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兩件事情別碰
第51章兩件事情別碰
“身前事,身後名!”張廷恩這裏的邏輯形成閉環了!
結論:方白衣求的是一個好的身後名,一旦皇帝在大殿上把家裏那點齷齪事全都抖乾淨了,眾目睽睽之下,身後名想都被想。事情先避免矛盾激化,私下裏在向皇帝妥協。
這應該就是方白衣的算盤!
賈璉沒聽明白這啥意思,什麼身前事,身後名。
這就是認知誤差了!
工業社會尚品時代與農耕社會的認知誤差。
那種只要眼前利益,不計身前身後名的人,古今中外不乏其人,縱觀整個歷史場合,這類人其實是極少數,尤其是在高道德社會的中國古代士大夫階層,這類人更是極少數。
“不出意外,今日方白衣必入宮求見!”張廷恩非常肯定的說話。
這就涉及到賈璉的知識盲區了,所以很謙虛的端坐拱手:“還請先生教我。”
教育一個如此妖孽的學生,張廷恩的成就感溢滿在臉上,面帶微笑,手捻鬍鬚,一副高人姿態的組織語言。賈璉這邊急的,還不能催,只能在心裏怒吼:你倒是說啊!
“陛下仁君也,方白衣進宮請罪,陛下當面饒恕他。方白衣三辭之後歸鄉,餘下的幾位閣臣應該也會主動請辭,陛下不允,放為一方巡撫或總督,以示陛下優待閣老們。唯一要被拿下問罪者,劉壽也!陛下應該判一個流官之罪,如此不必人人自危,平穩過渡。”
這話通俗的理解,皇帝實現了平穩的調整內閣的過程,達成了收權的階段性成果。
從制度結構看,大周的皇帝權利幾乎是無限的,但權利的執行需要人來執行。內閣不能達成皇帝意志的落實,那就調整內閣。現在也不是崇禎年,文臣一家獨大,內閣怎麼調整都無法達到貫徹皇帝意志的目的。
張廷恩的教導還在繼續:“前明崇禎年,皇帝的詔令出不了京城,歸根結底是沒錢。陛下啟動清欠,就是不想重蹈崇禎覆轍。可惜,清欠不過是第一步就被迫叫停,逼着陛下只能先拿內閣開刀,以彰顯皇權之尊崇。”
賈璉從他的話里聽出了另外一層意思,這不是西山皇家莊園還有個太上皇么?儘管禪位后的太上皇不管事情,架不住影響力還在啊。清欠的事情才被太上皇叫停的,承輝帝轉手借題發揮對內閣下手。
這事情聯繫起來怎麼說呢?很有一點要迅哥兒說的那種意思,嚷嚷着我要掀翻屋頂了,被勛貴們和太上皇攔着了,那我開個窗,接下來看看太上皇和勛貴們的反應。賈璉可以非常肯定,內閣的事情,應該是沒人攔着了。
甚至有一種可能性,清欠和調整內閣兩件事情是太上皇和皇帝父子聯手的陽謀。先清欠,遭到權貴集團的阻攔后再調整內閣,這樣反對派就少一半了。
想到這裏的賈璉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嘖了一聲:“厲害!”
張廷恩估計也琢磨出味道來了,好心情也被沖淡了三分,輕輕的嘆息道:“確實厲害!”
這事情看似跟賈璉沒關係,實際上關係很大的,勛貴們一筆賬記下了,將來是要清算的。
想必調整內閣才是皇帝的主要目的,兜一個大圈子大概是有棗沒棗打三杆子的意思。萬一清欠的事情能做成呢,不也是一個白來的好處么?
內閣按照皇帝的意志調整之後,接下來應該就是正常的搞錢了。
按照這皇帝的手段,賈璉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忍不住問一句:“陛下調整內閣,山長會不會被啟用啊?”張廷恩聽了之後,先是一愣,隨即手抖了一下,給揪下來兩根鬍子。
“李如水理財是把好手!”張廷恩沒直接說是不是,但意思不差。
“使過不使功!”賈璉補充一下論據之後,張廷恩沉吟了良久:“那為師呢?”
