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欠他一個人情
第397章欠他一個人情
情緒代入法,對於萌新演員來說,算得上是唯一靠大譜的表演方式了。
遇上痛失至親的情節,沒有切身體會怎麼辦?沒關係,回憶一下失戀的情形,只要根子上不是個海王,基本上也能湊個七八成火候。
哭中帶笑的狀態呈現不到位?小事情,學習一下早年的曼神,腦海里回想悲傷的記憶,鏡頭外讓劇務小哥搞個樂子,破涕而笑不就來了么?
剛才沈明的操作也是這個道理。
這場戲的最後,尋新被說中心事,理智上被說服,情感上拒絕承認,是一種十分彆扭的心態。
按理說這種狀態對於一個二十齣頭的年輕人來說尚屬常見,青春叛逆期的尾巴,誰還沒有個全身上下嘴最硬的時候呢。
但是萬事都怕一個比較,有沈明大半段誠摯獨白濃墨重彩的表演珠玉在前,相當於極大地拉高了劉浩然接戲的門檻,懸崖落瀑的氣勢之下,後繼演員如果躺平任捶,那麼整場戲的味道立馬就不對了,虎頭蛇尾都不足以形容一二。
偏偏單憑劉浩然的經驗、積累和演技,很難達到陳一鳴的要求,而且此處的懟臉大特寫沒辦法“加特技”,必須靠劉浩然自己撐下來。
沈明再不情願,也只能走個捷徑了。
鏡頭外給足壓力,刻意加重小劉同學的自我懷疑,沈影帝只要放出氣勢板起臉,無需言語攻擊就可以讓便宜徒弟麻爪,內心的惶恐根本壓制不住。
反覆來上幾次,火候也就夠了,接下來就是拍幾遍的問題而已。
這會兒沈明正趁熱打鐵給劉浩然上課,有了剛才的切身體會,正是理解情緒代入法的最佳時機,以後再進行類似操作,也許就不必動用盤外招了。
陳一鳴則回到監棚檢查素材,此時已經是下午4點左右,要補拍就得趁早。
半個小時過後,陳一鳴一聲令下,撤場收工。
這場分量很重的對手戲,進度大大超出陳一鳴最初的預期。
外景,長鏡頭,萌新演員,DEBUFF都疊滿了,因此他足足預留了半周時間專為磨出這場戲。
沒想到的是,一天就大功告成。
更難能可貴的是,經過這一天的磨鍊,小劉同學頗有些原地飛升的味道,情緒代入法施展的有模有樣,隨後幾天的表現很是可圈可點。
友情篇、愛情篇、事業篇的幾個日常段落,基本上都沒拍到兩位數就被喊了過,雖然陳一鳴沒有做出任何評論,也沒有再度送上表揚,但劉浩然的自信心肉眼可見地持續攀升。
跟剛進組時候那個戰戰兢兢的鵪鶉相比,判若兩人!
隨着劉浩然的個人狀態被充分調動起來,《尋心》也基本完成了校園內的外景拍攝,陳一鳴給劇組放了兩天假,隨後轉場開拍內景戲。
沈大佬第二次出場,內容是兩人的第三次“話療”。
經過前一次湖邊談話之後,尋新收起了周身的尖刺,放任心理輔導員接近自己的內心世界,兩人第一次建立實質意義上的心理連接。
表演層面難度不算大,兩人其實就是閑聊天,還是越聊越投機的那種,由沈影帝帶動整場戲的節奏,潛移默化地調動劉浩然的情緒,後者只要依從本心放鬆施為即可。
技術上同樣有助於演員“偷懶”,雖然是斗室內的雙人對坐而談,但陳一鳴設計的構圖卻是以單人正反打的大特寫為主,鏡頭與台詞刻意地切割開來,單人鏡頭從全身到半身再到懟臉特寫層層遞進。
唯有整場戲的末尾,兩人聊到興高采烈手舞足蹈那一刻,才有一小段雙人同框的鏡頭。
寓意很簡單,融洽的交流只是表象,尋新的配合與激動存在着很大的表演成分,封閉的心靈沒那麼容易敞開,兩人距離真正交心還差得遠。
陳一鳴又一次祭出了其慣用的“擺爛”流拍攝法,把主導權完全放給沈明,甚至掌機助理推拉鏡頭的時機,都交給師徒倆自主決定。
他本人直接宅在監棚裏頭都不露了,沈明想拍多久就拍多久,想怎麼演就怎麼演,隨便他一直演到他本人滿意為止。
事實上這場戲也確實拍得蠻久的,足足磨了四天,沈明才算是意猶未盡地罷手。
陳一鳴冷眼旁觀,這四天裏劉浩然的狀態,比起湖邊那一天要放鬆得多了,最後一天甚至都有了點躍躍欲試跟師傅飆戲的架勢。
他不得不說一個服字,在調教演技這個領域,自己屬實是給沈明提鞋都不配。
