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六十六 威懾

章節六十六 威懾

“瞧那是啥,升級版的驅魔石盤?”

在雜草叢生的密林里,黑壓壓的一片埋伏中,忽然冒出一段壓低聲音的對話。

“巫族真當我們是吃素的,不知道他們背地裏乾的這些事?”

其中一人遠程操控着窺探蚊蠅,調整了一下視野。那些分別潛入巫族幾座驅魔試煉場內部的魔蟲,靈巧穿過了驅魔網洞,在合適的位置布下肉眼難見的爆炸符印。

“我看他們在三座驅魔試煉場裏都擺放了這玩意兒,正好,一會兒給他全炸了!再逮幾個小巫師胖揍一頓,扔給老巫師,哈!”

“確定不給他們留一座嗎?我怕他們到時候哭天搶地的……”

“哈哈……”

倆人壓低聲音調侃地笑。

“你們注意分寸……”

伏卧另一旁的同伴對他倆說:

“澤雷之所以要咱選在這個時間點行動,就是要控制對面的損傷人數……”

“我知道我知道,不能整太過嘛……說真的,成天盯着這幫傢伙幹些陽奉陰違的事,老子早就想把這兒一鍋端了……”

“算上我一個……”

晨露未晞的林葉間沙沙作響,勁風吹過,兩隻早起的燕鴴抖動身板,銜着捕捉到的蟲子振翅高飛。幾片落葉飄旋,兜兜轉轉卷進密林的深處。突然,只聽“轟隆”一聲巨響,一場聲勢浩大的烈火仿如煉爐翻倒,在這深山密林間熊熊燃燒起來!

火勢滔天,蓋過了此起彼伏的呼喊聲、打鬥聲,凶煞的火舌舔舐在無形的結界壁里,自然地與周圍的樹叢隔絕開來,並沒有無限蔓延……

此外,在烊城沿江附近的一條舊街巷中,大約一個小時前,夏日的晨光還沒穿透厚密的烏雲,街道邊連排的老式小高層缺磚少瓦,在猶如夜色籠罩的光線下,顯得異常沉寂。

樹蔭下的路燈熄滅了幾盞,細長的燈桿投映在路牙邊上的影子有些錯位,早起的清潔工老徐,將苕帚倒放在路邊上,把一撮箕樹葉倒進旁邊的垃圾筒里后,佝僂着背蹲坐在路邊上,點上一支煙。

前兩天的“暴亂”在馬路中央留下的深坑還未填平,整條路的兩端都用鐵皮圍堵起來,車輛不能通行。

老徐拈着煙屁股深吸完最後一口后,吞雲吐霧地瞧了眼無人的街道,又順手摸出直板機瞅了瞅上面的時間,琢磨着拐角對面的包子鋪應該蒸出第一籠包子了。

他緩慢起身,將踩滅的煙頭扔進垃圾筒后,拖着兩條老寒腿,一瘸一拐地朝那家包子鋪走去。

今天,包子鋪的捲簾門只拉到了一半,裏邊黑漆漆的,但能看見最近那張桌子和灶台的輪廓。店老闆站在灶台後面一動不動,在半掛的捲簾門和幾層蒸籠的遮擋下,只能見他渾圓的腰身部分。

“老闆,來一籠鮮肉,一碗稀飯,打包外帶……”

老徐像往常一樣站在門外對店老闆說,漫不經心地盯着熱氣騰騰的蒸籠。

然而店老闆卻沒有回應,只是站在灶台後面一動不動。

“老闆,我要一籠鮮肉,一碗稀飯……誒?”

老徐重複了一遍,可捲簾門內依然沒有回應。

他開始納悶,這店老闆,平日裏起早貪黑賣早點,挺熱情的,今天怎麼寡言少語了?不對,這人像是聾了一樣,絲毫沒有反應。

“哎,我說,裏邊是停電了嗎?你今天怎麼不開燈呢?”

老徐好奇地詢問道,傾斜上半身,往灶台邊上湊近了些。他似乎從噴香的蒸籠里聞到了一絲奇怪的味道,像鐵鏽味兒。

店老闆依然沒有搭腔,只是站在灶台後面一動不動。

老徐漸漸察覺到了不對勁。他愣了一愣,緩慢彎下腰,試圖伸着腦袋往裏瞧。

“咋了,你今天咋不……”

可他話音未落,隨着捲簾門內的景象躍入眼帘,他僵立在了原地!!

