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獻禮儀式
大周的大朝會，其實就是一個官員與皇帝的見面會，不是影視作品裏那種，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一般的情況下，大朝會上最多討論一些小事，真正的大事都是內閣會議或者內閣擴大會議決定。
比如，誰家孩子在外面犯錯了，又比如，哪個官員衣冠不整了，就算是最刻薄的御史，基本不會在大朝會上彈劾某人，除非有預謀。
嗯，前任首輔方白衣，就是在大朝會上被御史集火彈劾給幹掉了，幕後真兇是皇帝。
與其說是被彈劾下去的，不如說是皇帝立威的一仗。
今天的情況比較特殊，七品以上京官都要到場，從太和門開始排隊，一路排到太和殿門口。
正值盛夏，所以時間安排的比較早，爭取早點結束，免得官員們頂着太陽受罪。
天沒亮，亨利和沙遜就起來了，只有他們兩個，其他人也沒資格。梳洗穿戴整齊，坐馬車到外朝太和門。
太和門兩側是武英殿、文華殿這些地方，內閣會議室就在文華殿。
作為接待負責人，賈璉也起了個大早，等候在太和門口，給兩位來使帶路。一路上非常嚴肅，沒人說話。
連夜佈置的大殿內，擺放着英吉利使團送來的禮物，別的不說，蒸汽機模型加煤燒火，真的能啟動，風帆戰艦模型做的也非常逼真，各種模型也都是能放大比例仿造的真品，比圖紙都好使。鑽石寶石這些，也都用盒子裝着，打開蓋子擺在眾人面前。
說起來英國人很用心了，戰艦炮模型裝了葯和小彈丸，那是真的能打的。
令英國人擔心的是，早期的工業品是能量產，缺點是不如手工精細。英國工業是從紡織業發家的，也就是羊吃人。羊毛紡織品，這個時代真拿不出手。至少是不能拿來做國禮，太丟人了。
亨利與沙遜這一路看着有點迷糊，別說古代外國人了，現代的外國人進了故宮，那也得迷糊。
相比於富麗堂皇極盡奢華的白金漢宮，故宮端莊樸實，看似低調，每一個細節都透着奢華的內斂風格，實在是截然不同的風格。
至少在亨利和沙遜看來，有點泥腿子進城的窘迫感，如果不是使者的身份，真的很想湊近了仔細看看那些細節。
按照雙方的協定，行禮時亨利與沙遜單膝跪地，向皇帝陛下表達最高的敬意。開場的自我介紹，蹩腳的漢語讓承輝帝灰心一笑。
承輝帝走下來，親手扶起兩人，神態和悅的表示：“感謝貴國不遠萬里派來使者，獻上國禮。還請貴使給朕詳細講解。”
如此禮遇，令亨利受寵若驚，努力挺直的腰桿，下意識的勾着，走在前面，一一介紹帶來的國禮。火槍簡單介紹就行了，其次是紡織機器模型，強調了一下生產效率，承輝帝倒是很認真的停下，看了很久后才表示：“好是好，大範圍的推廣，恐傷百工及其眷屬生計。”
賈璉在一旁翻譯：“皇帝陛下認可貴國的紡織機器，擔憂因此給普通工匠帶來失業的困難，畢竟每個工匠代表一個家庭。”
承輝帝滿意的看着賈璉，早就知道他能說一口英吉利語言，今天算是開眼了。
“尊貴的陛下，提高生產效率，對增強國家有好處，不能因為工匠的反對而停止利用機器生產。”亨利是真的這麼認為的，所以很自然的回答。
賈璉翻譯后，承輝帝點點頭：“道理是這麼個道理，治理國家卻不能不講人情，百姓沒了生計要鬧事的，貴國的工匠鬧事了么？”
聽了翻譯之後的亨利驚訝道：“尊貴的周國皇帝陛下，遠在萬里之外的事情僅僅靠猜測就能知道，真是太令人震撼了。我國確實發生了大規模的反機器運動，失業的工匠們搗毀了大量的機器，燒毀了一些工廠，好在政府及時控制住了。”
承輝帝點點頭，沒有再說話，繼續往前看陳列的國禮，身後跟着的內閣大臣們，各自若有所思。
介紹到蒸汽機模型時，承輝帝停下仔細的聽亨利講解，這玩意早就聽賈璉說過了，今天還是第一次看，儘管是模型，看了還是很震撼的。僅僅通過燒水，就能提供近乎無限的動力，用在工坊里，確實能極大的提高效率，難怪重視工坊的賈璉強烈推薦了。
看完各種模型后，承輝帝沒再繼續，寶石這些東西他真沒太大的興趣，再稀罕也就是個玩意。
