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惜春獨卧青燈古佛旁

話說府里僕人傳來消息，說是：“四姑娘和珍大奶奶發生了爭執，甚至剪掉了彼此的頭髮。她們趕到邢夫人和王夫人那裏去磕頭，表示要求能夠出家為尼，希望給她們一個地方；如果不同意，她們就選擇在這裏結束生命。邢夫人和王夫人面對這樣的情況束手無策，只好請賈薔和賈芸進去處理。”

賈芸聽到這個消息后，立刻意識到這是之前看家時產生的念頭，心想這次恐怕是勸不回來了。於是他和賈薔商量道：“太太叫我們進去，我們無法做主，而且也不好插手。我們只能儘力勸說她，如果勸說無效，那就只能隨她去了。我們可以商量一下，寫封信給璉二叔，這樣就能擺脫我們的干係了。”

兩人商量好后，便進去見了邢夫人和王夫人，假意地勸解了一番。然而惜春已經下定決心要出家，不願意再回到世俗生活中，只希望能有一兩間清凈的屋子，讓她可以誦經拜佛。尤氏見他們兩個不肯做主，又擔心惜春會尋死，於是硬着頭皮說：“這件事不如我來承擔吧。別人會說我這個嫂子容不下小姑子，逼得她出了家才算完事！如果要讓她出去呢，絕對不行；如果讓她留在家裏呢，太太們都在這裏，就算我的主意吧。讓薔哥兒寫封信給你珍大爺璉二叔就行了。”賈薔等人答應了下來。至於邢夫人和王夫人是否同意這個安排，就要等到下一回分解了。

話說邢、王二夫人聽尤氏一段話，明知也難挽回。王夫人只得說道：“姑娘要行善，這也是前生的夙根，我們也實在攔不住。只是咱們這樣人家的姑娘出了家，不成個事體。如今你嫂子說了，准你修行，也是好處。卻有一句話要說：那頭髮可以不剃的，只要自己的心真，那在頭髮上頭呢？你想妙玉也是帶髮修行的；不知他怎樣凡心一動，才鬧到那個分兒！姑娘執意如此，我們就把姑娘住的房子便算了姑娘的靜室。所有服侍姑娘的人，也得叫他們來問。他若願意跟的，就講不得說親配人；若不願意跟的，另打主意。”

當惜春聽到這個消息后，她收起了眼淚，向邢、王二夫人以及李紈、尤氏等人表示感謝。王夫人說了一些話后，便詢問彩屏等誰願意跟隨姑娘修行。彩屏等人回答說：“太太們派誰就是誰。”王夫人知道她們並不願意。正在考慮人選時，襲人站在寶玉身後，擔心寶玉會大哭起來，因為他的舊病容易發作。然而，寶玉卻感嘆道：“真真難得！”襲人心裏更加悲傷。寶釵雖然不說話，但遇到事情時會試探一下，看到寶玉執迷不悟，只得暗自流淚。

王夫人正準備叫來眾丫頭詢問時，突然看到雪雁走上前去，在王夫人面前跪下，回答道：“剛才太太問跟四姑娘的姐姐們，太太覺得怎麼樣？”王夫人說：“這個怎麼能強行安排呢？誰願意去，自然會說出來。”

雪雁說：“姑娘選擇修行，自然是出於姑娘自己的意願，而不是其他姐姐們的意願。我有一句話要告訴太太：我並不是想要拆散姐姐們之間的關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曾經服侍過林姑娘一段時間，林姑娘對我也很好，這是太太們都知道的事情。她的恩情重如山，我無法報答。我聽從太太安排參加了寶玉娶親，因此林姑娘對我產生了誤解，我也感到愧疚。她外嫁后沒有帶我一起去，但我又不屬於這裏的人。而且我又受到主子家的恩典，難以輕易地死去。現在四姑娘既然要修行，我就請求太太們將我派去跟隨姑娘一輩子，不知道太太們是否同意？如果同意了，那對我來說就是天大的福氣了。”

