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當街互毆還是被毆打,選一個!
林如海的處置在內閣看來,非常的得體,秉承了本朝榮養士人的宗旨。
四川那邊的爛攤子,林如海到了之後,採取寬和的手段對待作亂的百姓,大批官員落馬,朝廷免稅政策宣傳到位后,民間情緒漸漸平穩。
看到具體的卷宗后,內閣諸位表情很複雜,方白衣時代提拔起來的官員,貪起來真的膽子很大。一個四川總督,一任就貪了二百萬兩。下面的巡撫,三司,也都沒一個乾淨的。地方的軍費,他們貪了七成,剩下的才是軍方的。
全部算下來,自上而下,一個四川就貪了八百萬兩。就這個狠勁,逼反百姓不足為奇了。
內閣會議上,當著承輝帝的面,諸位閣臣選擇了沉默,每個人都面無表情。
就這個案子,不殺幾個人皇帝是不解氣的,但是內閣肯定不同意。
承輝帝只能點名:“寧卿,你說說。”
寧克心裏苦澀,怎麼挑我啊?我只是列席,是候補。
無奈的寧克只能站起來:“林總憲的奏章上寫的很清楚,幾位巨貪有人主動認罪,積極退贓,也有人千方百計的阻撓辦案。微臣之見,前者從輕處置,後者從重。”說到這,寧克就停下了,什麼是從輕,什麼是從重,他就不說。
承輝帝聽着眉頭緊皺,卻也沒開口斥責,心裏不免多少有點失望,親手提拔的臣子,竟然想法上不能一致。
“孔相!說說!”承輝帝繼續點名,直接越過其他閣臣,不想啰嗦了。
孔照自然是早有腹案,也知道皇帝不會滿意,起身後只能硬着頭皮緩緩道:“林如海處置得當,維護了朝廷的體面,可以借鑒!”
也就是賈璉沒在場,不然多少得在心裏吐槽一番。
官官相護說成維護朝廷的體面,欺壓百姓說成官府的威嚴,特權就是不能明着說的對吧?
歷朝歷代都差不多,隨着食利階級不斷的壯大,朝廷的根基不斷地動搖。
四川的事情,也就是趕上了大小金川叛亂,趕上了官逼民反,不然還真的未必能暴雷。細想一下,四川如此,其他地方呢?
承輝帝有點不寒而慄,但卻又感受到了深深無力。這個時候,皇帝想到了賈璉所謂的轉移矛盾說,結合現實才發現,是唯一可行的策略。
敲了敲桌子,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之後,承輝帝開口:“內閣既然有定見,那便由內閣負責此案的處置。該流的流,該罷的罷,該貶的貶。”
承輝帝一番話說完,內閣諸公都鬆了一口氣,這就是定調子了,不殺!
只要不殺,迴旋的餘地就大了,諸公收禮的時候,底氣也足了。
嗯,這段時間不少人到京城裏跑關係,家裏有條件的,都在使勁撈人。
“陛下能體察下情,行寬仁之策,國之幸也。”孔照立刻帶頭吹捧皇帝,承輝帝聽了卻臉上沒笑容,強忍着劇烈的噁心,淡淡道:“朕還有話說,所有處置結果,交由中書舍人領班先期審核,再行上呈。”
沒有點賈璉的名字,但誰不知道中書舍人的領班是賈璉啊,哦,請辭了,皇帝不是還沒批准么?
明知道皇帝在噁心人,眾臣也只能硬着頭皮稱頌:“陛下聖明,臣等遵旨。”
裘世安傳話的時候,賈璉整個人都傻了,皇帝要幹啥?
賈璉脫口而出:“陛下可有旨意?”裘世安笑而不語,搖搖頭。
謎語人是吧?裘世安不緊不慢的把內閣會議的過程大概說了一下,賈璉摸着下巴琢磨了半天才開口道:“他們貪的是民脂民膏也是陛下的錢。”
裘世安頓時眼睛一亮,低聲問:“計將安出?”
