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事功派分裂
任何詭辯在事實面前往往沒啥說服力,尤其是兩個鐵球同時落地的實驗,被反覆重複實驗證明后,此前民間圍攻賈璉的聲音,突然斷頓了。
反之是民間關於實學的談論多了起來。
因為身邊的實際例子太多了,像槓桿這樣的現象,人們只是運用,並沒有探究其理論。
自然科學在中華文明這片熱土上沒有成體系的誕生,根源還是農耕文明的時間太長了。人間的帝王為了穩固統制,採用了儒家思想后,儒家反過來以士農工商劃分等級,長期壓制其他三種民。
士大夫階層把持文化,把持權利,把持話語權,看似不可動搖,實際上士大夫階層依賴的是皇權,因為他們手裏沒有兵權。
有心變革的承輝帝,恰恰看到了士大夫階層存在註定要挖空朝廷的牆角,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就必須引入新的變量。
太祖就是這麼乾的,讓工匠可以做官。
承輝帝冷眼旁觀,主要是想看看賈璉能鬧到哪一步。結果事情的發展變成了皇權只要不下場,賈璉就立於不敗之地。
實學的生命力太強大了,都是身邊發生的事情,只要賈璉按部就班的堅持下去,這門學問就算站穩腳跟了。
將來如何未可知,至少在中秋節之前,賈氏實學在京城形成了一定的聲勢,並且吸引了很多讀書人。
隨着中秋節的來臨,一場轟轟烈烈的大辯論,暫時告一段落,大家都要過節。
內閣大臣潘季馴的府上,在中秋節這一天非常熱鬧,事功派的一干官員,紛紛登門求見。
等候潘閣老接見的迴廊上,一群官員湊在一起閑聊時,賈氏實學的話題成為了熱點。
事功派多為務實官,喜歡幹事實的官,強調政績的重要性。這一派官員在廣場上其實挺吃虧的,為啥呢?
這類官員上任地方后,往往願意花費人力財力,修水利,勸農桑,修橋鋪路。
說穿了就是搞好地方的經濟的方式,增加地方稅收。
但是官場的遊戲玩法不一樣,因為流官制度。一個地方干三年,初期的投入沒出成績,官員可能就調走了。
這樣繼任者就佔便宜了,絕大多數官員做官的首要目的就是為了陞官。所以,一任三年時期該做點啥,當然是以短期見效快的項目為主。
很多事功派官員吃過幾次虧之後學乖了,在任上不搞見效快的項目了。儘管還是嚷嚷着事功,實際上在任上主抓訴訟、教育、收稅這些事情。
至於下一任的死活,他們也不是不管的。所以,不要認為事功派就是什麼進步勢力,本質上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分子,不是理念相同,而是一群沒啥背景的鬼魂野鬼,湊在一起抱團取暖,剛好有個潘季馴入閣了,大家看見了陛下重用事功派的機會。
有了旗幟,上面有人爭取利益,自然快速拉起了一支隊伍。所謂的事功學說,信不信那都是另外一回事。
當然了,經還是要念的,自己都不信,還指望別人相信么?
總而言之,事功派這些人,看見賈璉跟理學、心學的人對噴,那真是樂見其成的。因為其中不乏理工愛好者,一部分人還是占賈璉的。認為過去的事功學說,缺少理論基礎,只講為官要以做事為先的觀點。現在賈璉的實學,一定程度上補充了事功學說的理論根基。
這一部分人,以技術官僚為主,工部、戶部都有。他們談起實學時,多以贊成為主。認為在實際的工作中,實學能發揮巨大的作用。
還有一部分就是所謂的混子,這一類人的特點就是嘴上工夫了得。
這不,他們談實學,並不是認可的態度,而是主張所謂的實學,不過是拾人牙慧。這個人是誰呢?