說到織布機器遲遲沒有太大的發展，不是因為國內的工匠造不出來，而是因為國內的競爭太激烈，人力成本太低，高價值產品大機器生產質量不好，反而沒有競爭力。機器生產固然能把成本打下來，再便宜的布料百姓沒錢也買不起。更底層的農村，男耕女織的模式，也不需要這個。從承輝帝的角度看問題，涉及到千千萬萬個家庭的生計，再好的東西也要慎重推廣的。
還是那句話，儒家能得到皇帝認可，根源在於追求穩定。皇帝也喜歡穩定，官員更喜歡穩定，統治者就沒有不喜歡穩定，追求穩定的。
介紹完畢，就在承輝帝準備回去，走完最後的流程時，亨利及時的表示：“尊敬的皇帝陛下，為表達我國女王對陛下的敬意，增進兩國的友誼，本人僅代表女王陛下，向您個人贈送一艘產自英吉利的戰列艦，目前停泊在天津港的卓越號。”
承輝帝果然站住回頭，特意問了一句：“是女王送的么？不是你們那個議會選出來的內閣吧？”
亨利聽了心頭劇烈顫抖，賭對了，好險啊，一萬金幣花的太值得了。如果因為制度問題，導致周國皇帝陛下討厭英吉利，導致本次出訪的成果不盡人意，那自己就是最大的受害者，一艘戰艦而已，又不是送不起。
“是的，本國女王私人贈送！”亨利趕緊確定，承輝帝笑着點點頭：“那朕就不客氣了。”
儀式繼續，後續內容乏善可陳，加之太陽出來了，外面列隊的臣子曬久了扛不住，承輝帝表示結束后，散會。
這時候是上午十點左右，就這也折騰了好幾個小時了。
亨利和沙遜回去了，繼續與鴻臚寺就兩國關係的談判討價還價。
賈璉倒是被承輝帝留下了，內閣諸公，六部九卿也留下了。
承輝帝指着一套紡織機器道：“賈璉，說說這個機器該怎麼用，這是好東西，別糟蹋了。”
在場諸公表情凝重的看着賈璉，皇帝說的話，他們都知道。這玩意一旦放出去，那是多少織戶破產啊。
潘季馴甚至直接警告道：“賈璉，事關千萬百姓生計，不可為一己之私，妄言蠱惑陛下。”
只能說潘季馴是好心，但怎麼說呢？用錯了地方，換個人是賈璉，肯定要恨死他了。
“潘大人若真的關心百姓生計，應該去關心土地兼并，基層水利設施的建設，以及農業種植技術的提高。而不是對着賈某教訓，一邊人心看着底層百姓吃糠咽菜。”賈璉一點都不帶慣着他的，人不壞，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當然了，要說根本問題，在場的就沒人能解決。
潘季馴沒想到賈璉如此的言辭犀利，他算是事功派的代表，政績是拿的出手的，但是卻都被賈璉完美閃避了。
你就說我說的問題是不是存在，你能不能解決吧？
土地兼并就不說了，水利設施的建設呢？地主可不會主動去興修水利，他們只關心收租子，基層官員挑河堤之類的工程還是有動力的，水利設施就未必了。甚至還沒那個能力，這都是技術活，讓一些科舉出身的官員去做，沒準起反作用。至於農業種植技術的提高，就更無從說起了。
說句不好聽的，即便畝產提高了，百姓該餓肚子還是會餓肚子。現代社會的巴西缺耕地么？為何大面積的飢餓呢？還有非洲等等。
每個王朝到了中期，土地兼并幾乎是不可避免的頑疾。任何行業，只要有利可圖行政上一刀切，一定會搞出點事情來的。比如，農戶養幾頭豬都不行了。這現象跟土地兼并有啥區別？不都是大魚吃小魚么？還是動用行政力量的吃相。
嗯。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問題，扯遠了。
現在的大周，進入了一個高度內卷的時期。但是對於賈璉而言，其實有很多藍海領域有待開發。
看着被懟的面紅耳赤的潘季馴，賈璉不緊不慢的繼續：“陛下，微臣以為，西洋紡織機器效率高，確實不宜快速推廣用於棉布生產。倒是羊毛紡織，可以使用此物。”說到此處的賈璉故意停頓，想聽聽有人沒有跳出來駁斥自己。
可惜了，一個人都沒有，不是不想，是都不懂啊。
賈璉其實也不懂，但架不住他沒少上網，零星的不成體系的知識，還是懂個一鱗半爪的。
“羊毛價格非常的低，利用率也很低。主要是羊毛紡織品的軟化技術不過關，加之穿着也不舒服。有錢人有皮草可以選擇，市井之間普通百姓的床墊下面都是鋪的稻草。據微臣所知，羊毛可以進行脫脂處理，然後織成布匹，用於冬季防寒，物美價廉。至於羊毛的來源倒是容易，開啟邊貿，向草原各部收羊毛就是了。不用舞刀弄槍就能活下去，誰還願意冒險南下，真當本朝的刀不快么？織出來的羊毛布，前期可以用官方採購軍需品，穩定生產和採購途徑后，對外徐徐推廣至民間。如此，也不會傷及民間百姓的紡織生計。”