邢夫人和王夫人還沒來得及回答，寶玉突然想起黛玉，心中一陣酸楚，眼淚已經流了下來。眾人正想要問他為什麼哭，他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走上前來說道：“我剛才說的那些話不應該說。這雪雁原本是跟隨林妹妹的，後來太太又派到我屋裏來，我才敢說：求太太准許她出家吧，成全了她的好心。”

王夫人問道：“你之前看到姊妹們出嫁時，還哭得死去活來；如今看到四妹妹要出家，不但不勸她，反而說這是好事。你現在到底是怎麼想的？我真的不明白了。”

寶玉回答道：“四妹妹修行的事情已經確定下來了？四妹妹也下定決心了吧？如果是真的，我有一句話要告訴太太；如果不是真的，那我就不敢隨便說了。”

惜春說道：“二哥哥說話也好笑：一個人主意不定，就能拗得過太太們嗎？我也是像雪雁說的那樣；容我出家呢，是我的福氣；不容我出家呢，我還有死路一條！那又有什麼可怕的？二哥哥既然有話要說，就只管說出來吧。”

寶玉說道：“我這也不算是什麼泄露秘密了，這也是一定的。我念一首詩給你們聽聽吧。”眾人說道：“人家正在痛苦的時候，你卻來做詩來刺激人！”

寶玉說道：“我不是在做詩，我是去過一個地方看過之後才寫的。你們聽聽吧。”眾人說道：“好吧。你就念念看吧，別胡編亂造。”寶玉也不辯解，便開始念道：

勘破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改昔年妝。可憐繡戶侯門女，獨卧青燈古佛旁！

李紈和寶釵聽到這個消息后，感到非常驚訝，她們說：“這可不好！這個人似乎已經陷入了瘋狂的境地。”王夫人聽了這話，不禁點頭嘆息，然後問道：“寶玉，你到底是從哪裏看到這首詩的？”寶玉覺得不便說出實情，便回答：“太太也不必問我，我自有看到這首詩的地方。”

王夫人回過神來，仔細一想，更加悲傷地哭泣起來：“你說之前那些話只是開玩笑，怎麼突然之間會有這首詩？罷了，我知道了！你們讓我怎麼辦？我也沒有辦法了，只能任由你們去吧！但只要我閉上眼睛，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就好了！”

寶釵一邊勸慰着王夫人，心裏卻比刀割還要痛苦，她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襲人已經哭得死去活來，幸虧秋紋在一旁扶着她。寶玉既不哭泣也不勸解，只是默默地站在那裏。賈蘭和賈環聽到這裏，各自走開了。

李紈竭力為寶玉辯解：“總是寶兄弟看到四妹妹修行的樣子，他一定是痛極了，才會說出這些不顧前後的話來。這些話不能當真。唯獨雪雁的事情，我們不知道是真是假，還是叫醒寶玉問問清楚吧。”王夫人說：“什麼依不依？反正一個人下定決心了，那是無法改變的！但是寶玉說的話，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雪雁聽了之後，立刻跪在地上磕頭表示謝意。接着，惜春又向王夫人道了謝。雪雁再次向寶玉和寶釵磕頭，寶玉感嘆地說：“阿彌陀佛！真是難得啊！沒想到你竟然先開悟了！”寶釵雖然努力保持鎮定，但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只有襲人顧不得王夫人在場，痛哭不止，說：“我也願意跟隨四姑娘去修行！”寶玉笑着說：“你也是好心，但是你不能享受這種清福的！”襲人哭着問：“這麼說，我註定要死了嗎？”

寶玉聽到這裏，心裏感到十分傷心，但卻無法表達出來。因為時間已經過了五更，寶玉便請王夫人安歇。李紈等人各自散去。彩屏等人暫時陪伴着惜春回去，後來她被指配給了別人。雪雁則終身侍奉在惜春身邊，始終沒有改變初衷。這是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