣,從落搖所在的宜居峰到無涯峰,至少徒步兩個時辰,到時候別說早課,午課都結束了。
落搖和銀索剛走出傳送陣,就被眼前的陣仗給震了震。
無涯峰作為公開課所在地,無疑是三界山最寬闊的山峰。
巍峨矗立的有路閣立於雲間,白玉台階澄澈通明,周遭是縷縷薄煙,端的是仙氣飄飄。
可此時,哪還有仙山瓊閣的樣子?
峰上人擠人鬼挨鬼,妖族們各個花枝招展,尤其是那幾隻孔雀妖,恨不能自曝本體來個絢爛開屏。
落搖心咯噔了一下,大概猜到了是怎麼回事。
小遮在抖着嗓子三連問:“朱厭真的來念書了?他還要來無涯峰上課?他到底想做什麼?”
這問題不止小遮好奇,周遭所有人都很好奇。
妖族們才不管那麼多,只想趁機與太子一夜春宵。
三界山上的人族、鬼族早就對妖族的行事風格見怪不怪,此時擠在一起,全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
至於仙族的修者,一個個站得老遠,眉峰緊蹙,薄唇抿着,神態間統一寫着四個字——有傷風化!
人太多,落搖甚至沒瞧見朱厭。
她也沒興趣瞧他,只想趁着人多鬼雜,順勢溜走,老老實實去上課。
這節早課是命相六十四解的最後一解,落搖為了能登上長生峰拜訪鬼聖白藏,在這套課上下了狠功夫,眼看是臨門一腳,說什麼也不能落下。
她低聲對銀索道:“來這邊。”
銀索跟在她身後。
兩人剛一動,人群竟忽地散開了,湊熱鬧的人族和鬼族以及花里胡哨的妖族們,都像被神力分開的河水一般,向著周圍散去,空出了中間一條筆直的長路。
無涯峰上罕有平地,這一地的白玉台階鋪向了高聳入雲的有路閣。
“有路”對“無涯”,意指學生們在無涯學海中尋得一條通達之路。
這座巍峨的樓閣通體呈銀灰色,飛檐懸起,層層堆疊,最上層的屋頂,恍惚有一柄長劍直至天邊,似是隨時能破空而去。
如此氣勢磅礴的恢弘建筑前,紅衣男子竟沒有被壓了氣勢。
他從白玉台階上走下,左耳倒懸一個極精巧的傘狀耳飾,紅衣穿得隨性,行走間領口鬆鬆散散,腰間束封歪斜,如此散漫不羈的樣子,哪有半分儲君的模樣,倒像個隨時能勾走人心的風流浪蕩子。
落搖察覺到了他的視線,忍不住攥緊了腰間的傘柄。
小遮:“他認出你了?不應該啊,琉璃小瓶遮掩了我們的氣息,他又不認得你這張臉,不……不應該啊!”
朱厭走到跟前,他的視線掠過落搖,鎖住了銀索,在眾目睽睽之下,彎唇輕笑,聲音顫人心魂:“找到你了。”
落搖:“?”
小遮:“???”
作者有話要說:
嗯,人到齊了~繼續發紅包,么么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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