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六十二 意外(中篇)

章節六十二 意外(中篇)

顧曉幸的回憶夢境不斷變換,卷挾着他們的一小部分意識,沉浸入了一片白茫茫的畫面里,細一看,才知這宛如冰天雪地的,是一片茂密搖曳的極光樹林。

極光樹的枝柳飄舞,雪白的絮蕊紛紛揚揚,彷彿異界千年一遇的雪花,靜落在兩個人的肩頭上、發梢間,落在她小巧的鼻尖上。

冥朔看見過去的自己,溫柔地低頭,微微勾起食指,輕拂去她鼻尖上的小花蕊,烏眸里的光澤映着星月。

“這……這應該合身的……”

她正將燕麟衣提拎到了與他的肩頭一般高,水靈靈的眸子來回度量衣甲的尺寸,仔細比對,一臉專註的小模樣。

“嗯,合身着呢……”

他上揚的唇角噙着寵溺的味道,眼裏全是她的模樣。

“你別看它像裏衣一樣柔軟輕薄,我可是用了五層食麟獸的皮,再加以靈術縫製成的,堅固着呢……你去到那邊,一定要記得每天都穿上它……”

“我會的……”

他幸福地接過這件為他親手縫製的戰衣,指間無意的觸碰溫熱又細膩。

她的眸光晃過了幾分嬌羞,原先還積攢許久的小情緒,在見到他以後,不知怎的,就像雲霧遇見了風,漸漸地就飄散了。

他們聚少離多,或許偶爾拉近的距離是一劑麻藥,短暫消除了她心裏對未來日漸滋生的不安吧。

“炘兒,我會趕在成婚前,完成平定南部的……”

他輕握住她的蔥蔥玉指,這才發現,在她嬌貴的指尖上,竟有幾處被靈針戳傷的痕迹。可能是由於縫製戰衣時靈力過猛的緣故,現在上面還留着淡淡的針孔印。

“我……我想着多注入些靈力,燕麟衣就會更堅固……”

她杏眸撲閃着,雙腮又微微泛紅:

“我是第一次縫……”

她柔柔地說著,被他牽握住的玉指不由地酥軟。

而他近在咫尺的溫度,隱斂又熾烈的目光,像一隻逐漸蓄滿攻佔欲的小獸。

“炘兒……”

他傾俯過來,情不自禁用額頭貼着她的額心,氣息微促而滾燙,淡淡的曦幽花香撲散在她的臉上。

“手還疼么?”

磁性的聲音從他的唇間呢喃出,溫熱的撫摩將她玉指的酥軟融化進了身體裏。她動彈不得,唯有心還在怦怦地跳動:

“嗯……有點……”

指間的溫度摩挲着將她收緊。他英挺的鼻樑下,稜角分明的唇又輕啟:

“炘兒……”

“怎……怎麼?”

她莫名緊張,渾身發著僵。

“我想……”

他欲言又止,飽滿的喉結上下滾動。

“你想……什麼?”

她的心怦跳到了嗓子眼裏,整個人彷彿墜入了酥軟的綿糖中。

“我想……現在……”

燕麟衣從他的手中滑落,難以抗拒的溫度纏繞上她的十指間。

她氣息起伏几近輕喘:

“有……有些事,還是等到成……成婚後再……”

滾燙又柔軟的唇覆上了她的十指間,他只溫柔地低頭,憐惜地親吻她手指上淡淡的傷痕……

滋滋……

畫面驀地一黑,回憶外,兩股激烈僵持的力量迸濺出了刺目的火星子。

“冷!熠!”

現實中,冥朔早已惱羞成怒,傾入引魂杖中的法力宛如發狂的惡龍,撕開了一簇冷熠的暗能量。

這段獨屬於他與炘兒的回憶竟這樣呈現在了冷熠“眼前”,尷尬又憤怒的他直想把冷熠的腦子整個兒洗掉。

“真噁心……”

冷熠厭惡得發抖,封印里,他的指節捏得咯吱響,周身戾氣瘋狂地蔓延。

那件燕麟衣曾抵擋過他對冥朔的致命一擊,現在想想,真是可笑……她竟還是忍受針扎痛親手縫製的……

還有她和冥朔在那片極光樹林裏……

他們……

冷熠出於本能地想將某人碎屍萬段。有些事真是眼不見為凈……

顧曉幸回憶里的一幕幕,即使都已成為過去,卻還是將他血液里的怨憎、嫉恨,還有那壓抑已久,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暗自生長的渴望,統統都激發出來揉成了一團,沸騰燃燒着,他備受煎熬。

“你還想繼續看下去?”

冥朔的語氣冰冷又帶有挑釁,他從相連的意識里感受到了冷熠心緒的震蕩。然而,那並未影響後者松解封印的決心,相反,這傢伙瘋也似地加持着暗能量,恨不得立馬就能跳出來大開殺戒似的。

封印的禁錮徘徊在七成的邊緣,顧曉幸已恢復到了近似淺睡的狀態。

近水樓台先得月,她神元里的法力壓制又略佔上風,承抵着“點燈”的遠程干擾。

意識里的“黑屏”重新顯現出白茫茫的畫面來……

“你想說……等成婚後再什麼?”

溫柔吻過她以後,他微微抬眸,愛意融融地看着她一時發懵的模樣。

她雙頰如煮熟的蝦餃,心裏小鹿亂撞打翻了蜜罐,杏眸忽閃,羞答答地背過身去,不知所措地捋着髮辮:

“你……明知故問……”

雪白的絮蕊捲起一陣他的清香,從她的肩后飄繚至左耳側。他傾靠過來,雙手穿過她的腰間疊放在她的手背上,將她貼近懷裏,聞着她的發香,炙人又蘇癢地低喃耳語:

“你想哪兒去了呢?”

