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難人之難
寧葭望着砸下來的鋤頭,心中驚恐萬狀,大叫:“救命!”
那把鋤頭突然歪向一邊。
一個護衛裝束的人衝進了人群一把駕起寧葭,帶着她躍出了人群。
憤怒的人群立刻又向他們湧來:“快抓住她!別讓她跑了。”
那個護衛抱起寧葭躍上屋頂,踏着屋頂一路跑出了很遠,直到完全聽不見人聲了才在一個僻靜的地方停了下來。
護衛放下寧葭:“遲姑娘,你怎麼樣?”
寧葭驚魂未定,雙眼模糊,渾身疼痛難忍,嘴裏都是鹹鹹的東西。
聽到他問,卻答不出一個字。
護衛帶着她繼續往前奔走。
寧葭再次睜開眼來,就看見了荀侍中和夫人的臉。
原來帶走自己的那個人是荊合。
難怪有些似曾相識。
寧葭心中稍安,連忙起身,但渾身的劇痛讓她哼出了聲。
寧葭忍痛施禮:“荀老爺,夫人,多謝援手。”
荀老爺眉頭緊鎖:“你就是浣月的三公主殷寧葭?”
寧葭抬起眼來望着他,終於低聲回道:“是,對不起……”
在門前的次子荀季沖了過來:“爹,你聽見了吧?她自己都承認了!”
荀侍中皺眉道:“沒想到,你竟然是浣月國的人。”
長子荀尤也走了上前:“爹,現在就把她送到府衙去!”
又喊了一聲,“來人!”
荊合和其他兩個護衛便進門來:“大公子。”
荀季指着寧葭:“把她捆了,送到府衙去!”
荊合望了望荀侍中,猶疑着沒動。
其他兩個侍衛看荊合沒動,也未敢擅動。
荀尤又向荀侍中道:“爹,這還有什麼好猶豫的?把她綁到鹿野城,看浣月那幫狗將軍還敢不敢懲威風!”
荀侍中擺了擺手:“聽說浣月國新生內亂,現在的馳天帝殺了原來的永平帝奪了皇位,還將原永平帝的妃嬪、皇子、公主盡皆斬殺。”
“什麼?”
荀尤、荀季非常意外。
荀侍中指了指寧葭:“她雖說是浣月的公主,卻是永平帝的女兒,浣月國內到處都貼着她的緝拿令。”
“也就是說,”荀尤道,“她的生死根本就動搖不了浣月軍?”
荀侍中點了點頭:“聽說馳天帝下的旨意是捉拿殷寧葭,生死不問。”
“好!”荀季突然拔出了荊合腰間的劍,指着寧葭,“那我現在就殺了她,為我仙樓冤死的將士百姓報仇!”
說著就一劍向寧葭刺出。
不想才逃過一劫,卻又身陷性命之難,寧葭驚慌失措,閃避稍慢了些,被他一劍刺進了肩膀。
荀侍中連忙大吼:“住手!”
荀季卻挺劍又再次刺向寧葭喉間。
夫人驚呼一聲:“不要!”
這邊荊合已經拿住荀季手腕:“二公子,得罪了。”
荊合另一手掌力輕磕,荀季手中的劍便脫了手。
荊合接劍在手,收歸鞘內。
寧葭本已渾身傷痛,又被荀季刺了一劍,站立不穩,搖搖欲倒,七花連忙扶住她。
夫人令香兒:“去取傷葯來。”
香兒忙去取了葯來。
七花接在手裏,給寧葭輕輕抹上藥膏。
她的手很是輕柔,碰在傷口上幾乎不怎麼疼。
寧葭望着她溫柔可親的臉,突然又再次想起了蒹葭宮裏那個熟悉的身影。
但她再次搖了搖頭,似乎近在眼前的芳綺的臉就消失不見了。
“爹!娘!難道你們不知道現在外面亂成什麼樣子了?”荀季依然忿忿不平,大喊,“馳天帝竟然下令屠城,我仙樓百姓的性命連螻蟻都不如,你們為什麼還要袒護這個浣月的孽種?”
荀侍中望着他,沉聲道:“國戰是國戰,人命是人命。”
“爹!”
荀季尚氣不平。
“這場戰事是由馳天帝而起,與她一個逃亡的舊公主並無干係。”荀侍中道。
夫人亦道:“國之大任自有仙樓匹夫擔當,何必為難一個逃亡流落之人,更何況還是一個渾身都是傷的弱女子。”
荀侍中轉向寧葭道:“姑娘請自便。”
寧葭望了望荀侍中,又望了望還怒目瞪着自己的荀季和荀尤,對荀侍中和夫人道了聲“多謝……”
便匆匆忙忙離開了荀府。
仙樓的百姓逃到鄰近的南進、仙竹等國,卻被邊城守軍攔在了城外,拒不許他們進城。
這些國家幾乎都不敢收留仙樓逃出的人。
南進、仙竹、晨恭等已經先後向浣月遞了回詔:國君不日便會入浣月做客。
而遲越、奉治這些原本國力與浣月比肩的國家還未做何回應,也收留了一些仙樓逃難的人。
寧葭拖着一身傷痛來到城外,來到自己落腳的破屋,剛剛推門準備進去,突然從四處衝出來一群手握木棍、耙子、扁擔、鋤頭的人口中大喊:“殺了她!”
