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二流子真轉性了
知青工分是低於當地社員的。
男知青一天一人五到七個工分,女知青低的甚至只有三工分。
一下子給唐雪薇漲到八工分,還給自留地,高留根是在照顧張揚和唐雪薇呢。
張金魁聞言也挺高興,笑道:“隊長,咱們進屋吃飯吧,邊吃邊嘮!”
“好好好!”
“吃席嘍!”
親戚爺們紛紛走進院子。
堂屋裏擺了一桌,兩個裏屋太狹窄又昏暗,不好設席面,好在天氣不冷不熱,就在院子裏又擺了四桌。
大家都很自覺,要麼不帶小孩,要麼想要孩子吃好點,那就讓半大小子代表,自己就不來了,一家就來一個人。
這年月,誰家也不容易啊!
這年頭,婦女地位很低,無論張揚娘還是唐雪薇都沒資格上桌吃飯。
張揚也知道唐雪薇害羞,於是讓大姐二姐三丫陪着她在裏屋吃飯,這樣她還自在點。
自個兒則是在堂屋陪着幾個叔伯坐了。
打量着屋頂被煤油燈熏得黢黑的檁條,看着家徒四壁的堂屋,張揚心中改變現狀的想法,也更堅定了。
很快,開席了。
肉片燴人造肉(大豆製品,口感類似腐竹,但做法不同,脂肪含量也極低,主要為大豆蛋白)、香菇雞塊、涼拌粉絲、油煎紅薯餅、清蒸大鯉魚、香菜汆丸子湯……就連主食饅頭都是三合面,而不是白面。
張揚感嘆,這喜宴,堪比後世的減脂餐啊!
現在物質稀缺,不僅自行車等工業品,連麵粉、豬肉、油脂、糖都很匱乏,村民主食都以紅薯、麥麩為主,所謂“紅薯面紅薯饃,沒了紅薯沒法活”。
這樣的席面,已經很體面了。
做菜的大師傅姓趙,也是公社食堂的師傅,他的拿手絕技就是只要八兩肉能做一桌看得過去席面,給他酬勞,也無非一刀五花肉罷了。
就憑這一手,他在十里八村,整個清河公社都很出名,自個也頗為得意。
堂屋的宴席上,雖然大家也很餓很饞,但都很矜持,基本保持着村裏頭面人物應有的風度,還彼此敬酒猜枚哩。
但院子裏的那幾桌,一盤菜上來后,只能用風捲殘雲一掃而光來形容。
有的小孩吃席經驗不足,剛剛夾了一筷子,還沒嚼碎咽下去呢,面前的盤子就空了,都快急哭了。
家裏釀的地瓜燒口感苦澀,雜醇較多,有點打頭,張揚沒喝。
就到處躥東躥西,讓煙尬聊,名為招呼客人,實則觀察生活,順帶觀察自己未來媳婦唐雪薇。
一會兒就往裏屋躥了三趟,二姐都調侃他,一刻兒都離不開對象,不怕人笑話。
張揚發現,張賴皮這小子很聰明。
主動承擔了端菜的工作,佔盡先機,嘴巴就沒停過一刻,小肚子早就吃得渾圓了。
張賴皮正吃得不亦樂乎,還點了一顆不知哪裏偷來的香煙,朝着張揚扮鬼臉,挺嘚瑟。
突然間。
二嬸從外面衝進院子對着他就是一陣沒頭沒腦地抓撓,又踢又踹,瘋狂輸出。
“敗家子!”
“你還有臉擱這吃,還有臉抽煙呢!”
張賴皮連忙把煙扔了,拿着托盤擋着攻擊,後退了好幾步:“娘,你幹啥啊,我正幹活呢!”
“你還敢躲,看我不打死你個鱉孫!”二嬸面黃肌瘦的臉上寫滿了憤怒,拿起一根擀麵杖。
張揚連忙走過去把她拉開:“二嬸,今天是我辦喜事呢,有啥事你好好說不行。”
堂屋裏幾個人也走出來規勸。
喝了五兩地瓜燒的二叔張豐收,紅着臉叼着煙嚷嚷:“玉芹,你幹啥啊,我正擱這陪客呢,老少爺們都擱這看着呢,你這樣打孩子,把我面子放在哪裏?!”