提到錢,這太監頭子臉上的褶子都數不清了。
“他們不是喜好貪錢么?追繳贓款的前提下,加一條,罰款。貪多少,罰多少,交的多,還可以減輕罪行。不交罰款,連累族人子孫。總而言之,奔着他們的命門去,不怕他們不拿出錢來。裘公回去稟報陛下,我這就寫奏摺。”
裘世安聽了歡天喜地的走了,賈璉目送他離開后,悠悠嘆息,內心獨白:還是用上了和珅的套路。
皇帝會不會答應的問題,賈璉在裘世安臉上看見答案了。不答應?多新鮮了,那是皇帝。
攤開紙筆,思來想去,賈璉最終還是覺得,議罪銀子這名字最合適,和珅還真是個人才。
裘世安彙報之後,承輝帝聽了再次沉默,良久嘆息道:“賈卿無論出任何對策,都會把朕的利益放在前面。你去傳個話,這份摺子,別讓他上了,朕另外招人來上。”嗯,這種史書上註定留罵名的奏摺,承輝帝真不願意讓賈璉去弄髒自己。
裘世安趕緊又去找賈璉,傳話之後賈璉再次淚目,這次是真的被感動了,兩輩子的親爹都沒皇帝對他好啊。
裘世安傳話之後,看清楚賈璉臉上眼淚成行,嘆息一聲,轉身回去。面對承輝帝時,繪聲繪色的描述;“賈大人得信后,眼淚刷刷的掉!聖人說君臣相得,奴才看着打心裏為聖人高興。”
承輝帝也有點鼻子發酸,擺擺手道:“別說了!”
被皇帝看上的人是誰呢?賈璉認識,督察院督審官員,僉都御史方頌。
打着垂詢國子監案子的借口,方頌被傳到了宮裏,有了單獨奏對的機會。
方頌被傳的時候,整個人也是蒙的,好像喝了七分醉,暗中暈乎乎,飄乎乎的感覺。
不能夠啊,不是說賈璉是掃把星,沾了他沒好處?當初國子監的案子,捏着鼻子被逼着簽字畫押,還以為就此被拖累,前途無亮了。
還是說,因為簽字畫押了,被陛下看到了,這才想起我來?
經常做官的都知道,越靠近權利核心,得到的資源和信息越多。年近五十的方頌,這一輩子單獨面見過的官,就是右都御史了。林如海這個總憲,他都沒機會單獨談過話。也就是國子監的倒霉案子,別人不願意沾邊,他才被右都御史派去的。
都說賈璉要克比官大的,督察院沒被克,會不會因為林如海呢?
胡思亂想的方頌被帶進了乾清宮,大禮參拜時才算是找回了魂魄沒有失禮。
承輝帝示意平身後,咳嗽一聲道:“國子監的案子,卿的簽字畫押朕看見了。沒有跟着其他人犯錯,做的不錯!如今朕有一個事情,想交給卿來做。”方頌聽罷,頓時渾身一震,苦苦等待的機會,這不就來了么?
“陛下有何驅使,臣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方頌趕緊表中心,他可太想進步了。
承輝帝把賈璉的話,按照自己的口氣,簡單的說明白之後,最後來一句:“此事,朕不好說,你回去后想想,該怎麼上一份摺子說清楚議罪銀子的事情。那些貪官,既然要朝廷的優待,就該拿出點誠意來。”
方頌聽罷如同被連環雷劈了個外焦里嫩,這事情居然想到我?我還當是啥好事呢。
但剛才嘴快了,赴湯蹈火的話都放了,要是不答應,今後還有自己啥事情,沒準會被找個由頭打發回家呢。
為了前途,方頌捏着鼻子,忍着心酸,咬咬牙:“微臣領旨!”