寧葭想起先前差點兒慘死在他們手上,不由得自心底里發顫,連忙掏出匕首一記揮出,只見一道白光飛出,跑在最前面的幾個人倒在地上,傷處鮮血濺出。
“別過來!”寧葭雙手顫抖地握着匕首對着那些人,“我不想傷人……”
那些人卻怒紅着眼又沖了過來。
寧葭只得再次揮動匕首。
那些人又倒下好幾個,一些人又被倒下的人絆倒。
寧葭趁着空拔腿就跑。
其他人跟在後面緊追不捨。
寧葭哪敢停留,只有拚命地跑。
好不容易才甩開那些人,躲到一個土坑裏。
清晨,寧葭來到一處河流,喝了幾口河水。
忽然望着河水中自己的臉發獃。
不能頂着這張臉讓人再認出來了。
無數於是她抓了一些河裏的淤泥,把臉塗得又亂又臟。
這樣應該沒人能認出來了吧?
她又找到一個老婦人,與她買了一身不甚合身的舊衣換了。
然後就跑到山中躲了好幾天也沒敢出來。
她也明白了一件事:仙樓的人這麼憎恨自己,看來仙樓已經無法再留。
何況浣月打來,被浣月的軍士抓住,也是一死。
她不是本就要尋死的嗎?
可是先前被那些人圍住,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她卻無比害怕、無比恐懼。
那時候的她只有一個念頭:救命!
活下去就是臨死之人最大的本能、最強烈的願望嗎?
還是我真的太軟弱、太沒用?
寧葭將頭整個埋在了緊緊環抱的胳膊里……
寧葭躲了幾天,才悄悄摸下山來。
聽說遲越還能收容仙樓逃亡的人,寧葭便欲往遲越而去。
她並不認得路。
不過,往遲越逃難去的人不少,寧葭就跟着那些人走。
雖說仙樓全部的兵力幾乎都集中到了鹿野,但是仍然沒能撐得了多久。
朱厭紅光之下,無數仙樓將士血染黃沙。
而浣月軍進城后,又是新一輪屠城慘劇的開始。
幽絕看着眼前的行軍圖。
仙樓並不算一個很大的國家,鹿野之後,就是駐星城了。
忽有前探來報:“駐星城中出現了寒星匕首,可能是三公主。”
幽絕訝異地抬起頭來,沉默一回,道:“攻下駐星城后,搜捕三公主殷寧葭。”
寧葭跟着逃難的人群往遲越行進,突然在人群里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這個人、不是荀夫人的丫鬟七花嗎?
還有香兒和其他幾個荀府的丫鬟、家丁。
荀府的人也逃出來了嗎?
怎麼只見七花、香兒他們,不見荀老爺、荀夫人?
是走散了嗎?
還是分開走了?
她幾次想要上前問一問,但終究擔心自己一旦暴露,恐怕又會被仙樓的人圍住。
他們現在都恨不得生吃了自己這個浣月公主。
夜間歇腳的時候,這些人三三兩兩地散坐在荒草之上。
說起浣月軍破城之後屠城的慘痛景象,人人心驚,恨不能一步跨到遲越,離開這個人間地獄。
寧葭聽得亦是懼怕不已,緊緊地抱着自己的胳膊。
香兒眼望來路,突然哭了起來。
旁邊的大嬸問她:“姑娘,別傷心了,等到了遲越就好了。”
香兒哭道:“我家老爺和夫人不知道怎麼樣了。”
“他們沒逃出來嗎?”大嬸問。
“老爺說要與仙樓共守一土,不肯離開仙樓。夫人也是一樣。”香兒哭道。
寧葭聽聞此言,驚望向來路:怎麼會這樣?荀老爺和荀夫人,他們竟然還留在駐星城!
一群人天才亮就迫不及待地趕路,都想早日逃離仙樓。
寧葭也跟着人群往前走。
但人群突然騷亂起來,有些人還掉頭往回跑。
出了什麼事?
很快前面就傳來了連續不斷的尖叫聲、救命聲。
寧葭也終於看清了,一群灰毛獠牙的山魈正兇猛地撲咬着逃難的這些人。
山魈的數量不少,恐怕有二十幾隻。
人群尖叫着不分東南西北地拚命逃竄。
寧葭見狀連忙也在掉頭驚慌失措地奔逃起來。
一聲痛苦的呼喊傳來。
是、是七花的聲音?
寧葭一邊奔逃一邊回頭看。
就見不遠處一頭山魈緊緊咬住了七花的右手手腕。
七花拚命掙扎卻怎麼也掙不開。
山魈齜着的尖牙深深地刺進了她的手腕中。
原本白嫩的肌膚此時已經血肉模糊。
七花臉上佈滿驚懼與絕望,拚命大喊:“救命!救命!”
鮮血淋漓的手、驚恐萬狀的臉、絕望無助的眼睛……
寧葭的眼前猛地浮現出芳綺的模樣……
就在這時,一頭山魈向著寧葭就撲了過來。
驚慌之中寧葭本能地揮出了手中匕首。
白光切出,那頭山魈墜倒在地,脖子上多了一條血痕。
寧葭還待再次揮動匕首,不料兩頭山魈一左一右同時撲了過來。
寧葭正要閃避,背後卻被猛然撞來一記,整個人都向前撲倒,匕首也脫手飛出三尺開外。
“糟了!”
她立刻爬起來想去撿掉落的匕首,卻被方才前面的那頭山魈迎面撲來,整個又再次仰面倒在了地上。
山魈腥臭無比的大口立刻就朝着她的脖子咬了下去。
寧葭連忙雙手緊緊掐住山魈的脖子,阻止它咬下來。
山魈一時動彈不得,它尖利的獠牙上不知是誰的鮮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寧葭的臉上。
每滴一下,寧葭的心就跟着顫抖一回。
寧葭和這頭山魈還僵持着,旁邊另外兩頭山魈已經等不及,一齊朝着寧葭再次撲了過來。
冰涼又深重的恐懼與絕望讓寧葭的整顆心、五臟六腑、每一處肌膚幾乎都快要崩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