“再說,教育孩子,那得講道理,講文化,光打,那能中嗎?像話嗎?!沒文化!”
退伍軍人張豐收表示,咱是接受過人民軍隊教育的人,有知識有文化,和你們這些鄉下大老粗就是不一樣。
二嬸指着張賴皮,氣喘吁吁地道:“大前天,我看着要下雨,但又急着去挑糞掙工分,就讓他把耳房的麥袋子往邊上挪挪——房頂茅草有一塊爛透了,往下漏雨。”
“他答應得好好的,今天我一看,麥子濕漉漉的,都發芽了,半指長的芽子啊!”
“這鱉孫光顧着摸魚捉鳥,光顧着玩,愣把這茬給忘了,根本都沒挪麥袋子,都是和張揚這個二流子學的!”
張揚:##~@@@%
二嬸,我不要面子的嗎?
躺着也中槍啊!
“整整一百二十斤的好小麥啊!”
“家裏就靠這兩袋子麥,混着點棒子麵、紅薯面撐到年底呢,現在都沒法吃了,只能餵豬餵羊了,我們一家餓死算了!”二嬸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
“啥?麥子生芽了?!”
張豐收驚得嘴裏的香煙都掉在地上了,目光獃滯,老半天沒反應過來。
突然,他額頭上青筋突突直跳,抽出軍用皮腰帶就朝着張賴皮沒頭沒腦的抽過去:“我日恁祖奶奶,你個七孫!”
啪!
金屬皮帶頭重重地打在張賴皮額頭上,鮮血頓時呼呼地往外冒。
眾人連忙拉住張豐收,讓張賴皮快跑。
但這小子自知罪孽嚴重,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也不敢跑,就站在那裏默默流淚。
張揚皺眉道:“二叔,你剛剛也說了,教育孩子,那得講道理,講文化,光打,那不中的啊!”
“光打是不中,但我心裏得勁啊!我今天必須揍死他!”張豐收沖開眾人的封鎖,再次揮動皮帶向孽子抽去。
院子裏雞飛狗跳,熱鬧極了。
大家死死地拉住張豐收。
張豐收氣得一蹦三尺高:“你們誰都別攔着我,一個個就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口糧都沒了,下半年我咋過,去沿街要飯?!我非打死他不可!”
“二叔,別打賴皮了,孩子都知道錯了!”
張揚高聲勸道:“孩子這麼大了,也要面子了,萬一孩子想不開,你後悔一輩子!”
看着滿眼歉疚的兒子,張豐收終於消停了。
他渾身上下到處摸煙,叼上香煙之後,手哆嗦得厲害,火柴划斷了好幾根也並沒點着。
還是張揚給他點着的。
張豐收無力地坐在凳子上,一臉愁容地抽着煙,勾着頭唉聲嘆氣,一言不發。
“我的老天爺啊,往後的日子該咋過啊!”二嬸的嚎啕着,撕心裂肺,一把鼻涕一把淚。
沒人說話。
高留根也是欲言又止,一籌莫展。
小院裏,空氣好像凝滯了,沉悶壓抑到極點。
連張金魁幾個叔伯,都沒有說話,悶頭抽煙。
按說一家有難,八方支援,兄弟遭難了,自然要幫忙。
但眼下糧食都是先完國家,留足集體后才分給社員,家家戶戶的口糧都不夠吃,個別家庭甚至一點小麥白面都沒了,全靠紅薯、苞谷過活呢。
“二叔,不就一百多斤麥子嗎?我和伱換,我六十斤好麥換你那兩袋發芽的麥!”
一片沉默中,張揚的聲音不大,但卻震動了在場每一個人。
二叔二嬸愣住了,張口結舌:“張揚,你說什麼?這,你不是吃虧了嗎?麥子都生芽了,根本沒法吃了!”
“是啊,你家也僅剩百十斤麥子了啊,距離年底分糧還早着呢,自家吃都不夠啊!”
眾人無不對張揚刮目相看。
之前張揚是無利不起早,有便宜不佔那是王八蛋,但這一次竟然這麼仁義!
難道,就因為要結婚了,張揚就突然之間一夜長大了,懂事了不成嗎?!
這個二流子真轉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