這個弟子的地位在張廷恩的心裏,真是越來越高了。這話怎麼講呢?天賦這個東西可是最無奈的,有的人就是在某些領域,有着獨特的天賦。賈璉表現出來的天賦,就是對官場的敏銳,或者說是對於權謀的敏銳。
“學生不過隨口一說,先生太高看學生了。”賈璉這個真不懂,既然不懂,就得承認。
話是這麼說,思路上張廷恩已經有了,內閣調整的話,目前以他的資格肯定是無法入閣的。外放做一任督撫的可能性更大,還有一個可能就是御史中丞了。皇帝不可能短時間全換掉閣臣,張廷恩做一任清流之首,也能做到走出堅實的一步,將來可以入閣。
李清的資格也不夠入閣的,按照【使過不使功】的思路,戶部尚書入閣,李清接手理財?
短暫的平靜后,張廷恩苦笑搖頭道:“此番復出後身不由己,由此可見,我不如李如水。”
賈璉卻笑着捧了一句:“先生不必如此,陛下要的是果斷敢為,李山長一輩子也別想入閣,您卻是早早就定下了一個閣臣的位子。”
張廷恩一想還真是,自己剛才有點患得患失了,居然還要學生來提醒,此番陛下借題發揮的【題】,充分暴露了李清首鼠兩端的性格。這樣的人,即便入閣也在自己之後。
“高官厚祿非我願,天下大治我所求也。本朝太祖立國,至今區區八十載。朝中皆言,國泰民安,盛世景象。我觀當今天下,西域有叛亂,東北西南有外敵擾邊,陛下為西域平叛籌錢,內庫都掏空了。由此可見,這天下實則生病了,病的不輕。”
長期在體制底層的賈璉對於張廷恩的完全能理解,畢竟他來的那個世界裏,國家高層對於基層是有掌控力度的,不像大周朝,政令能在縣城執行就很不錯了,往下都是鄉賢的。
對於【皇權不下鄉】這個現狀,賈璉還是能理解的,這是執行成本造成的必然結果。
理解歸理解,賈璉卻無法認同,上溯到秦漢,朝廷的權利機構還能到“亭長”這個級別呢,劉邦不就是個亭長出身么?大周朝缺錢又不缺錢,缺錢的是朝廷,不缺錢的是士紳集團。任何傷害士紳集團利益的人,都會被無限的抹黑。
張居正就是個典型的例子,什麼戚繼光送的胡姬,什麼三十六人抬的轎子,造謠的人可能都沒去過京城,也沒見過張居正的住所就在那胡說八道,三十六人抬的轎子,一條街都給你堵上了。
所以,張廷恩的志向在賈璉看來是很危險的。
“先生,別的都好說,兩件事情您可千萬別碰。”賈璉刻意的提醒一句。
張廷恩歪着腦袋看着這個總是能冒出聽着奇怪,但是又很有道理說法的學生,笑着反問:“哪兩件事不能碰?說出來聽聽,讓我冷靜冷靜!”
“真不是開玩笑!”賈璉再次強調時,張廷恩收起笑容,點點頭:“你說!”
“攤丁入畝,士紳一體納糧,這兩件事情千萬別碰。”賈璉很鄭重的說,張廷恩聽着頓時眼前一亮:“仔細說說!”
賈璉一看他的表情後悔了,直接站起來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告辭!”一邊走還一邊抬手扇自己的嘴巴子:“讓伱多嘴,讓你多嘴,讓你多嘴。”
張廷恩都看傻了,這不是個傻子么?可以琢磨,這不是傻子,這是太聰明了。
“你站住!”張廷恩站起在後面喊,賈璉腳步加快,直接出了門,大步流星不敢停留。
“快快快!”賈璉招呼小安,趕緊讓車夫走人,還在門房裏陪着老頭聊天的小安傻眼了,這咋回事?後面也沒有狗在攆人啊。
賈璉也沒解釋,還好張廷恩長在堂前也沒有繼續追的意思,他心裏明白了賈璉的意思。
張廷恩沒追出來,賈璉也就不着急了,就眼前這個朝廷的格局,承輝帝要面對的事情太多了,一時半會還到不了這一步。坐在馬車上胡思亂想的,馬車停下來賈璉才察覺到。
“二爺,到家了。”小安的聲音在外面,帘子也挑起來了。
“嗯!”賈璉應了一聲,從車上下來。門房立刻迎上前道:“二爺回來了,榮禧堂那邊挺熱鬧的。說是來了個傳旨的太監。”
嗯?家裏來了太監傳旨?這一定事關元春,得過去問問。
賈璉心不往前,奔着西邊的榮禧堂,一路上果然人人喜笑顏開的,無論是賈母身邊的還是二房的下人,見了賈璉都不如以前那麼熱情了。
嗯,能理解!賈璉表示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感受到!