當他探入門框向內打量時,居然看見店老闆粗曠的面目猙獰扭曲,七竅流血,像具熔化的蠟像一樣立在灶台後面一動不動,看上去已然斷了氣!

“哎喲!不得了啦!!”

老徐嚇得一個踉蹌,不小心一屁股跌落到了身後的地板上!兩條腿哆哆嗦嗦不聽使喚!

這時,他見熱氣騰騰的蒸籠開始向外冒着黑氣,濃烈的鐵鏽味兒隨黑氣流瀉到灶面上,很快匯聚成了一團。

他呆若木雞攤坐在地上,屁股竟像粘住了一樣,無法挪動,只有兩條腿兒在地面上本能地蹬踹着。他見那團黑氣繚繚升空,變幻成了一張青面獠牙的鬼臉,“嗖”地一下竄飛到他頭頂上。

“救……救命呀……死人啦……嗚……”

老徐活了大半輩子沒見過這檔子怪事兒,此時正像一隻翻倒在地的蛤蟆,拚命地呼喊蹬踹,然而他粗啞的嗓音連帶整個人都像遭遇了鬼壓床似的,困在狹小的空間裏沖不出去。

“救……救命啊……”

“呼……”

頭頂的鬼臉上,兩隻綠油油的銅鈴眼忽地一溜轉,齜牙咧嘴吐出一口濁氣:

“老頭兒,你吃了多少地溝油啊,熏死我了……”

那鬼臉竟還一臉嫌棄道:

“……你的精魄質量也太差了吧。”

老徐不明白它在說啥,只是一個勁兒地向它求饒。

鬼臉兩眼一轉,瞪着面前的獵物,自言自語着:

“哎,蒼蠅蚊子也是肉,雖然你的肉質差點兒,精魄也弱爆了,但還勉強能用……殿下應該不會介意……”

“嗚啊……別吃我……我肉老啃不動啊……求……求求……”

老徐像大號巨嬰一樣開始哭嚎,皺皺巴巴的臉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鬼臉一臉嫌惡,但是為了能向上面交差,它還是不耐煩地張開了大口,猛地一吸,就要將他的精魄吸進腦袋裏。

靜謐的街道捲起一陣妖風,老徐的哭啼聲漸漸卡在了喉嚨里,渾身的血液彷彿都噴涌到了顱頂上,兩眼暴凸口鼻流膿,眼看就要斷氣兒。

他意識越發模糊,老舊的身板承受不住,一下子就暈厥了過去,霎時,一道金刃從遠處“嗖”地飛來,斜斜刺進了鬼臉的腦仁兒里!

只見它瞬間像個漏氣兒的皮球一樣哀嚎竄飛,在空中打了幾個轉后,才幹巴巴地停落到路牙邊上。

“喲呵……驅魔師?”

鬼臉兩眼一斜,凶神惡煞地瞪向街對面的一棵大榕樹下。插在它腦袋上的金刃隨着頭部的膨脹,“砰”地一下彈飛到了後面包子鋪的捲簾門上。

鬼臉扔下暈厥的老徐,從嘴裏長出更多尖銳的獠牙,像黑乎乎的圓餅一樣懸飛在半空中,直愣愣地瞪着對面的青年。

只見對方着一件灰色無袖上衣,襯着一條黑色設計感十足的長褲,身姿修長挺拔。他一手瀟洒插兜,一手將單挎背包扔到一旁的大樹下,兩條胳膊線條勻稱,結實有力。他看上去陽光帥氣,氣宇不凡,明澈如星辰的眼裏卻蘊着一抹淡漠的殺氣。

鬼臉見他雙手均佩戴了覆及腕部的黑色手袖,其中左袖腕上的錶帶還鑲連着一個銀色的驅魔羅盤。

他好像都不稀得為它變成面具巫袍的裝束。

“哼,小小驅魔師,大清早就來壞我好事,是活膩歪了嗎?”

鬼臉蓄勢待發,沖他吆喝道。

“你們這些魔物,偷跑到現世界裏作祟不知收斂……到底是誰活膩了?”

那驅魔師張口一說,高挺的身軀就蓄滿力量。只見他長腿蹬地騰空飛躍,頃刻間揮甩出一條附滿符文的長鏈,“啪”地一下打在鬼臉上,順勢纏住,不帶半點拖沓。

“哎喲!”

