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船醫
一艘漂亮的三桅帆船正在航行。
這是一個平靜的夜晚,冰涼溫柔的海風吹過波光粼粼的海面,明亮的月光把翻騰的浪花染成銀白。
在這樣一個美好的夜晚裏,海燕號的甲板上正舉辦着一場宴會。
溫暖的篝火支起,水手們圍坐在篝火旁,一邊暢飲蜜酒一邊講着笑話,船行到哪裏,就給那片寂靜的海面上帶來一片歡樂的氣氛。
當然,舉辦這場宴會最重要的原因肯定不單是因為這個美好的夜晚。
實際上在長時間的航海中,這樣的夜晚不算多也不算少,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明天早上,這艘三桅帆船就將抵達它最終的目的地。
這實在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就連最吝嗇的配給官也明白,這種宴會的舉行是非常有必要的,更別說現在船上的補給還相當的充足。
於是船上的廚子也用出渾身解數,做上了自己最擅長的菜色:
奶油蘑菇湯、黃油煎熏肉、蜂蜜烤香腸,不僅極為奢侈的添加了大量的洋蔥、甘藍等作為配菜,甚至還加入了一丁點兒他所謂的“特製香料”,讓這場海上宴會難得的像樣了一次。
“船長呢?派克船長在哪裏?讓我們敬這該死的好船長一杯酒!”
一名明顯有些喝多了的水手大聲嚷嚷了起來,一時間壓住了篝火旁的喧囂,眾人左顧右盼,卻是沒有看見那位平日裏恪盡職守的船長先生。
正端着盤子往嘴裏扒拉煎熏肉的大副抬起頭,有些迷離的雙眼上下轉了兩圈,大着舌頭回了一句:“船長他...好像是去船艙里找...奧...奧齊...這該死的名字真難念,船醫,對,他找船醫去了。”
“這時候去找船醫?”一名水手有些驚訝的睜開眼睛,旁邊他的同伴立刻朝他擠眉弄眼,刻意用壓着嗓子,聲音卻不低的說話方式說:
“明天就要上岸了,可能正在想念自己姑娘的船長發現那玩意軟趴趴的,趕緊找船醫給他配個秘方?”眾人立刻發出一陣陣大笑聲。
在這樣的氛圍下,哪怕船長親自在也不可能對一個笑話上綱上線,最多也就是笑罵兩句或者象徵性的罰他明天早上最後一個下船,大家很快對這個事情拋諸腦後。
藉著一位水手起個頭,大夥一個接着一個唱起歌來。
“老水手講起了一個傳說”
“是關於最可怕的掠奪者”
“它不僅會搶走你的金錢”
“還會帶走你所有的希望”
“你的房子、你的妻女,甚至是你的船”
“這個狗娘養的會是誰”
“這個狗娘養的會是誰”
“是誰征服了土地還要縱橫四海”
“格羅格.諾曼!格羅格.諾曼!”
“這個黑心腸的壞東西”
“格羅格.諾曼!格羅格.諾曼!”
“他最喜歡的就是戰爭!”
......
粗曠而簡單的調子傳到了船艙里,昏暗的燈光下,船長派克正看着眼前的船醫。
船艙里有些刺鼻的草藥味讓派克有些不適應。
派克是一位優秀的船長,他看起來有些年輕,但是航海經驗豐富,感官敏銳,頭腦清晰,深藍色的眼睛裏永遠透出真誠與堅定。
哪怕是在航行了這麼久的船上,他也能保持精神與體面,一頭金髮梳理得一絲不苟,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作為船長出海了,但眼前這位船醫確實是讓他有些沒有辦法。
“你聽,他們都唱起歌了,奧切安,認真工作是好事,但過度勞累也不好,明天早上就能到港口,你真的確定不去放鬆一下嗎?”
被他稱為奧切安的年輕人有着一頭微卷的黑髮,簡單地扎了一下,卻讓這頭捲毛顯得更加凌亂,他對船長的勸說不為所動,只是坐在擺滿瓶瓶罐罐的桌前,伸出蒼白得有些嚇人的手,調配着正要進行測試的配方。
最後一滴遊盪者懸液滴進盛着渾濁液體的燒杯里,奧切安迅速地晃動了一下杯子,原本灰黑色的渾濁液體迅速變得清澈起來,呈現出透亮的淡藍色,瓶底則沉澱了一層薄薄的灰黑色沉積物。
直到此時,奧切安才轉過頭,黑色的眼睛盯着派克,兩人對視,好似深邃的大海被無底的黑洞所凝視。
“感謝你的邀請,船長先生。”奧切安開口說著,他的聲音沙啞又低沉,顯示出與他年輕面孔不符的滄桑。
“但是說實話,我並不覺得這種交際對我有什麼益處——無論是從人際交往上來說,還是從我的精神狀態來說。”奧切安一邊說一邊伸出乾瘦的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好吧、好吧。”派克船長見他的態度實在堅決,只好放棄了對這個怪人的勸說。
派克對於奧切安的了解確實說不上深,儘管已經相處了整整半個月,但這個人的性子過於孤僻。
如果不是因為在上一次進港補給的時候船上原本的船醫在酒館做混蛋事被抓失蹤了,自己也用不着那麼著急地找一個人簽契約。
所幸奧切安在本職工作上確實是非常的優秀,無論是普通的傷風感冒還是醫療外傷,奧切安都有辦法搞定,雖然性格有些古怪,做事倒也算認真負責,至於以後......
哪怕派克想要繼續讓他幹下去,這位船醫也不太可能願意,畢竟當時找上派克的時候,奧切安的來意其實就是搭個順風船,順便兼職一下船醫。
想到這兒,派克覺得自己的勸說也已經很到位了,再繼續下去既有損自己的身份,還顯得自己胡攪蠻纏。
更何況他也並不喜歡在這兒多呆,不止是因為嗆人的草藥味,明明是自己的船,派克卻老覺得這屋子的陰影里好像藏着什麼東西,想把他一口吞掉,於是派克乾脆地轉過身,帶上了門。
奧切安則是眼神隨着他出門盯着門口,一直到派克經過了自己設在船艙門口的偵測法術。
確定這位好心的船長先生登上甲板后,奧切安才收回了目光,着手準備分離藥水中的雜質,他的手法嫻熟,動作穩定,好像搖晃的船體與昏暗的室內對他一點兒影響都沒有。
正當奧切安一點點把燒杯中的清澈液體引流進玻璃瓶中時,房間內那張窄小木床的底下,突然傳來細微的呼喊聲。
“奧切安!奧切安!給我放出來透透氣啊。”
聽到呼喊,奧切安的手一頓,放下燒杯,轉身走到床前,蹲下了身子。
油燈的火苗搖曳晃動着,奧切安蹲伏的影子投射在牆壁上,隨着光線的變化放大扭曲,如同一隻不安分的怪物要吞噬掉整個房間。
“安靜。”奧切安先是不知道跟誰輕聲念了一句,這才慢慢地從床底下拉出一個漆黑的手提皮箱。
打開扣鎖,藉著昏暗的燈光,奧切安將皮箱裏的東西一件件拿了出來,幾本書,幾件襯衣,毛衣,還有一件跟他此時身上穿着的款式一模一樣的黑色長袍,讓人不禁奇怪,這樣一個不算大的皮箱裏能裝下這麼多東西嗎?
直到最後,奧切安緩緩的抱出一個橢圓形的物體,不斷變換的光線下,勉強能看出紫黑色的乾癟皮膚,和空蕩蕩的眼眶。
這是一顆乾癟枯槁的死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