聰明的讀者一定想到了,對咯,公輸班。
就是那個跟墨翟斗的旗鼓相當,還上了課本的公輸班,也就是魯班。
你還別說,這個觀點他們還找到了論據,那就是來自朝廷出版的《太祖語錄》。
其中有一句話這麼說的,【周時,公輸班可為君王上賓,蓋因其學可用,今我承周之國號,以工為官,有何不可?】
非常牽強附會的觀點,這麼說單純的是為了扯太祖的大旗。讓不同意見者退避之。
混子是個比較寬泛的說法,其實就是投機派,這幫人在政治前途方面沒啥背景,事功派勢單力薄,他們加入后機會更多。
投機派可以類比閹黨,都是為了陞官,底線靈活的一幫人。
技術官員派聽混子的論點后很不高興,還能扯到公輸班身上?你們都不懂技術?懂不懂基礎理論的重要。
賈氏實學的出現,解釋了很多技術理論的謎團。因為賈氏實學的觀點,在實踐中一一被驗證了。
知道為何要用滑輪么?知道為何要用齒輪么?知道為何車輪陷入泥坑,要墊草么?知道火銃發射的原理么?
算了,跟這幫外行說話沒意思。
技術官員有點好,我最多不搭理你,不屑與外行爭辯。
所以,現場肯定是沒吵起來了,就是有點不歡而散,然後一群技術官員湊一起,興緻勃勃的說起賈氏實學在實踐中的案例。
但也不是每個技術官員都是好脾氣,比如說工部員外郎王冬寧就是個直脾氣。
他今天來的晚了點,進門被人抓着兜售所謂的賈氏實學乃拾人牙慧說時,就很不客氣的回懟:“你懂個屁!賈氏物理學,乃是天地間的至理,與公輸班的學說,比起賈氏實學,不過是應用方面的一點經驗總結。”
混子派這邊不幹了,他們詆毀賈氏實學,是為了事功派爭奪話語權,你怎麼可以站隊賈璉?
你這個叛徒!
這一下技術官員們不幹了,別看他們人少,但都有真本事,信服的是實際操作。你們這些只會賣嘴的人,如何敢在我等面前狺狺狂吠。
兩邊直接就幹起來了,開始技術官員們還試圖講道理,說賈璉總結出來的賈氏實學,如何如何有道理,都是可以實驗論證的。
混子派哪裏跟你講道理,開始胡攪蠻纏,你說城門樓子,他說胯骨軸子。
王冬寧這個直性子忍不了,騰的站起道:“事功派內有爾等,王某羞與為伍,告辭!”
他這一走帶了頭,後續七八個技術官員也覺得獃著沒意思了,等了一個上午,受一肚子氣,閣老也沒見着,乾脆也跟着走了。
這幫技術官員的人不多,也就是十來個,他們一走看似沒有太大的影響,實際上卻導致了事功派的一次分裂。
理工男較真的,出門后湊一起,覺得志同道合,乾脆去尋賈璉,請教一番賈氏實學。
大過節的,這幫人事先連個拜帖都沒遞就這麼來了,本身是很失禮的一件事。
但怎麼說呢,理工男們覺得吧,賈璉一定不會計較的,否則也不會折騰出賈氏實學。
大過節的,賈璉在家也沒閑着,最近一直忙着編寫賈氏實學的教材,還要給民生報投稿。
這邊,一群陌生官員集體當不速之客,賈璉聽了門子的彙報,一臉的懵逼。
既然來了,那就得去看看,總不能給人趕走吧。
賈璉穿戴整齊,出門相迎。
這邊剛見面呢,王冬寧便很冒昧的問:“賈大人,下官心中有一個謎團,可否為在下解惑?”
賈璉也有點懵,還是很客氣的回答:“請問!”
“英吉利人送的海船模型下官看了,與本朝的海船差距主要集中在兩處,一個是船底尖的,一個是用的軟帆。請問賈大人,這兩個處差別為何?”王冬寧看來憋在心裏很久了,一問就是一串。
賈璉倒是沒在意他略顯魯莽的態度,甚至很高興,因為總算有人願意研究這些東西了。王冬寧能中進士,智商肯定是很高的。這種人加入進來,那是敲鑼打鼓的歡迎啊。
“你這是兩個問題,先說船底。西洋船隻的主要用途在大洋之上,尖底船的設計,與不倒翁類似,這樣的設計更能抗風浪,便於遠洋。軟帆的設計也一樣,無論風從哪個方向吹,船都能藉助風力航行。相比之下,本朝的海船主要航行在近海,平底船加硬帆的組合優勢更大。如果要具體到理論層面,那能說的就很多了,不是一時半會能說清楚的。總而言之,屬於物理學範疇內的力學,西洋英吉利有個叫牛頓的大學問家,建立了經典力學體系。郭大人帶回來的書籍還在翻譯,回頭你可以去看看成書。應該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賈璉僅僅是從應用的層面去解釋,王冬寧得到答案,滿意了,又不滿意。得知牛頓的經典力學后,表示一定要拜讀他的大作。
賈璉不動聲色的笑了笑,心說,牛頓還有微積分呢!學吧!
