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四十六章
接下來的拍攝工作,整個劇組的人都明顯的感受到林紓和導演關係不合了。徐靖西那邊倒是看不出來什麼,該怎麼講戲、拍攝都照舊,林紓表情卻時時都端着,因為徐靖西跟蘆葦她們關係好,她連帶着也不怎麼和她們說話了,沒戲的時候都是和助理在一邊坐着休息。許是看見之前報道江越銘“英雄救美”了,再碰上他,也不怎麼到招呼。
好在她的戲份還要少些,還剩一個月的時候她就殺青走人了。幾個重要角色里,從她殺青開始,66續續地演員馮章、楊若怡也殺青了。
近三個月的拍攝時間一晃而過,馬上整個劇組都要殺青了。
殺青前一天,攝製組在補拍幾個鏡頭,休息的時候蘆葦湊到徐靖西這邊困惑的指着劇本問:“我記得這幕戲還沒拍呢?不要了嗎?”
徐靖西看一眼解釋說:“這一幕明天再拍。”
“為什麼?”蘆葦納悶,再看看劇本,哦了一聲說,“你看是場離別戲,所以特意安排在明天啊?”
徐靖西很慚愧的垮了下肩,“其實是我還沒想好怎麼拍。”
蘆葦同情的點了點頭,轉了話題,裝作不知情的說:“最近降溫了,你冷不冷?紀銘臣和韓煜那兩個死人也不知道給我們送衣服來!這麼長時間都不來了!”
遠在市裏的紀銘臣冤枉至極的打了兩個噴嚏,皺了皺眉。其實他最近都有來看自己老婆,三兩天一趟,只不過在老婆的竭力要求下將時間改成了半夜,免得白天過來被徐靖西看見觸景傷情。
自從上次徐靖西哭着回來,至今一個多月,韓煜都沒有再出現在劇組。倒是製片時不時地給大家訂甜點、宵夜,送到時都說是韓總請客。
徐靖笑吟吟的揭穿她:“你老公怎麼可能那麼不給你送衣服?這是什麼?”說著拽了拽她的風衣。
蘆葦呵呵笑了兩聲,見她不說重點,乾脆直接問了:“你和韓煜還沒和好呢?”
她其實也不知道他們具體出了什麼問題,只以為兩人就是因為林紓吵了一架。出於護短的心理,還在紀銘臣跟前說過韓煜不體貼,結果被自家老公勸說不要多管閑事。
徐靖西神色不變的說:“我們就沒在一起過,哪裏來得和好一說啊。”
蘆葦以為她還在賭氣,苦口婆心的勸:“你也不要太生他的氣,韓煜這個人我也認識幾年了,其實各方面都挺好的,你也知道,他就是年紀大點,跟你差了兩個代溝,所以做事情的方法可能不太一樣……”
徐靖西聽得嘴角抽抽,打斷她說:“親姐,咱們拍戲吧?”
