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生產隊的驢生病了
清河公社是淮邊縣最偏遠的一個鄉鎮,距離縣城足足有四十里。
現如今,交通不發達,鄉下根本沒有通汽車,去縣城要麼坐騾車馬車,要麼騎自行車,要麼求路過的拖拉機、運輸汽車捎帶,要麼就直接步行。
步行得幾個小時,張揚原本想借高建設家的自行車,但既然唐雪薇想一道去,張揚決定借大隊的騾車。
想了想,張揚又用布袋裝了一些昨晚發酵芝麻糖留下的苞谷渣子。
“你帶這幹嘛?給驢吃嗎?”
“給狗吃的。隊部有一條看院子的狗,叫黑金,原來老是跟着我逮兔子抓田鼠,可乖了!”
大隊的牛馬騾子雖然是整個魏庄生產大隊用的,但因為飼養員是河灣村人,因此都統一養在河灣村生產隊隊部的牛棚里。
張揚提着籃子,信步往村頭隊部走了過去。
唐雪薇就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
四月的河灣村,綠意盎然,生機勃勃。
一棵棵大洋槐樹上掛滿了白色的槐花,蜜蜂在花叢中揮舞,空氣中瀰漫著甜蜜的花香。
賴皮和幾個孩子,有的爬上樹騎着樹杈子,有的站在樹下用綁着樹杈的竹竿把一束束槐花下折下來,放進竹籃、竹筐里。
這鮮嫩的槐花,只需裹上一點紅薯粉,上鍋蒸熟,澆上蒜泥和辣椒油,好吃又飽腹。
張揚對這一口也頗為懷念,道:“賴皮,給我留一籃子,我晚上吃!”
“哥,放心吧,別說一籃子,就是一筐都沒問題,還多着呢,吃不完啊,根本吃不完!”賴皮拍着胸脯打包票,一雙調皮的眼睛裏藏着絲絲感激。
昨兒個,要不是張揚哥幫忙,自己肯定要被揍個半死,家裏也要鬧飢荒。
“嚯,都會叫哥了!熊孩子長大了啊,來來來,哥給你檢查下身體!”張揚摸了摸賴皮的狗頭,作勢要扒他的褲子。
賴皮嚇得連忙閃開:“沒長大,沒長大,至少沒你的大,不用檢查了!”
張揚正走着,昨天張揚迎親借用過的大黑騾子拉着架子車從身後超過。
騾車上,坐着一個花白頭髮的老頭,還有一個穿着泛黃白大褂,背着藥箱的大夫。
“這不是隊部的飼養員大爺嗎?”
張揚連忙追上去,輕輕一跳,一屁股坐在馬車上。
飼養員大爺瞪着張揚厲聲呵斥:“熊孩子,你幹啥!你看你突然一屁股坐下來,把騾子嚇得渾身一激靈!你要把它嚇出個毛病來,我拿皮鞭抽你!”
飼養員叫高光明,現在已經七十多歲了,不過身子骨還挺健朗。
他一輩子無兒無女,對待那些牛啊馬啊騾子啊,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得很。
“竟然拿皮鞭抽我!?光明大爺,咋,這騾子比我還金貴啊!”張揚嬉皮笑臉。
“嘿嘿!你小子,這次還真說對了,這騾子啊還真比你金貴!”
高光明揶揄道:“騾子能天天吃上豆子麥子當草料,你能嗎?你餓極了,還要吃麩皮呢!”
“再說了,騾子一天能拉多少斤,伱個二流子又能拉多少?!你有它能幹嗎?!”
張揚:#$@R%^%!!!
你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然無法反駁!
“大爺,不開玩笑了,我有件事和你商量下……”張揚被搞得沒脾氣,掏出一支大前門遞給高明光。
高光明愛抽煙,不過,也不捨得抽好煙。
平時都是抽旱煙袋,有時候沒煙絲了,甚至會抽干薄荷葉、破麻繩過過嘴癮。
張揚懂得投其所好。
“我知道你個小兔崽子肯定沒憋什麼好屁,想借騾車帶你對象去逛縣城吧?我告訴你,沒門!”
高光明一把把張揚的香煙推到了一邊:“你別想腐蝕我,別說一根大前門,就是一包也不行!”
作為以村集體為家的老先進,高光明平時就挺不待見張揚這個二流子,這會兒又有正事要辦,自然沒啥好臉色。
“大爺,你幫幫忙……”
“滾滾滾!你別搗亂了!”