人世間最是跟紅頂白勢利眼的地方在皇宮,這賈府裏頭的下人,也好不到哪裏去。
看在不能掃賈母興的面子上,我特么的一個正經主子,給我等着!
頂着個肚子的李紈倒是禮數十足,迎面遭遇賈璉后,欠身道福:“見過璉二叔。”
“嫂子真別客氣,帶着孩子呢。”賈璉非常的謹慎,看起來跟以前沒變化。
“也是,老祖宗讓我回去歇着,別動了胎氣。”見賈璉側身避開一禮,人也往邊上兩步讓開道路,李紈客氣了一句,先過去了。
榮禧堂內喜氣洋洋,賈母坐在當中,堂中賈寶玉在幾個丫鬟和婦人之間亂竄。王夫人坐在一旁,臉上滿面喜色,趙姨娘在一旁表情陰晴不定,不時伸手摸一摸肚子,再看看站在王夫人身後不遠的奶媽抱着的探春。
幾個婆子圍着賈母說喜慶話,賈母的眼睛眯着就剩下一條縫了,眼角皺紋堆積。
賈璉的出現讓現場氣氛稍稍凝滯了一下,眾人看來時,賈璉才開口:“這是怎麼了?這屋裏怎麼有多祥雲飄着呢?老祖宗,您有啥喜事,說出來大家一起開心開心,沾沾老祖宗的喜氣。”
賈母笑容更甚,抬手指着賈璉連着點了幾下才一口氣順過來,緩緩道:“你這猢猻,嘴上抹了蜜不成!”
賈璉聽了一臉無奈的搖頭:“這世道,怎麼說幾句實話都要挨罵,這日子沒法過了。”
賈母更是樂的不行,笑的伸手捂着肚子,前合後仰的好一陣才坐穩了。
王夫人在一旁看賈璉是怎麼都不順眼,語氣平淡甚至帶着點倨傲的開口:“是你大姐在宮裏晉了美人的位,傳旨的是宮裏的老關係周太監。”
提到周太監,賈璉是有印象的,就是那個喜歡找借口要錢的周太監。有一回王熙鳳還特意讓賈璉躲着不出去,讓她來應付。
實際上人家周太監還是很夠意思的,沒有白拿賈府的錢,元春出事後,周太監是給過暗示的,只是賈府沒有領會,怪不得別人。只能說愚蠢不是生存的障礙,傲慢才是。
說到傲慢,眼前的王夫人是這種氣質,小說里的王熙鳳也是這麼個德行。
不行,我得給王熙鳳掰過來,別跟着王夫人學壞了。
心裏這麼想着,臉上賈璉確實一點表現都沒有,笑嘻嘻的故意朝賈母作揖道:“那得好好恭喜老祖宗了,要不是您明見萬里,早有安排,平日裏不少打點,元春姐姐也不能如此快的得到晉封。如今算是有所成就,預祝元春姐姐早日晉封貴妃。”
賈璉一番話算是說到賈母的心裏去了,撓到了癢處。這話聽了真是渾身舒坦!
元春進宮是賈母決定的,周太監之類的老關係,也是賈母那一代人留下的。元春晉封美人,意味着被陛下幸過了。這區別可太大了,宮裏的漂亮女人多了,多少女人在宮裏一輩子都沒近距離見過皇帝一面,更別說睡在一起了。
“可不敢亂講,你姐姐能晉封美人,那是祖宗保佑。”賈母的謙虛那是一點含金量都沒有,臉上的表情是個人都能看的出來,對於自己的“運籌帷幄決勝宮裏”賈母很自豪。
賈璉當然不會掃興,笑嘻嘻的繼續吹捧,還刻意做出驚訝的表情,瞪圓了眼睛:“老祖宗,您還讓不讓人說實話了!回頭別人說,賈璉嘴裏沒真話,我可算您頭上。”
哈哈哈哈,賈母又樂的不行,這屋裏除了王夫人還能保持矜持,其他人都笑的站不穩。賈大臉仰着腦袋,東張西望的,很是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