回到家裏,方頌長吁短嘆,夙夜難眠,反覆其稿,改來改去都不能滿意,最後還是隨便挑了一個稿子,謄抄后收起來。
再看天色,已經是微微發白了,一晚上沒睡,就為了這份註定要在史冊上留名的奏摺,可惜,這份奏摺留下的名字,註定不是啥好名聲。
再次感受到來自皇帝深深的惡意,只要能陞官,給皇帝背黑鍋的事情,也不是不能幹。想到這份奏摺后,多半能官升一級,方頌又精神了。
早上出門前,方頌一拍大腿:“對啊,掃把星就是掃把星,我不是沒被禍及,而是換了一個方式。以後出門一定要小心,躲着點賈璉。”
仔細想想,總比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左侍郎要好,這哥三,都被退休了,好在還留了體面,是退休,不是罷免。
掃把星的威力,可見一斑。
賈璉得知此事後,已經過了兩天,方頌上的奏摺,在朝廷里引起了軒然大波,反對的聲音異常洶湧。
奸佞的帽子,不要錢似的往方頌的頭上扣過來。
賈璉一聲長嘆,被陛下保護的感覺真好啊。本來這個奸佞的帽子是自己的,再一想,以前也沒少被扣奸佞的帽子,那沒事了,不差這一次。
心情不錯的賈璉,年後頭一次回到了他忠誠的五城兵馬司,衙門口,門子一聲喊:“賈大人駕到!”
院子內所有的門裏都在往外出人,御史們,將校們,書吏們,紛紛出迎。
“明兒十五,福利都發了吧?”賈璉開口第一件事情,就是問這個。
簡仁達作為領班,出面回答:“回賈大人,昨日就發了。”
“好,沒耽誤大家過節就行,借這個機會,給大家集體拜年了!”賈璉抱手環揖一圈,眾人紛紛抱手回禮,吉祥話不要錢的往上堆。
正在熱鬧呢,門子衝進來一嗓子:“街上打人了!都是當官的,穿着官服呢。”
賈璉一聽有瓜可吃,忙不迭的出來張望,但見一頂轎子被掀翻了,一名官員看着眼熟,正在被四五個年輕的官員圍毆。
說起來,做官的打架一點都不精彩,還不如老娘們知道抓頭髮,就着,踹人還被躲了,按住打啊。
哎,這倒霉的官是誰啊,越看越眼熟了,帽子被打落了,官服被扯開了。
“哎,不對,是僉都御史方頌,趕緊上啊,這個歸咱們管。當街鬥毆,做官的也不行。我說今天出門院子裏喜鵲叫呢!”
躲的遠遠的圍觀的五城兵馬司官兵們,得令后一擁而上,把所有人都控制起來。
身體柔弱的官員們,分別被幾個大漢夾住,那場面……。
跑題了,賈璉咳嗽一聲上前:“身為朝廷官員,當街鬥毆,成何體統?你們這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鼻青臉腫的方頌嗚嗚嗚,吐出兩顆牙齒,【這都沒躲開賈璉,出門前忘記看黃曆了。】
一位年輕的官員使勁的掙脫開兵丁的手,看了一眼賈璉,抱手道:“見過賈御史,當街打人是不對,但姓方的該打,許某就恨剛才內打死他!”
其他四個官員也都紛紛附和,口稱方頌這樣的奸佞,打死都不冤。
賈璉聽他們的話,擺手示意方頌不要說話,從身邊的士兵腰間抽出一把刀,遞給許姓官員:“來,用這個,攮死他!就當為民除害了!”
一番操作給許姓官員弄的無法下台,下意識的後退兩步,辯解道:“用刀子殺人是行兇!”
賈璉這才收起刀,對許姓官員道:“當街鬥毆也是行兇,來人,都帶回去,按照條例處置。”
都是官員,知道即便進了五城兵馬司也沒啥大事,各個昂首挺胸的往裏走,都不用押送。
方頌落在最後,一臉沉痛的看着賈璉:“賈大人,為民除害解釋一下?”
這廝牙掉了兩顆,說話有點漏風。
賈璉也不慣着他,直接開口威脅:“五城兵馬司是我的衙門,你想好再跟我說話。”
方頌是【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低聲道:“你待如何?”