晚上收工回去,洗完澡徐靖西躺在床上研究劇本,還有整個片子中最關鍵的一幕戲沒有拍。
《浮光掠影》在戲份上着重講述了女主角年輕時醉生夢死的生活,與兩個一同淪為歌女的朋友相依為命,同奢侈共墮落,也一起墜入感情的漩渦。
蘆葦和林紓扮演的兩個角色同時愛上一個男人崇明,崇明愛上的是女主角如夢,女配角卻藉著與姐妹的情誼暗地裏使了心眼,卻被看在眼裏的另一個朋友楊若怡揭穿。在看到崇明刻意躲避后,她選擇了跳樓自殺,以此來讓那如漆似膠的二人銘記在心,時時被內疚侵蝕。
女配死時耍了最後一個心眼,製造了最後一場誤會與鬧劇,引得崇明後悔不已,抱着她的屍首痛哭了一場。這一幕被如夢看在眼裏,果真便起了誤會,她心中只當是自己心愛的男人另有所愛,所以在他提出帶着她一起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的時候,她拒絕了。
整部影片最關鍵的一個地方就是這裏,周澤飾演的男一號崇明終於要離開勾欄之地遠走他方,與女一號如夢執手相看淚眼,話別珍重。
對於這一段,徐靖西其實有些參不透。編劇的意思是,離別的這一段,如夢的心理應該是極其複雜的。她心裏有一股和他一起走的衝動,又不斷的被自己消極否定,一面揮手再見,一面期待他能強硬的拉着她一起離開,要繃著竭力不讓眼淚掉下來,還要勉強笑着向他表達我不愛你的絕情宣言。隨即等他一轉身,她便成了一株仿若被抽幹了精氣的朽木,萬念俱灰,從此以後再也不提感情。
影片的後面是講如夢嫁給了一個商人做了最受寵愛的姨太太,生活依舊風光無雙,時常和朋友楊若怡品下午茶,看戲打馬吊。時光荏苒,直到她步入暮年,在報紙上看到曾經愛過的男人崇明去世的消息,一病不起。隨後病榻上的她命人收集了很多有關他的報紙。其中有一張是他刊登結婚的啟示,上面附了新婚夫婦的照片。他那位妻子的長相,分明就是年輕時候,她的模樣。
蘇萌從浴室出來看她發獃,拿毛巾在她眼前晃了晃:“發什麼呆呢?明天那幕戲想好怎麼拍了嗎?”
徐靖西扔掉劇本有些泄氣,“沒有。”
盯着天花板出了會兒神,她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把站在一邊看手機的蘇萌嚇了一跳:“怎麼了?”
“我出去走走。”
她其實想不通兩人在分別的時候,如夢那種矛盾至極的心理。有什麼好矛盾的呢?如果認定崇明不愛自己,便乾乾脆脆的捨棄好了,為什麼還要想和他一起走?為什麼會在他走後自此與感情絕緣?難道不應該忘卻他,再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嗎?
如果讓她不按照劇本走,她一定會拍如夢有一個美好的中晚年,有一個對她好的男人,有一段可以和閨蜜唏噓懷念的過往,平靜祥和。
就好比她和江越銘,兩個人之間一旦出了問題,她即刻就抽身而退了,即便當時難過得要命,至今快四年了,她早就走出來,可以迎接新的生活了。
至於新的生活是什麼樣子……
徐靖西抬頭看了看頭頂漆黑的天空,和四周有些空曠的夜色。她一邊想明天的離別該怎麼拍,一邊在壓着馬路漫無目的的走,此時已經走出了好一段距離。
城郊這邊,人少車少,酒店西邊一路行來一群人,像是剛喝完酒吃完夜宵回來,應該是另一個劇組的人,咋咋呼呼的進了酒店。很快路上又安靜了下來,只剩了昏黃的路燈,和數着人行路上的地磚格子走路的她。
徐靖西翹了翹嘴角,她的新生活,應該是被工作佔滿,每天一頭扎在劇組裏的生活;將自己的一生奉獻給電影,從現在的精力充沛到年邁后的力不從心。在監視器前推演着一個又一個的故事,或悲傷或喜悅;看着一撥撥成長起來的演員,從默默無聞到大紅大紫再到退出熒幕。
她這樣想着就覺得感慨,終有一天,她會從一個新人小導演,成長為一個咳嗽一聲,導演界到要震一震的時代精英式的人物。
徐靖南的聲音突然就不合時宜的在她腦海中響起來:你看遍人間滄桑的時候,身邊有沒有那樣一個人,始終如一的陪着你,看着你成長?
在你獨處的時候,幫你排遣寂寞;在你失意的時候,聽你傾訴;在你開心的時候,分享你的喜悅。
徐靖西倔強的睜大眼抬頭看天,她覺得,她的好朋友蘇萌會做到這些。
很快又有聲音回蕩着問她:是嗎?蘇萌會做你一輩子的助理是嗎?你不結婚,她也不嗎?她的生活重心永遠都是放在你身上,不找愛人,不生小孩是嗎?
徐靖西昂着下巴不說話。
那聲音又問:你有在想誰嗎?
