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嚴絲合縫
第398章嚴絲合縫
進入五月以後,《尋心》的拍攝進度大大提速。
一方面得益於劉浩然越來越進入角色,另一方面則源於外景戲份的基本完成。
日益流暢的拍攝之下,13號那天,厚厚的製片表終於翻到最後一頁,依舊是沈明和劉浩然的對手戲,正是師徒倆第一次見面時的那場火星撞地球。
這場戲的情節很簡單,台詞也不算多,但是情緒變化曲折,表演邏輯複雜,因此被安排到了最後拍攝。
被全方位“照顧”了將近兩個月,小劉同學如今已是今非昔比,從正式開拍前的排練就可以看出來,他完全跟得上沈師傅的節奏,差距只在於個別細節的處理而已。
殺青在即,整個劇組的氛圍都很輕快,洋溢着些許躁動的氣息。
陳一鳴仍然秉持着放權的大原則,把主導權交給沈明,自己則搬了把椅子放在場邊,準備近距離觀賞沈影帝發飆。
劇務清場,流程確認,場記打板,最後一場戲就此開拍。
這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單間辦公室,一樓的東側打頭兒,面積不大,雜物遍地。
如果說有什麼特別之處的話,大概就是堆放在房間一邊角落裏的各種體育課器材,與另一側落地書架上的滿牆書籍,兩相對比略顯格格不入。
沈明靠站在辦公桌的邊沿前,抱着肩膀,似笑非笑地看着在屋子裏四處遊盪的劉浩然。
他一臉的漫不經心,看似漫無目標地打量着四周的陳設,其實是在伺機找茬發難。
雖然成片中這場戲設計為單人順序出鏡,但拍攝的時候,卻是完整的雙人戲份。
操作斯坦尼康的三號攝影機需要全程跟隨劉浩然,恰到好處地捕捉到後者幾次眼神變化,把尋新的諸般試探清晰地傳達給觀眾。
狹窄局促的空間內,劉浩然與斯坦尼康攝影師各自的運動軌跡必須要非常精確,前者的步幅、朝向、角度都要精準到位,如此才能達到設計的效果。
為了避免穿幫,置景部門提早進駐反覆調試現場道具的擺放,擺一次,排一次,拍一次,折騰了好幾天陳一鳴才最終通過。
這樣都還沒完,正式轉場到這間辦公室之後,沈明和劉浩然又親自下場排練了大半天,調整過幾個細微之處后,準備工作方才算是告一段落。
畢竟之前代替師徒倆踩場的只是替身演員,最多做到身高、體型相近,但沒辦法完全模擬劉浩然的個人習慣,鞋合不合腳只有自己穿過才知道。
沈明朝着懟在他身前的固定機位鏡頭,開口說出第一句台詞,“下午好,你是本地人嗎?”
回應這句問候的,是一段尷尬略長的沉默,沈明的眼神毫無變化,彷彿被晾在原地的根本不是他本人,臉上的淺笑更是毫無動容。
見陳一鳴沒有表示,副導演適時喊停,攝影組小哥兒手腳麻利地把沈明身前的固定機位挪出場外。
場記拍照確認過後,換劉浩然進場坐在沈明斜對面的椅子上,只不過負責拍他的不是固定鏡頭,而是遊動的斯坦尼康。
劉浩然在兜里掏出一根煙,先是夾在手上,之後又在身上東摸西摸地找火機,眼神輕佻,神情慵懶。
狀態找得不錯!
沈明再次開口講出剛才那句打招呼的台詞,劉浩然像沒聽到似的,自顧自地起身打量周邊環境。
他的動作隨性而緩慢,契合了此刻的氛圍與心境,也契合了斯坦尼康攝影師的移動。
沈明間隔十幾秒后再次和緩開口,“我不抽煙,這裏也沒火兒。”
下一刻劉浩然從內袋摸到了火機,咔地一聲打着,把手上的煙湊上去點燃,深吸一口之後說道,“我喜歡你的地盤,跟我家一個風格,遍地垃圾和廢品。”
他從一個塞滿了體育教具的紙殼箱最上面,拿起一根捆成短繩的跳繩,像耍雙節棍一樣掄了幾下,扭頭問道,“這裏的玩意兒你都玩兒過?這個你能一口氣跳幾個?”
沈明平心靜氣地答道,“我的最好成績是1分鐘329次,你也喜歡跳繩嗎?”
貓腰躬身的斯坦尼康攝影師,用一個比較彆扭的姿勢,準確捕捉到劉浩然身體的僵直與停頓,隨後他與劉浩然以同樣的速率、相反的方向緩緩轉身,直到人與鏡頭兩兩相對。
劉浩然挑眉一笑,一個略顯詫異然後銜接饒有興趣的眼神,很到位!
顯然,自己一次隱性發難被對方化解,讓叛逆天才找到了某種樂子。
劉浩然無視了沈明的問題,轉而伸手指向房間另一側的書架,“那些大部頭你都讀過?”