後者歪斜着腦袋負痛哼聲,眼珠子卻靈機一轉,“嗖”地一下變成黑霧,從緊纏的符鏈中溜躥了出來。緊接着,它重新變回鬼臉模樣,滿臉氤氳着毒氣,張牙利口地就朝對方沖咬過來。

驅魔師搖身一閃,旋即迴轉過身再次揮鏈,從一條符鏈中無中生有幻出三條,半虛半實合成一股,在鬼臉撲空后回咬過來之際,正當打中它嘴部!

“嘩啦!”

它的上排獠牙被敲落了下來,符鏈繼而又繞上它的腦袋將其纏住!

在鎮壓符文加成的纏繞下,鬼臉難以變身再次脫困,於是將滿頭的毒氣附着在了符鏈上,企圖腐蝕斷鏈子,毒死驅魔師。後者眼疾手快,迅速將指端的反彈符印傳進符鏈里,默念巫咒。

十幾秒的僵持后,只見鬼臉像皮球一樣止不住地膨脹,越來越鼓囊,難以遏止,而後——“嘭”!

它竟被自己的毒氣撐爆了!

大大小小的碎片散落一地,榕樹下的淺色背包感應到了氣息,自動打開,發出熒光將地上的魔物碎片統統吸裝進去后,又兀自合上了。

驅魔師拍了拍肩上的落葉,調轉羅盤,熟練地將它偽裝成手錶后,拾起地上的背包,略微停頓,驀地又側過臉來,朝身後的民房屈指一點——“啾!”

一個正躲在三樓陽台上,穿着睡衣拿手機偷拍的女生“撲通”倒地,接着就輕飄飄地昏睡過去了。與此同時,她手機上的視頻也被清除一空。

“啪、啪、啪……”

身旁的大榕樹上突然傳來幾聲慵懶的鼓掌聲,這時,一個身形瘦高的男人由虛到實,從樹葉間慢悠悠地幻顯出來。他腳穿咖色高幫鞋,梳着茶色飛機頭,以一種看戲般的斜倚姿勢交臂靠在樹杈上。

“嘖嘖……挺能耐的嘛,江楓,我還以為你廢物到家了,連那個異界小妞都搞不定?”

他用滑膩的聲音說著,從樹上一躍而下。那高揚的鼻子,滴溜的丹鳳三角眼裏,毫不掩飾地顯露出幾分輕浮與嘲諷,並無半點稱讚之意。

江楓輕掃過他的目光里,更是寫滿了厭惡。

謝禮,這是這人的名字。但在江楓看來,其人遠不如其名。事實上,像這種無視族規,曾為了一己私慾,竟對凡人女孩施展迷情咒強取財色,一番騙佔後又像玩物一樣丟棄的人,居然還沒被剔除巫骨,逐出巫族,只受了點不痛不癢的懲罰就算了!

在江楓看來,這是族規的敗落!

與這種人為伍都令江楓感到不齒,上頭竟還硬要派他來協助自己完成“血青石”的計劃,真是令人噁心。

江楓不發一語,挎上背包,冷着臉轉身與他擦肩而過,徑直走到包子鋪前,只當謝禮是在那兒自言自語。

天色亮堂了些,門鋪的台階前,清潔工老徐還躺在地上不醒人事,江楓蹲下身來探了探他的頸脈,約莫再過半個鐘頭,他就能清醒過來。

那張鬼臉在爆炸的瞬間,把尚未吸全的老徐的精魄全都傾吐了出來,因此,這貨還算幸運。但捲簾門背後的店老闆,就沒有他這麼幸運了。再過不久,這條街巷就會變得人來人往,而驅魔師要做的,則是清理掉所有“靈異”的痕迹,把這裏變成普通的案發現場后,等待凡人的發現。

江楓抬頭環視一眼,瞥見捲簾門上,只有他和謝禮才能看見的淡藍色符印(長頸細腰,上下均成喇叭狀),這是鬼臉在現世界作祟后,那個尚未“露面”的禁器跨界吸收滋生的暗能量,以防造成兩界“失衡”時,呈現的標誌。

“這比那鬼臉的碎屑可有用多了啊,只可惜,不能提取出來……”

謝禮眯縫着深棕色的眼瞳,凝視着那個淡藍色符印,對包子鋪里的一死一昏毫不在意,只等江楓消除掉老徐的部分記憶。

後者感覺到背包里有輕微的響動,看來,這鬼臉碎屑作為血青石的淬鍊材料之一,還需帶回去讓精鍊工去除雜質。

叮——

這時,一則短訊提示音響起,江楓摸出手機,將屏幕翻向里側,有意避開謝禮的視線后,點開瞧了瞧:這大清早的,盛烊城投集團就發來二次合作的消息,他心頭略微一振。

至少,那件事,還在自己的掌握中。

“呵,我說……你怎麼知道那個小妞,就不會辭職呢?”

