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欲成仙
四年後
“出窖啟壇咯——快快!快來嘗嘗寶寶新醞的竹葉青!!”
清早的第一縷陽光剛透進竹林的時候,翠濃軒便被小迷糊的吆喝聲震地嚯嚯地顫。
翠濃軒是我們的“家”。——一座建在翠濃林靈核附近的竹樓。
兩層的格局,蔥翠碧綠。台階連着門前寬大的竹台,從左到右分排四個採光良好,夠小迷糊她們打鬧休息的聯通式敞廳。正中的露台可通向後面的一進廂屋,佈置着大伙兒各自的小卧室。竹樓四周種着陶爺爺收集來的奇花異草。在終年靈光隱隱的竹氣掩映下,整座竹樓透着超凡的靜謐。
竹樓是四年前剛擴建的,爺爺說,自從我來了以後,應該讓竹林更多點“人氣”,所以原先那所沒有安排大家夜晚以人形安睡的竹樓該淘汰了。
爺爺的用意,我最明白。他不想讓我隨着妖的身份而扭曲了曾經作為一個人的心性。他說他答應過我娘,一定要讓我像一個正常人一樣長大,接觸人世間更多的事和物。——這對於一個山野的精靈來說,是荒唐而危險的,但是,爺爺很疼我!為了我,他甚至不惜讓整個翠濃林的精靈們,都過上人一般瑣碎而繁複的生活!
爺爺常說,我是上天恩賜給他的,彷彿是命中注定了要當只小竹妖的!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那麼認為,每次見到我在竹林靜坐聚氣,他都笑咪咪地守候到我收功。
他說,我在修鍊上的天賦是他從所未見的,幾乎任何功法,一經點撥就能很快學會。
“是嗎?”我微微側過頭,“不懷好意”地看着他。
想起那天他教我輕功,非要我站到細如銹針的竹枝頂端,害得我頭暈目旋,不停地尖叫,最後居然在竹枝頂上跳起了難看至極的“霹靂舞”,努力了半天的成果,還是從竹枝上摔下來,啃了一嘴的泥,笑得小琳差點掉進水溝里去。
山間的生活,彷彿是俗世的縮略快進。每個日出到日落,都可被簡略得看成是一個“汲取日月精華”的修練過程。
“呵,汲取日華精華?”我喜歡在心底暗暗嘲笑自己,帶着一種無奈而驕傲的情愫。原來,精靈們所說的汲取日華精華,不過就是在破曉和暮落時聚氣練功,將日月中所蓄含的至陽及至陰的能量加以提煉轉換。說著像是個玄奇的過程,和平時修練也沒什麼兩樣。
真正學會所有修練的基礎功法,是在半年之後。於是我愛上了獨立竹顛,享受讓自己輕如竹茹般飄搖在青波碧海的竹層上,聆風細語的孤獨。
每當那時候,我或許在微笑,感恩世間萬物給予我全新的生命;或許在嘆息,為著思念早已遺棄了自己的人間;又或許,不經意地,想起在地底下守護我的母親為我許下的團圓約定,淚光與日月同輝,---------
不知從何時起,我變得“堅強又敏感多情”。這是纖翠姐姐給我下的定義。我還並不太懂那些修辭的含義。她說,她喜歡看到安靜時的我,眼中泛起的淡淡憂鬱,那是和我燦爛的笑容截然不同的美,卻是和月光與日耀一樣,純潔而充滿靈氣的。
精靈們的生活,多姿多彩。溫依琳還在努力學習幻化的法門,常常看着自己變出來的古怪玩意兒嚎啕大哭:
“啊——為什麼小哥哥三個月就學會用竹葉變新衣裳穿了,我卻還變不出一隻像樣的碗來呢-------”諸如此類的話我每天要聽好幾回,她既然怪罪到我頭上,我也就只好耐心去哄她開心。畢竟她最小,才兩百多年的道行,是最依賴我的小妹妹。
鄔小關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才學會用筷子,讓這隻修練了三百年的小烏鴉困惑不解的是,為什麼自己一吃青菜就跑肚拉稀。
小迷糊沒資格笑話他,因為她自己永遠記不清襪子丟在了什麼地方。每天清晨都叫嚷着找自己的襪子。我在兩個多月後才知道,原來她的真名叫蕭彌虹,是一棵有着五百年道行的野玫瑰花,而與它同時入道的野梨樹白莫顯,不知從何時起,將她當成了努力追逐的夢想。只可惜,小迷糊的視野里好像並沒有剛直衝動的他。