高光明揮動馬鞭不輕不重地抽了張揚一記,把張揚趕下車,揚鞭打了騾子兩下,一溜煙跑了。
“沒借到嗎?要不,我們走路進城吧!”唐雪薇追了上來,輕聲細語,不驕不躁。
“可能是啥牲口生病了,我們去看看。”張揚拉着唐雪薇向生產隊隊部走了過去。
隊部位於村頭,和知青點離得不遠,和村小一個院子,生產隊的牲口就在隊部一個茅草棚子下面養着。
張揚趕過去的時候,散發著大糞清香的牲口棚下,已經圍了一圈人。
高留根父子、幾個生產組長和幾個年輕社員,圍着一頭一頭灰色驢子議論紛紛。
驢子沒精打采地卧在地上,嘴巴和鼻子滿是唾液和涎水,時不時咳嗽一下,艱難吞咽,打着響鼻。
白大褂正拿着聽診器,眉頭緊鎖,煞有介事地檢查着毛驢子。
也沒人注意到張揚進來,或者說注意到他來了,也沒心情和他這個二流子打招呼。
“嗚嗚嗚!嗚嗚!”
唯有一頭四眼土狗鐵包金撒着歡跑過來,圍着張揚嗅個不停,熱情地舔着張揚的手。
“黑金,給你帶吃的了!”張揚摸了摸狗頭,把苞谷渣倒進了狗盆里。
“嗚嗚嗚~~~!”
黑金叫得更歡實了,尾巴都快搖成電風扇了,通人性的很,在感謝張揚給它加餐呢。
農村土狗好養活,一點不嬌氣,從不挑食,平時就吃些麩皮、紅薯皮、瓜菜什麼的對付一下。
有時候實在困難,人都顧不上,就更沒辦法顧它了。
沒食物,它就自己抓兔子、逮老鼠吃,反正餓不死,也不讓人操心。
黑金瘋狂吞咽苞谷渣子,跟頭豬似的,吃得不亦樂乎。
“它好乖啊,我之前也見過它,但是看它又高又大又凶,就不敢摸它。”
女孩子總是無法抗拒那些肉乎乎毛茸茸的東西,很好rua,唐雪薇也不例外,立刻被黑金給吸引了。
“隨便擼,你擼得越用力,它越高興呢!”張揚一邊擼狗一邊笑道。
“真的!太可愛了!”
唐雪薇大着膽子摸一下,發現黑金果然溫順,還舔她的手呢,頓時笑得美眸彎成月牙形。
那白大褂又是給驢子量體溫,又是看牙口,終於檢查完了。
高光明眼淚汪汪:“灰灰從昨晚下午就開始不吃不喝,還突然發瘋撂蹄子,它平時性子挺溫順的,從來沒有這樣過啊!醫生,它到底咋回事啊!能治不?!”
白大褂撓頭撓得頭皮屑如雪紛飛,愁眉苦臉:“唉,這體溫心跳啥的都正常,我也不知道啥毛病,該咋整了!要不,你們再請縣裏畜牧站的醫生試試……”
“你不是醫生嗎?跑了十多里地把你請過來的,怎麼還看不了了?”高光明急了。
“我只是個赤腳醫生,懂得本來就不多,關鍵是,我是給人看病的,不是獸醫,這裏面的水太深,我把握不住啊!”白大褂一臉慚愧道。
“那咋整啊!大隊總共就六頭大牲口,而且這頭驢都有犢子了,死了就是一屍兩命啊,得想辦法啊!”高光明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高建設猛抽了幾口煙,道:“這頭驢怕是不成了,我看趁着還有氣兒,趕緊殺了吃肉吧!”
這年頭,人們都缺吃食,大家也不會管是不是病驢肉了,只要有肉,就會吃。
更重要的是,要在牲口死之前給一刀,放放血,肉就好吃點。
如果現在不殺,等死了再弄的話,血就流不出來了,肉會很腥。
如果食用油和各種香辛調料很豐富,還能對付着吃。
但眼下什麼都沒有,幾乎只能煮熟吃,那麼這種肉,根本難以下咽。
高光明頓時眼淚就下來了:“建設,這麼一頭好驢子,幹活能頂十個社員,從來不叫苦不叫累,為了抓革命促生產做出了很大的貢獻啊,咱們要殺它,豈不是忘恩負義嗎!”
“誰說不是呢!可要是現在不殺的話,回頭死了,集體損失就更大了!”
“殺它也是沒法的事情!就算是它為人民的革命事業盡最後一份力吧!”
“真邪門!這驢昨天上午拉糞堆的時候,還能幹呢!咋說不行就不行了呢!”
“不會有壞分子搞破壞吧……”
社員們七嘴八舌地討論着,也沒個章程,但都覺得這頭驢的確是不行了。
高留根悶頭抽着紙煙,心情一樣很沉重。
這頭驢雖說是大隊的集體財物,但公社都是有數的,要是驢有個三長兩短,年底評選先進生產隊的時候,哪裏還有魏庄大隊什麼事兒啊!
不用說,魏長庚肯定也會拿驢子生病說事兒,擠兌自己和飼養員,沒準秋後分糧分紅的時候,整個河灣村都要受牽連。那自己也要被戳脊梁骨的。
這時,張揚走了過去,笑道:“隊長,光明大爺,你們別急,要我看,這頭驢不用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