謝禮看似不屑地瞄了他一眼,雖然不知道那屏幕里的內容,但也能從他的眉宇間猜出個七八分:

“……一個異界的公主,哪怕是足不出戶,躺平幾輩子,也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她腦子進水了,要放着舒坦的日子不過,偏來自討苦吃,體驗卑微‘人生’?”

“別用你的一己之見去揣度別人,無論怎樣,我都有辦法獲取她的神元樣本,還有……”

江楓乾淨的輪廓在晨光中明暗交映,他轉頭,極不樂意地瞥了謝禮一眼,冷冷地說:

“她有名字,別一口一個‘妞‘地叫……”

“怎麼?你聽不慣?”

謝禮目光閃耀,淡紅的薄唇略微勾出輕笑:

“……噢,對喔,你這老同學,不止有一個名字,一種身份……眾所周知……”

他目視着江楓施法挪動外面的老徐,陰陽怪氣道:

“這小妞……還是魔王的未婚妻呢,對吧?”

“你想表達什麼?”

江楓淡漠地起身,放下老徐時,手上的力度有些重,只聽地上“當”地一聲悶響。

“我想提醒你……”

謝禮環抱雙臂,趾高氣揚的模樣道:

“獵物就是獵物,別一副拎不清的樣子,到時候把自己栽進去了,讓人笑話……”

街角對面依稀出現了早起的人影,這邊的兩個人相視而立,空氣中似乎都冒着火星子。

江楓真心覺得,眼前這人從頭到腳,從里至外都精準踩在了他的雷點上,真是令人厭惡……

可誰叫自己在那天錯失良機了呢?

嘀嗒——

這時,又一聲消息提示音響起,確切地說,是分別從兩人的驅魔羅盤裏同時傳來,打斷了彼此之間驟然升溫的對視。

羅盤裏的緊急消息,令二人在讀閱之後不約而同地,都露出了震驚之色。

江楓懵怔兩秒,瞪視着上面的一字一句,心裏的震驚很快轉化成了憤怒,摻雜着強烈的愧疚感洶湧而出!與此同時,一段有關七年前的悲痛往事也隨之翻湧,他連抬起的左臂都在微微顫抖……

羅盤裏的消息是,就在剛才,巫族的三座驅魔試煉場都遭到了魔族的偷襲,約有百分之六十的在造項目毀於一旦。

而羅盤那面,此時此刻,遠在幾十公裡外的一處隱蔽基地內,六七十個驅魔師傷的傷,殘的殘,其中一個鼻青臉腫的,一瘸一拐,扶着流血的右臂,把手裏一份印有魔族圖騰的警告信遞給了李族長,後者臉色鐵青,褶皺的嘴唇都抿成了一條直線。

他在拆開信件的剎那,空中飄來了一段洪亮的男聲,響徹在基地的每一個角落裏。這段聲音內容如下:

“請告訴老巫師,他老人家年紀大了記性差,我們魔王寬厚仁慈表示理解,但規矩就是規矩,既然他連前陣子,魔王的善意提醒都能忘,又讓底下的人偷偷摸摸做了越矩的事,那就別怪我們輔助糾正……”

“……你們的違規建築今日已拆,但願他老人家只是一時糊塗,不是真正忘了兩界的友好約定,到頭來只會折損更多兵力……畢竟,你們的資源精力都很有限!另外,告訴他老人家,不要敵我不分,祝他老人家頭腦清醒,一直安好……”

洪亮的聲音在封閉的基地內,足足回蕩了三遍,即使李族長憤怒地把信紙揉成一團,用巫火燒毀,也難以遏止住,生怕人群中有人會聽不清,聽不見。

這可真是在人肩膀上放烘籠——腦(惱)火極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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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世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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