“你要會說話,他們就是當街行兇,你要不會說話,你們就是互毆。想明白了吧?知道該怎麼跟賈某人說話了吧?”
賈璉一臉的小人得志的嘴臉,方頌知道抬杠沒勝算,悻悻道:“我不就上了一份議罪銀子的奏摺么?我也是為了朝廷的財政着想!”
知道底細的賈璉沉默的看着他,你是為朝廷財政着想么?你是為了陞官!為了發財!
“你是不是為朝廷財政着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今天要破財了,根據京城治安管理處罰條例,當街鬥毆要拘留十五天,罰款五十兩。”
方頌一聽這個就急,嚷嚷起來:“什麼話,我是被打的!”
賈璉繼續嘲諷:“被打就光榮了,要不要我替你到處宣傳一下?你要搞清楚,求人的時候,大聲說話的後果。”
方頌立刻就軟了,這廝身段是真靈活,擠出一絲笑容:“賈大人,當初我們一起督審,也算是朋友一場,幫個忙。方某被打就算了,總不能被打了還要被人關起來吧?”
賈璉見他服軟了,這才露出笑容,抱着他的肩膀往裏走:“這就對了,都是朋友,好好說話,什麼不好說的?”
方頌站住:“等等!”賈璉瞬間變臉:“怎麼,敬酒不吃吃罰酒?”
這變臉的速度之快,方頌哭笑不得:“靴子,我的官靴掉了!”說著還抬起一隻腳!
賈璉趕緊跳開:“咦!多久沒洗腳了!”
方頌也沒心思跟他鬥嘴了,趕緊接過兵丁捧來的靴子穿上后,帶動傷口時,疼的齜牙道:“能不能幫忙出一口氣?”
“給我個理由!”賈璉沒有直接拒絕,而是反問一句。
“貪腐屢禁不止,從陝甘到四川,這是被發現的,還有多少沒有被發現的呢?所以我才想到了議罪銀子的招數。好歹還能為國家收回點銀子,將來的官兒想貪,也有個貪的餘地。”說這話的方頌,表情猙獰,也不知道是疼的,還是內心扭曲了。
賈璉無語的看着他,好一陣才開口:“這幫讀聖賢書的人啊,銀子要貪,官要坐大,美名要留,既要又要,對人對己,兩套標準。立德、立功、立言,嘴上說一套,實際做一套,這天下的好事都佔了還不肯知足。”
方頌被說的無言以對,真話太傷人了,太誅心了。好氣啊,好想反駁啊,想到這是賈璉的地盤,我忍了,韓信受胯下之辱,今天我忍一時誹謗。
至衙門內,賈璉把當時人雙方分開關,親自去面對那些大人的官員。
“各位,說說吧,怎麼回事?”賈璉明知故問。
眾人面面相覷,這會已經冷靜了,知道這地方不是啥好地方,再不濟也是個執法部門。
沒人說話,都看着許姓官員,賈璉也看着他:“姓名,年齡,職務。”
“許霖,由來的由,二十五歲,督察院七品御史。”許霖梗着脖子說話,一副威武不屈的姿態。
賈璉抬手點點他:“為何當街毆打朝廷重臣?”
“方頌上了議罪銀子奏事章程,壞一時風氣,敗國家百年根基,他該死!”許霖的態度很猖狂!
賈璉狠狠的盯着他:“你應該慶幸穿着一身官袍,就你這態度,在我這一般人都先打三十板子殺威棒。”
許霖冷笑兩聲,正了正衣冠,言下之意,你來啊!我怕你啊!
賈璉也不生氣,淡淡道:“犯人態度惡劣,先關三完轉身就走,許霖伸手去抓,賈璉一閃身,一個巴掌給他臉上扇的身子一歪,快步出門。眾人要鬧時,門已經逛盪一聲被關上了。
“混蛋,竟敢打我?放我出去!”許霖抓狂的怒吼,賈璉站在門口,冷笑道:“你們當街毆打僉都御史的時候,就該想到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