陳一鳴自己不會演戲,調教演員只能通過啟髮式提問,問完之後就全靠演員自己悟了,他能做的唯有一遍一遍撞大運式的重拍。
比如當初拍《1951》時,劉東君就被折磨得不輕,意志力稍微弱一點,拍崩潰一點兒都不出奇。
而沈明就不一樣,他自己頂級演技加身,知道某場戲表演的關鍵點在哪裏,更重要的是,還知道如何接近並融入確定的情緒狀態。
比如這場室內對話戲,他的選擇就是先跟劉浩然閑聊天兒。
圍繞着劇本標註的談話主題,天馬行空地聊,不強求跟劇本里的台詞一模一樣,某種意義上講,甚至刻意追求不一樣。
隨着劉浩然逐漸習慣並無視正對着他的鏡頭,兩人的狀態越來越自然,劉浩然的沉浸感也越來越高,從台詞中他無意中帶出來的口癖就能夠清晰的體現出來。
情緒和口條兒捋順之後,沈明這才回過頭開始細摳表演細節,對台詞更是精益求精,每個停頓、語氣詞乃至語調都要反覆嘗試,直到達成肌肉記憶。
當一個演員能夠清楚地感受到每次重拍獲得的進步時,不亞於遊戲玩家能算清自己每次通關拿到的經驗值。
如此而帶來的情緒激勵,完全不是萌新小劉能抵抗得了的,此時拍攝自然也就不再是痛苦、彷徨與煎熬。
要不是沈師傅主動叫停喊過,劉浩然大概很願意拍到天荒地老。
第二場對手戲拍完,劉浩然雖然沒有再像第一場對手戲過後那般脫胎換骨,但面對沈明的狀態卻舒適了很多,兩人的氣場逐漸有了些融為一體的味道,再也不是剛開機時的格格不入。
陳一鳴趁熱打鐵,把兩人結伴在大學城“裝逼打臉”的段落調到前面來,一度停滯的拍攝進度一下子突飛猛進。
五一長假劇組繼續開工,大學城內的戲份全部完成,隔天轉場至城中村,兩天時間拍完了所有外景。
劉浩然的狀態越來越好,跟張宇的那一場對手戲絲毫不落下風,明顯練出來了。
這一段是原片中的一個名場面,本-阿弗萊克扮演的好兄弟給了呆萌一個當頭棒喝,讓他明白真正的友情不是一同沉淪,而是祝福其遠離,主角也藉此徹底掙脫黑暗的過去,走向光明的未知。
陳一鳴借用了原片的名台詞,但魔改了設定,在他看來,《心靈捕手》的選角實在談不上成功,初出茅廬的呆萌選擇拉上一眾死黨一個不落,但不管是本,還是本的弟弟卡西,都有些帥過頭兒了,周身沒有半點兒底層氣質。
本大帥哥頂着建築工人的頭銜,在工地搬磚時卻像個包工頭兒,勸呆萌投奔遠大前程時,多少欠了點兒說服力。
張宇就不一樣了,骨子裏自帶濃郁的農民工氣息,扣上安全帽就是一個地道的打灰人,劉浩然跟他站在一塊兒,一眼望去就不是一路人。
他叼着煙仰頭看天兒,嘴上講着完全不符合他身份和氣質的台詞,然而真說出來之後,又莫名地毫無違和。
“我在收購站外頭喊你的名字,看着你從裏面跑出來,然後勾着你的肩膀一起花天酒地,每一天都很HAPPY。
可是尋子你知道嗎,巷子口到你家門口的這段路,正正好好半分鐘,是我每天最大的樂子,我一直想着有那麼一天,當我在門口叫你時,老東西衝著我喊,他走了!
你根本不屬於這兒,也不該爛在那個破院子裏,每天晚上的再見,都應該是再也不見。
我不需要你跟我們道別,什麼都不要說,就那麼離開就好。我讀書少,懂得不多,但這個我很清楚。”
張宇說完之後彈掉煙頭兒,繼續貓腰搬磚,劉浩然十分自然地幫手幹活兒,他嘴上什麼都沒說,但他的眼神不再茫然。
乾脆利落地結束工地上這場的重頭戲,劇組直接轉場到廢品收購站,一下午拍完了劉浩然與張宇各自的兩場戲。
張宇如其所說再次來到破院子找尋新,也如願以償地聽到了老頭兒的那聲“他走了”,下一刻,張宇轉身走向巷子口,追身鏡頭給到他的背影。
一時釋然的輕快步伐,暗含不舍的躑躅回首,不多的表現空間,張宇的表演設計無懈可擊。
陳一鳴內心暗贊,真是一個好演員啊。
唯一可惜的就是,外形受限戲路稍窄,先天生了一張配角臉。
張宇殺青,陳一鳴暗暗記下,自己欠他一個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