十一月底的天氣已經寒氣逼人,徐靖西在路邊站了一會兒,打了個哆嗦,低着頭匆匆往酒店走去。
她出來的時候還在煩惱離別戲該如何拍,在酒店裏不覺得冷,只穿了一身秋天的純棉睡衣,出門只是順手套了件風衣,所以再進酒店門時,狠狠的舒了口氣,好暖和。
大堂里空蕩蕩的,只有前台那邊站了兩個人在辦手續。徐靖西一路小跑回來,在門口喘了口氣抬腳往電梯方向去,漫不經心的往前台那邊看了一眼。
聽見低聲勸阻的聲音傳過來:“韓總,你大老遠的跑過來,住一晚,明天一早又要走,何苦呢?你睡了好幾回了,這邊的床特別舒服嗎?”
“嗯。”韓煜聽見助理最後一句抱怨,略帶疲倦的神色染了一絲笑意,將身份證遞給服務員
崔助理無奈,只好說:“那我明天來接您去公司?”
韓煜看了一眼腕錶,說:“你也住下吧,今天不早了。”
“我女朋友還……”崔助理搖頭拒絕,他側身站着說話,目光隨意的往大堂里掃去,“……徐小姐?”
韓煜接房卡的手一頓,轉身便看見她定定的站在原地,眸子烏黑的看着他們,有些可愛的愣怔。
韓煜先從容的笑了,隨即便蹙了眉。
“怎麼穿這麼少出去?”他走過去,看見她鼻尖透着一點粉紅,脫了身上的大衣披在她肩上。
徐靖西終於回神,往後退了一步想躲開,卻被韓煜抻着大衣衣領困住了。
韓煜手指順着衣襟伸進去握了她冰涼的手一下,在她掙扎之前便自然而然的鬆開了,不容拒絕的叮囑她:“等暖和過來再說。”
徐靖西抬眼看他,她想即便她不應該冷着聲音將衣服甩回給他,也應該是有禮貌的把衣服脫下來,道着謝客氣的還給他。但是被他握過的那隻手,怎麼都不聽使喚。
韓煜迎着她的目光,溫存的對她笑了下。
徐靖西立刻瞥開了視線問:“你怎麼在這裏?”
崔助理在他們說話的空檔已經自動隱身撤退了,韓煜睜着眼就能信手拈來的說瞎話:“來辦點事,明天這邊有個會。”
會有會議開在城郊的這種酒店?徐靖西聽見了剛才崔助理的話,“剛才你助理沒說明早就來接你上班?”
韓煜微微挑眉,無奈的笑了下,“一定要這樣不留情面的揭穿我嗎?”
這回反倒是徐靖西不知道說什麼了。說什麼呢?問他那你為什麼來這裏?半夜入住,早上就走,什麼意思?她問不出來。她覺得自己隱約知道那個答案是什麼。
徐靖西垂眼沉默了一會兒,伸手要脫肩上的衣服,“我要回房間了……”
“我跟你一起上去。”韓煜按住她的手,“一會兒再給我。”
徐靖西也不再掙扎,她這會兒心裏其實有些亂,情緒有些低落,想趕緊回房間去。
韓煜卻要和她聊天:“這麼晚出去做什麼?外面天氣冷,穿這麼少會凍着,也不安全。”
“嗯。”徐靖西簡單的應了一聲,進了電梯。
“聽製片說明天要殺青了?”
徐靖西點點頭,“嗯。”
“後期打算在哪裏做?”
“h市有工作室。”
韓煜含笑問:“明天殺青說好誰請客了嗎?不打算宰製片一頓?”
“不知道呢。”
電梯叮的一聲響,徐靖西到了,她脫下外套遞給他,道了聲謝,動作匆匆的就往外走。
“西西。”韓煜跟着她一起出了電梯,手快的抓住了她手臂,神色溫柔的低頭看她,聲音低低沉沉的:“不能多和我說幾句?”
走廊里安靜的很,徐靖西低着頭看自己寬鬆的粉色睡褲和鞋子,無比討厭此刻的自己。
她抬頭問:“你為什麼會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