其他官員見王冬寧開了頭,自然不肯落後,紛紛提出各自的問題。
有人問:“為何槍管加了膛線,射擊精度大大提高?”
賈璉答:“膛線的存在,在膛內製造了一股螺旋力,出膛的子彈高速旋轉,一定的距離內穩定性大大的提升。子彈出膛后,受重力的影響,飛行過程走的是一條弧線,所以在步槍上裝了標尺,就是在瞄準時,事先計算好子彈飛行線路與目標重合點。從準確射擊的角度出發看這個問題,射擊的瞄準的時候,端槍越水平,打的越准。兩個鐵球同時落地的實驗你看了吧?重力加速度是不變的,標尺的原理就是這麼來的。”
又有人問……。
賈璉解答了一個又一個問題,還沒到賈璉院子呢,這幫人都各自問過了一個困惑內心已久的問題。
每個人的問題都不一樣,賈璉都給出了合理的提問者可以接受的解釋。
講道理,說服技術人員是最簡單的事情。在賈璉看來,這群人實際上才是最好接觸的一群人,只要他們認可你的技術就行了。
賈璉看見這群人,恨不得立刻拉進自己的群。所以,很大方的拿出了經典收藏版左輪。
“大家看看這個,這叫左輪手槍,因為輪式彈倉往左邊倒出。這種槍能造出來,有賴於研發司造出的火帽,而火帽的製造,前提是要有硫酸與硝酸。這屬於化學的範疇了。告訴你們一個秘密,所謂的賈氏實學,其實是對外講的,物理與化學不是同一門學科,是兩個分科。左輪的製造,從原理上來講,物理學應用在了槍支的製造上,化學用於彈藥的生產。各位看到沒有,今後騎兵部隊只要大規模的裝備左輪,近距離交戰時,面對手持冷兵器的對手,就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我推廣實學的初衷,實際是為了強國。”
但凡是個理工男,都很難抗拒槍支的誘惑,所有人都拿上了手,輪流把玩了一番后才依依不捨的還給賈璉。
賈璉又繼續勾引他們:“喜歡的話,可以去研發室買一支,不過要事先進行登記。”
說這話的時候,賈璉資本家的屬性在發揮作用了,至於這些人買了槍回去干點啥,那跟賈某有啥關係?真要殺了人,賈璉也有話說,菜刀也可以殺人,為何不禁呢?反正怎麼說,賈璉都有道理,他的目的就一個,推廣出去。
暫時賈璉只打算出售給官員,而且是按照身份限購,不能泛濫了,而且彈藥也要有限制。最多賣六發,打完了可以來補充,麻煩不怕,就怕你囤積彈藥干大事。左右彈藥別人也造不出來。
當然了,賈璉事先也是要上奏皇帝的,既然買了槍,今後官員想面聖,就得事先搜身了。
承輝帝如果要問責,賈璉也有理由,研發司現在都不用朝廷撥款了,自己養活自己,不弄點買賣能行么?
再說了,子彈這個東西,打完了槍就是個擺設,只要控制好彈藥,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將來會不會出事,賈璉也沒管,等出了事情再說,總能找到理由自圓其說的。
總而言之,槍是無辜的,拿槍犯罪那也是罪犯的事情。
等搞清楚這些人為何來此時,賈璉才意識到,賈氏實學跟別的學說打嘴仗,事功派先分裂了。
暗暗竊喜之餘,賈璉為潘季馴流了一滴鱷魚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