此處，賈璉停了下來。
承輝帝滿意的點點頭，指着蒸汽機道：“這個呢？”
賈璉道：“此物用途廣泛，可以用於礦山抽水以及傳送帶等提高產量的設備帶動方面，可以用於帶動機床，提高軍需產量，甚至可以用於直道上，帶動大型的車輛行走。”
這個潘季馴聽了又插嘴：“直道？秦直道的軌道？”
賈璉嗯了一聲：“形式上比較相近，就是不知道仿造出來的蒸汽機動力大小如何，能有多大的運輸量。此物對於本朝而言，屬於新事物，還要考慮到民間的抗拒，修路需要征地涉及到補償，等等難題。據賈某所知，塘沽有優質的煤礦，開採堆人力就是，大規模運輸的問題需要解決。本朝京師百姓，日常燒煤為主，蒸汽機能大大的提高採煤的產量。”
這些就內容對於閣臣和皇帝有點遠，賈璉講的比較通俗，倒是不難理解。
“如此說來，此物真就是利國利民，大大的好東西。”潘季馴給予了充分的肯定。
賈璉沉默了一番道：“東西是別人造的，我們只是仿製，知道怎麼用，知道怎麼造，原理卻不懂。這是不行的！不抓緊學習趕上去，遲早西洋各國開着蒸汽機帶動的鐵甲戰艦打上門的。不要懷疑賈某在危言聳聽，英吉利這個國家是靠做海盜起家的，西洋列強都差不多。”
平時賈璉說這些呢，大概是要被圍毆的，今天別人把這些東西當國禮送過來了，親眼目睹后，情況完全不一樣了。
這幫內閣大臣都是頂尖的人精，精通人性的，他們怎麼看不到賈璉描繪的未來呢？
看到歸看到，但太遙遠了，與近在眼前的利益沒法比。現場不反駁賈璉就算客氣的，真的有操作，註定給你拖後腿。
“賈卿有何具體的想法，寫個條陳上來，朕看看再說。”承輝帝開口為賈璉站台，他很清楚，有的事情必須他來推動。
這個國家的變化，絕大多數情況下是自上而下的，自下而上的時候非常的罕見。所謂的民意呢，你首先是個民。
說句不好聽的，家裏的下人們，各位大老爺能把他們（她們）當人看么？
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北宋皇室其實做的真不錯了。至少是對開封的市民挺不錯的。
明朝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元朝的影響，周朝又很大程度上受到了明朝的影響。
蓄奴，是事實上存在的。
當然不是說外面的自由民一定活的比家生子們要好，如同美國南北戰爭時期，種植園裏的黑奴都是私人財產，奴隸主花大價錢買的。
英國工廠里的白人童工，過的真的比美國南方庄園裏的黑奴要好么？
資本家就一定比奴隸主善良么？
真實世界很玄幻的！
所以呢，還是要講科學，用生產力來說話，這就是宏大背景了。
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不講宏大敘事集體主義，只講個人自由小民尊嚴，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因為你不知道，下一個打上門來的是鄰國還是外星人，又或者別人開着航母不遠萬里到你家門口晃悠，擺出隨時要打你的架勢。
真的被侵略到本土了，或者國家內戰了，個人自由和小民尊嚴一錢不值。
又扯遠了！
今天大朝會對於賈璉而言，還是很有收穫的，至少蒸汽機和成套紡織設備，未來賈璉可以用手裏的研發司進行仿製。
凡事要先做出成績來，別人看見了，才會跟上。新鮮事物就是這樣的。
賈璉有沒有危言聳聽，在內閣大臣們看來，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賈璉將這些新事物用於實踐，會不會給這個國家帶來不可預知的動蕩。
承輝帝登基以來，皇帝也好，內閣也罷，經歷了太多的動蕩。
內閣，現在最大的追求就是穩定！說的通俗點，大小金川在內閣看來都是皮膚病，西洋人帶來的新玩意，可能造成癌症。
承輝帝的高度，看到的則更為長遠一些，他支持賈璉，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