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鬩牆之憂（二）
而過了數日，等到肅州戰事徹底在沙州城內傳開，另一處，同樣的話題又在被不同的人討論，只是這一次討論的對象則是當事人。
“大公子，今日且聽吾一言。”
府衙之內，節度掌書記張文徹對着張延暉苦心勸諫道。
自張淮深出征救援伊州，就讓長子張延暉代為處理政務，管理歸義軍內大小事務。
而也許是擔心張延暉年幼，經驗不足，張淮深留節度掌書記張文徹輔佐，這一刻，張文徹與張延暉的利益就徹底捆綁在一起。
張延暉對弟弟頗為友愛，不會因任何事情對兄弟們產生不好的看法，但張文徹可不是如此，張文徹比張延暉更重視他的嗣位地位。
當聽到張延禮在肅州大敗回鶻的消息，大部分人都是心中歡喜，歸義軍除一大敵，瓜沙二州則更加安全。但唯獨張文徹聽到此消息，心中大震，這簡直是本朝太宗的翻版，想必，再來一場河西版本的玄武門之變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故而，張文徹一聽說此消息，立馬過來勸諫張延暉。
但張延暉對張文徹的勸諫卻完全沒有耐心，頗為不耐的說道。
“掌書記需吾如何。”
“二公子立此大功，大公子需小心防備。”
“需諫言留後召二公子速回，另遣大將主持肅州戰事。”
不過，他的勸諫還沒說完，就被張延暉打斷。
“戰事緊急，豈可臨陣換將。”
“而二弟已大敗回鶻，當一鼓作氣，克定甘州，徹底剿滅甘州回鶻。”
“豈可臨陣換將，延誤戰機。”
“而二弟如此大功，上萬人陣戰破敵，如今又有何大將比得上二弟。”
張延暉雖然不如張延禮一般大戰數場，但亦不是完全不通戰事，更加明白不可臨陣換帥的道理。
“大公子，正因為二公子立此大功，才更需防備。”
“若二公子再立大功，一路破甘州，甚至再入涼州，大公子又如何自處。”
“昔年太宗玄武門之事猶在眼前，大公子亦不可不防。”
張文徹見張延暉完全聽不進去，只能直言厲害。
但此刻的張延暉聽到這些話后，更顯不耐。
“掌書記慎言，今日之言，吾當從未聽到。”
“二弟與我一母同胞，如今他親冒鋒矢，為歸義軍開疆拓土，大敗回鶻。”
“吾又豈可在後掣肘，憑讓親者痛，仇者快。”
“而河西節度之位，若父親覺得二弟比吾更適合，吾又何必與其相爭。”
“若父親傳位於吾，二弟亦不會與吾相爭。”
張延暉對節度之位，倒是頗為暢然，但也不會就此放棄。
而一旁的張文徹見此，欲再要勸諫，但被張延暉打斷。
而後，張延暉的直接離開，並未理會張文徹，如此行為，頗為失禮，亦可見其如今之情緒。
後方的張文徹追了不及，只能無奈地跺了跺腳。
對於此種情況，張文徹頗為憂心，大公子已經處於劣勢，但他自身還未察覺。
已經與張延暉深度捆綁的張文徹如今毫無辦法，若是張淮深傳位於張延禮，那他的地位會一落千丈。
此刻的他心有念頭閃過，是否需要給自己留條後路，二公子那邊已經得罪很深，輕易難以化解，是否需要向其他家族那邊靠攏。
要知道，連張淮深都明確說出了內部的矛盾，他們這些節度屬官，又怎麼可能不知道。
只是他們一身榮辱全在張淮深身上，理應是張淮深最堅定的支持者，但如今這種局面，也由不得張文徹另謀出路。
如果說沙州內部的矛盾，只是展露出苗頭，還沒有發酵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另一邊，甘州戰事再次引爆，與朝廷上的明爭暗鬥不同，沙場的戰鬥更加直接、更加簡單明了。
當日，天睦可汗僅率十餘名親衛一路逃往甘州，等回到甘州，他才稍微放下心來，重新派人收攏潰卒，但只剩右軍兩千餘人安全撤回。
而除此以外，能回甘州的，不過百餘人。
天睦可汗見此，一口鮮血噴出，差點直接過去，這場慘敗，回鶻損失比前任可汗敗於龍家、六穀部那次更大。
他覺得如芒在背，隨時有人可能砍了自己腦袋。
而他回到甘州之後，又聽到嗢末大軍犯祁連城，被夜落紇所阻。
此刻天睦可汗非常慶幸當初交由未相溫領兵五千支援夜落紇，如今有夜落紇守祁連城，嗢末那邊暫時不需要憂慮，但是也不能指望夜落紇那邊的五千多人能回來支援甘州。
而天睦可汗無法，只能繼續徵召甘州各部青壯，但此刻，甘州本土的各胡部又豈會與回鶻捆綁在一起，各部陽奉陰違，都未交出手中青壯。
加上之前回鶻右軍能逃回來的兩千人，大部分也是甘州本土胡部，回鶻人極少，故而，如今，天睦可汗手中回鶻青壯不過三千餘人。
而張延禮帶兵五千，兵臨甘州城下，而與此同時，又有見風使舵的甘州本土胡部投靠而來。
張延禮自然來者不拒，反正攻城亦需炮灰，本着照單全收，小心防備，謹慎使用的原則，故而很快新得兩千餘人。
張延禮對他們也不是毫無防備，兩軍隔絕開來，各自紮營，只接見了幾名首領，未進他們大營。
而周邊更多的甘州本土勢力，仍然是觀望的態度。
而到甘州城下后，張延禮也不急着攻城，命士卒挖掘溝塹，深固營壘，做長期圍困之舉。
同時他也廣派哨騎，讓其巡視百餘里，以防被援軍偷襲。
《孫子兵法·謀攻篇》，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為不得已。修櫓轒輼，具器械，三月而後成；距堙，又三月而後已。將不勝其忿而蟻附之，殺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災也。
若驅使士卒蟻附攻城，傷亡必重。
張延禮雖然需要與嗢末爭時間，亦不願意赤水軍如此大傷亡。
況且，張延禮糧草充足，又經大勝，內部穩固，可長期圍城而不憂。
反觀甘州回鶻，天睦可汗剛歷大敗，內部必不穩，適當鬆弛，甘州回鶻內部，可能會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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