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諂媚之人
陸洲與北州的交界處,有一處驛站名為響馬。
正午時分,三月初春的陽光不知為何竟有了些毒辣的意思。
響馬驛站內忙於生計的力士、商隊、公差自然無懼炙熱,只是不自覺間汗水就順流而下鑽進了領口,胸前與後背的衣物也被浸透。
沒時間抬頭罵上一句老天爺,但似乎老天爺聽到了他們的心聲大發了慈悲,巨大的陰影下一刻開始逐步籠罩驛站。
感覺陰涼之意,驛站中的人們紛紛抬頭,於是面容錯愕,震驚非常。
一艘開在天空中的大船,竟不知何時懸於他們的頭頂遮天蔽日。
桅杆之上高高掛起色彩鮮紅,宛若飲了人血的‘盪’字旗在高空正迎風作響。
由於船體巨大,它沒有從天而降,而是擇了驛站外的一塊空地緩緩落下,但其靈晶催動所噴湧出的氣流立刻席捲內外,帶來了一陣陣讓人舒爽的勁風,吹乾了人們額頭上的汗漬,也吹醒了他們的神智。
“這、這?這是雲艦?”
“周天只有三艘雲艦,一艘在皇宮,一艘在離仙山,另外一艘...”
“盪北王府...”
“莫非是那要去京都娶親的三世子?”
“躲遠點,躲遠點,此子生性暴戮,殺人成性!”
“不止,他還嗜色成癮,無女不歡,趕快把自家的女眷都藏一藏!”
……
雲艦之中,甲板之上,是一副祥和畫面。
有位上了些年紀的中年漢子挽着袖子正在磨刀,時而亮起刀鋒,映亮臉上宛如溝壑的深刻褶皺凝視片刻,然後繼續磨刀的動作,如此反覆不停。
在他身邊,是一頭銀絲的肥碩老婦,滿臉憨態笑容可掬的綉着花,銀針在她的胖手中穿花繞蝶,不時一朵鮮艷的牡丹便活靈活現的呈現於眼前,她滿意一笑,不語續綉。
一條老黃狗趴在他們二人之間,翻着肚皮仰着昂着已經白了毛的下巴,露着自己的特別驕傲的傢伙什,眯着眼正在曬着太陽。
而在他們的不遠處,則有一座青玉軟塌,折射出陽光熠熠生輝。
榻旁坐着一位美婦,手捧金絲盤,其上放着一串晶瑩剔透的水晶葡萄。
榻上自然就是盪北王府三世子趙乘風,他黑金衣緞敞開,露出胸膛,半卧在此,眼皮上下微磕,似下一秒就要小憩一番。
此時他並不知道,驛站中的人們給了他極高的評價——生性暴戮,殺人成性,嗜色成癮,無女不歡。
不然按照他就是喜歡不讓人喜歡的性格,必會長袖一揮,豪氣干雲的大喝一聲:“賞。”
現在趙乘風只是機械式的薄唇一啟,一粒藏於冷庫的之中爽口水晶葡萄便進了口中。
微微咀嚼之後,秀了雲紋的手帕來到就已遞來,他將皮與籽吐出,不由說了聲:“甜味有餘,酸度卻是差了些意思,媚娘,這是哪裏的葡萄?”
被喚做媚娘之人,正是坐在他身旁行奴婢之事的美婦。
她肌膚似雪,眉眼如畫,微微上挑的眼角下,一顆淚痣巧妙的將本來略顯凌厲精緻五官柔和了下來。
年齡上雖已過了青春正盛之時,卻正是風韻十足之時,尤其歲月催熟的豐腴身段,配上裁剪簡約但得體的綢緞,坐着的姿勢更將其凸顯的肥美誘人。
“西域。”
柳媚娘回答之後,纖纖玉手又拿起了一顆葡萄,身體微微前傾,遞在了趙乘風的嘴邊。
趙乘風吞下,目光下移,正見她胸前緊繃的衣料正勉力維持着高聳挺拔的兩座山巒,其中那道鴻溝白膩誘人,深邃有魅。
他何許人也,並不以為意,目光收回,再次微微咀嚼,但含糊不清說了聲:“這顆大了些。”
柳媚娘倒是聽的清楚,莞爾一笑:“三公子喜歡吃小葡萄?”
趙乘風搖了搖頭,將紫皮與籽吐在及時遞來的手帕上:“不在於大小,在於皮色。”
“三公子喜歡何種顏色?”
“粉。”
柳媚娘搖了搖頭,發表了自己的看法:“太青澀了,純紫又太熟,下次我喚下人弄些佛國珍珠葡,粉中帶紫,紫中有粉,口感極佳,酸甜適度。”
趙乘風聞言雙眼一亮時。
不遠處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兩人齊齊循聲望去,就見一名身着銀絲白袍,頭戴儒巾的男孩快步而來。
男孩年紀看似七八歲,擁有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在陽光的映襯下,就像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他眉宇間正氣凜然又有散不掉的稚氣,小小的個子,背卻挺的筆直,不知從哪裏來的驕傲之感溢出,手又捧了一卷書,每一步走來都是兩尺半的精準距離,分毫不差。
遠遠的,他便開口,擲地有聲,但聲音稚嫩:“媚娘,休要污言穢語髒了少爺的耳!”