紅璃兒是八百年道行的小狐妖。她是翠濃林的客人,好像是為了逃避什麼才來到這兒。她和我一樣喜歡孤獨,眼裏總帶着濃濃的憂傷,她不願將心事與我們分享,我明白,那是因為有些傷愁,沒有人分擔也是一種幸福。
至於纖翠姐姐,聽說她是一條有着一千二百年道行的竹青蛇,是爺爺兩千多年的修練歲月中最親近的弟子和朋友。她喜歡被人忽視,總是默默的,彷彿沒有自己的思想和追求,卻往往在危難時刻挺身而出。四年前,她和紅璃兒為了保護大家受傷,養了幾個月才見好,為了感謝她,我開始幫爺爺釀酒,有了酒,纖翠姐姐就不用忙着為他去鎮上打酒了。爺爺很開心,竹林里的精靈們也都很開心。
唉,開心的結果,就是每個人都開始學喝酒,所以我每年必須釀三窖。好在林間的野果仙草豐富,山泉甘甜,我可以每窖釀不同的酒種來滿足大家。
我的病已隨着我的死,徹底遠離了我,只是落下了嚴重的酒癮,雖然已不是從前的非酒不歡。但我還是喝不醉,從來都沒有醉而忘憂過----
我鬱郁地嘆了口氣,聽着小迷糊的叫聲,懶懶地靠在軒台前的大竹上。很快,白莫顯他們便從我幻化的藏酒結果中抱了兩壇竹葉青出來。
我喜歡用林間最粗的竹節作罈子,糟坊里所有釀酒的器具也大多是竹子的化身,所以我釀得最好的還是竹葉青,帶着微苦而芬芳的竹茹清香。他們準備在今天大醉一場,爭取能把我也灌醉,我暗暗搖頭——每次都這樣,疼愛我,卻總欺侮我小。
爺爺倒不這麼認為,他說,我的修為與他們不可同日而語,我修練一年的成果足能抵過他們百年!於是我咋舌了,精靈們更是不服,可事實好像的確如此。
我每天都在長高,體質、精神,較之以前判若兩人,膚髮肌體發育迅速,修習入定的時間也越來越長。爺爺說,他要在我十三歲前傾授我所有功法,爭取讓我在那之後閉一次關,突破妖類千年才一遇的玄真大關,到時我的功力,當在纖翠姐姐之上了。
“嘿!你又在想什麼呢,快,進屋去開壇哪!”小迷糊興沖沖跑過來,重重拍在我肩膀上,因為我已長得高出她半個頭,她在我面前裝姐姐的日子眼看已經不多了,有機會“欺侮”我,她就不會客氣。我微笑着不語,她開始惱了,硬是拖着我往裏走:
“快走,開壇去!再不走,我就在你的新衣服上染滿花汁!臭要美的熊寶寶,又變出一套海青色的衣裳來!嗯?還戴了塊絲巾?”她發現了我發后新添的小方絲巾,羨慕不已地伸手來扯:“這顏色真好看,不如送給我扎朵頭花!”
“噯——別別,小迷糊,你揪疼我頭髮了!”我故作痛苦地叫,她便緊張地縮手,在我腦後看半天,邊還用手來摸:“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疼嗎?哪兒疼?”
我輕輕一笑,步旋蓮花后躍,得意地在唇尖噴出三個字:“騙你的!”
“啊——熊寶寶!”她吼得怒獅一般,舉掌來打,我漫笑着施開流雲步繞竹而行,她的功力已不及我,只能氣乎乎邊追邊罵,又笑得小琳七仰八叉。
“哎呀!”冷不妨,對面傳來一聲驚呼,我腳下急急止步,還是撞進了一個人的懷裏,撲鼻的水仙花清香,將我的記憶一下子帶回四年前。
“你------你是寶寶?”站在面前,滿面驚喜笑意的正是紫汀水仙仙子穆晚琴。自從四年前不告而別,她第一次回來見到我,顯然對我的改變充滿了善意的欣喜。
我幽幽地一黯,一時不知該以何面目見她,心底淡淡的酸澀沉悶,壓得我喘不過氣。我垂目抿唇,轉身向軒后的竹林快步走開。
“唉——寶寶!你怎麼這麼沒禮貌!”小迷糊有些生氣地沖我吼叫,穆姐姐制止她:
“我去找他好好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