他突然快速走近書架,在他身前的攝影師同步往後退,把穩斯坦尼康一直退入書架下方特製的凹槽。
無需陳一鳴發話,副導演已經叫了“咔”。
剛才劉浩然與攝影師的配合出了問題,距離沒有保持好,只能重來。
其實這場戲完全可以採用多次切鏡的簡易方式來拍攝,這樣就無需劉浩然與攝影師費心費力地上演一出二人轉。
但是陳一鳴反覆權衡之後,還是選擇了長鏡頭少剪輯的拍攝方式,力爭讓情緒更加連貫。
畢竟整場戲的大方向是雙人對峙各演各的,戲份二分已成定局,那麼出於平衡與觀感的考量,單人鏡頭的部分就不能頻繁轉換。
難一點就難一點,因為值得。
休息一刻鐘之後,從掏煙開始第二次拍攝,這回劉浩然跟斯坦尼康的配合堪稱完美。
他站在書架前,緩慢讀出其中一本書的名字,“哇哦,九成新的《精神分析治療》,比我家裏那本品相好,可惜疏於保養,書脊上都有黃斑了。
朝北的房間不適合放書架,你該換一間辦公室。”
沈明對這一記暗刺毫無觸動,他語含笑意地回道,“那是跑路的前任留下的,威廉斯的外國邏輯對不上華國人的腦溝回,我抄作業的時候更願意用那本《變態心理學》,裏面充斥着人生的參差,只需要背上半頁,就能不治而愈了。”
“自曝其短”的回答把劉浩然的學術裝比憋回到了肚子裏,但他似乎並不氣餒,反而更有興趣了。
把手上的《精神分析治療》插回書架,他略微提高了聲音說道,“幹得漂亮,有些傢伙就擅長把簡單的事情搞得特別複雜,以此來彰顯自己的高明,其實他們蠢到我哭。”
他的手指沿着書架的擱板劃過一本本書脊,“這些才是真正的垃圾,半點回收利用的價值都沒有。你很明智,沒有像我一樣浪費掉一個下午的生命。”
手指突然停頓將一本書抽出,“《品三國》,這也是伱前任留下的?”
“不,是我買的。”
“我以為大學城的老師,起碼也該讀《三國志》。”
“我只是個教體育的,你對我未免有些期待過高。”
“停!”
一個小段落至此順利完成,劉浩然的表現配得上沈明的付出。
不過陳一鳴不為所動,他依舊鐵石心腸地示意置景組複位,先保一條再說。
長鏡頭保一條顯然不是說說那麼簡單,第二條“備份”素材完成時,已經快11點了。
一上午拍了兩條,速度中規中矩。
趕在中午放飯之前,置景組入場重新調試書架,給到斯坦尼康攝影師更廣的運鏡角度,劉浩然再次下場,補拍隨後的特寫鏡頭。
他的視線在書架第二層的一個相框處停頓,那是一張軍裝合影,左下角的光着頭的那個,正是年輕了二十歲的沈明。
四十分鐘過後,這個鏡頭還算順利地完成,整場戲的進度將將達到三分之一。
午飯加午休過後,拍攝重啟,小劉同學的發揮尚算穩定,沈明則是機械人一般持續上演頂格表演,素材一條一條地勻速推進,趕在4點前終於拍到了全片的最後一個鏡頭。
在連續挑逗心理輔導員未果后,主角尋新把目光投向了窗前的一幅水彩畫。
藍天,白雲,沙灘,倩影,閑適的風格,清新的筆觸,在這間無比凌亂的辦公室內,顯得多少有些另類。
叛逆天才發現了又一根撩貓草,他站在畫前用美術術語進行着鑒賞品評,盡顯專業,構圖、線條、色彩、明暗,條分縷析頭頭是道。
一直表現得十分耐心的沈明,此刻的煩躁卻是溢於言表,他離開桌沿踱步到門前,暗示着他希望儘早送客的真實想法。
這正中天才的下懷,他意識到自己終於觸摸到蛇之七寸了。
機位再次變換,從門口朝向窗戶,近景虛焦的沈明摘下了眼鏡,用垂頭擦拭鏡片的方式,象徵著內心的迴避。
遠景實焦的劉浩然卻是興奮不已,嘴上繼續着喋喋不休的評頭論足。
“畫上的女人是你的妻子?我感覺到了你畫畫時的消沉與沮喪,畫筆騙不了人,她把你拋棄了?”
沈明低沉開口,“現在閉嘴,我可以把你當個屁放了。”
劉浩然一臉“被我說中了”的振奮,“跟我講講,她是怎麼丟下你的,是跑了還是把你給綠了?”
下一刻,劉浩然與那幅畫猛地被一個飛速靠近的背影所遮蓋,沈明直接把他罩在了身下,嚴絲合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