柳媚娘立刻賞了他一白眼:“傲天小兒,你一個小小書童,卻總想管着少爺,可知逾權也逾責?”
傲天姓龍,聞言后他昂起了頭,面無懼色:“古語有云,人慾自照,必須明鏡,主欲知過,必藉忠臣!”
柳媚娘在風月行業上是行家裏手,但這一刻多多少少吃了點沒文化的虧,看向三公子求助。
趙乘風雙手一攤:“你們的矛盾,你們自己解決..”
不過話雖然這麼說,作為少爺,他還是拿起了盤中葡萄,遞給了自己的伴讀書童,算是將這點事插岔過去。
書童傲天接過葡萄,極為講究的取其皮,剝其籽才緩緩入口,品嘗之後做出了他的評價:“甜味有餘,酸度不足,少爺這是哪裏的葡萄?”
趙乘風:“西域。”
“哦?”
“媚娘說佛國珍珠葡不錯,等弄來了你和我一起嘗嘗。”
書童傲天卻不置可否的道:“媚娘所言,多不正經,少爺聽聽就罷了。”
“那你說點正經的吧。”
此言一出,甲板之上風氣一正。
趙乘風說完就坐直身體,靠在了背椅上,面露認真。
坐在玉榻旁的柳媚娘也不再糾結,而是做出側耳聆聽狀。
之前無論說些什麼,都不曾插話的磨刀黝黑漢子和繡花肥碩老婦也都走了過來隨意坐下。
只有那條大黃狗,仍舊翻着身子亮着傢伙什曬着太陽,唯一做出的動作是狗頭歪向這裏,好像也算表示了自己的態度。
書童傲天取出剛剛得到的幾封信件,微正衣冠,嚴肅道:
“朝試臨近,四大書院多有摩擦,青雲榜上添了些新人,他們分別是……”
“大皇子低調納了一房妾室,來自江東王氏。”
“今年宮中祭祖準備的祭品規格比之往年豐厚隆重了許多。”
……
“四大書院近年來出的都是一群酒囊飯袋,周天的青雲榜也就前十還能看看,餘下皆可無視,沒有價值。”
“江東王氏一族還是有些底蘊的,大皇子此番低調納妃,便是怕觸了陛下的霉頭,又不舍這方勢力作為未來助力。”
“祭品規格隆重,未必都用在祭祖之上,陛下如果想要趁着祭祖之時上離仙山,總不能空手去。”
……
每一條信息之後,柳媚娘與肥碩老婦都會率先進行分析。
她們本就是盪北王府上一代和這一代的情報頭目,都擁捕捉蛛絲馬跡化繁為簡的能力。
而其餘三人則會在一旁進行提出異議進行討論或者補充,老黃狗從未汪過一聲,最終如果要做什麼決定,自然是由趙乘風來拍板。
這是自雲艦離開北庭城后每天都會進行的日常。
五人一狗的組合,便是盪北王府三世子趙乘風這次入京都赴婚約的核心團隊。
……
二十幾條豐富的情報被很快拆解,大到陛下可能真的要去見離仙宗太祖商量未立儲君之事,小到御史大夫家的小貓走丟可能有些蹊蹺。
總而言之,半個時辰之後,今日議會終於來到尾聲。
最後一條信息還是由書童傲天念出:
“七皇子之女小郡主魏浣初近日衝擊靈樞脈門不幸失敗,現在患上了顛痴之症。”
柳媚娘聞言眉頭一簇,立刻調動了腦海中的信息庫:“如果我記得沒錯,在北庭出發之時便有消息傳來,說是大荒的三王子與陛下提出聯姻,小郡主這一出,莫不是要避婚?”
捻着一根銀針,總是一臉憨態笑容,被大家稱為鍾姑姑肥碩老婦悠然道:“小郡主名聲極佳,在民間聲望奇高,自身也冰雪聰明,陛下允諾時,怕心裏也有算計,想要讓她去維穩大荒,但這一出一鬧,怕是有失隆恩。”
眾人表示贊同,看向三世子。
趙乘風若有所思,但憋了半天,擺了擺手:“今日還有無事否?”
將信件全部收進衣袖之中,書童傲天昂着自己如同瓷器般的小臉:“響馬驛站驛長李明陽在艦下恭候已久,少爺見是不見?”
聽見李明陽三個字,趙乘風的腦海中腦補出了一張久未相見的臉,便點了點頭。
書童傲天聞言便邁着小短腿,挺着小胸膛前去安排。
不過多時,雲艦甲板與地面的銜接處傳來了一連串‘噔噔蹬蹬’的聲響。
隨即,一張滿是期盼的臉進入視線當中,當他遠遠的看到了三世子,這種期盼轉變為欣喜,然後又是錯愕,到最後變為了不解。
然後,在這種不解的神情下,他一個滑跪,差點沒給雲艦甲板蹭出火星子的來到了世子面前,用尖銳的嗓音帶着些許哭腔:“參見世子殿下...”
在‘下’字之後,他看着三世子情緒繼續轉換,三角形的眼眶裏忽然起了霧氣,一臉悲傷,泫然欲泣...
趙乘風挑起眉毛:“明陽,你這是?”
李明陽聲淚俱下:“世子殿下.....你.....你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