她的臉頰燙成了火球,炙烤得雙眸亮汪汪的。而他溫熱的唇又輕輕吻上了她的耳根:

“是不是……這個……”

嗖——

突然,一旁的樹叢間旋起一陣湛藍的光咒,一個女官惶惶不安地闖入進來。

“公主……”

見到被驚擾的二人,女官甚是難堪,忙俯首作揖,臉上的忐忑又增添幾分。

“什麼事這麼慌張?”

她有些惱火,即刻從酥軟的綿糖中抽離出來。身後的他雖意猶未盡,卻也默契地配合。

女官警惕他的存在,慎重地說:

“公主,臣聽聞……二殿下從無境孽獄裏潛逃了。”

短暫的沉默。

“這有什麼好驚慌的?”

她出奇地平靜,看不出內心的波瀾,只是不安的種子已在心底發芽,芽葉間,竟有一絲釋然的情緒,甚是矛盾:

“父王自會處置……”

周遭的極光樹叢開始翻倒昏轉,白茫茫的畫面彷彿浸染上了一層濃墨。

記憶畫面又轉換至一個玄霧彌散的結界裏,他們看見結界邊緣,站着一個戴有銀質半臉面具的身影。而她頭戴帷帽,帽檐下的烏紗淺露芙蓉,正目不轉睛地盯視着對面那個身影。

那只是一個分身,與結界外的本尊一樣,着一襲黑色的披風戰衣。半遮左臉的面具形似銀虎,串連着一條皮質的頭帶,似抹額綁系在半披束的青發間,看上去狂野又精緻。

他額前垂下幾縷青絲,無風自動,襯着面具下黑曜石般幽亮的瞳仁,稜角分明的半臉輪廓,顯得更加神秘而高冷。

“縱使有天大的分歧,他也是我們的父王!!為什麼……為什麼起兵造反的人是你?!!”

她的蛾眉間凝蹙着激烈的情緒,眸光灼灼,閃爍着憤怒質問。

“父王?呵呵……”

悶悶的笑聲從他胸膛里沁出來,又轉成不可抑制的大笑,越笑越瘋癲:

“是誰恨不得我從這世上消失?你在獄裏安插了那麼多眼線,那些混進來想置我於死地的,他們效力於誰,又經誰的默許?你不知道?”

他面具下的桀驁滲透着刻骨的涼意:

“炘兒……你是知道的……”

眼裏的光澤幽閃,一半悲涼,一半決絕:

“我沒有退路了。”

“不,不是這樣的!”

她抑不住地痛心,一個勁兒地搖頭,好像這樣就能改變一些事實似的:

“不是這樣的!父王若真是那般無情,這些年,他怎會對我暗派人手保護你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哥……”

她眼裏盈滿蒼涼的懇求:

“停戰吧……你現在懸崖勒馬還來得及,我還能勸父王給你……留條生路。你要是再執迷不悟,就真的……”

他臉上揚起一絲傲然:

“我執迷不悟?炘兒……你放眼看看異界,還有多少人擁護他?異界不需要一個自私又畏首畏尾的王。”

“父王的‘共存理念’是全新的嘗試,總有那麼些人慾壑難填!而你……”

她灼光微閃,頓了頓,話音輕轉:

“你不也正是利用了這一點,鼓動那些人為你奪權謀利么?”

“‘和平契約’遲早將成一紙空文,那還只是父王軟弱政策下的冰山一角……”

他似有震動,眼裏的光澤閃爍着幽芒:

“……因為他的瞻前顧後,你看那邊境冥瓖王的勢力都囤積到了什麼地步?亟待開弓!他的王座,本就岌岌可危——”

“——所以你非但不站出來輔助他,藉機補救你們的關係,反倒還爭搶着做那個叛徒?”

她氣得想笑,心頭似有一把利刃在反覆剜剮着。

他面具下半掩半露的神情,捉摸不透:

“是他先放棄了我,炘兒。”

話音里的平靜浸着凄涼:

“我與他的分歧就像扎進他心頭的一根刺,什麼君臣、父子,在他的王位面前都不值一提……我失去了他的信任,他也實現不了我想要的……或逃或反,我只能從中抉擇……”

“你就不能再等等……再等等看?”

“還等什麼?等到冥瓖王囤足勢力起來么?”

她一時默然,割裂的痛楚從心中無限蔓延。

而他近乎溫柔地平靜,平靜里滲着絲絲涼意:

“夜長夢多……我不能錯失良機。”

淡淡的曦幽花香繚繞在他的玄霧結界裏,若隱若現。

“哥……”

她痛得從指尖麻木到了心口上,連聲音都有些顫抖:

“你知道,當你打着……打着為異界求榮的旗號發動叛亂,公然挑釁父王的王權時;當父王點名……點名要冥朔立下軍令狀,要他取下你的……項上人頭……回去復命時,我是什麼心情嗎?”

無助像一塊巨石堵壓住胸口:

“我恨你們。”

她咬牙切齒眼裏噙滿了傷怒:

“我……恨你們……每一個。”

“炘兒!”

他凝向她的眸光沉重,積潛着強烈的痛楚,卻又隱着一份倔犟:

“我反他,不單是為了我自己……”

“是么?那還為了什麼?為了異界嗎?別扯那些冠冕堂皇理由!異界的戰火要燒到什麼時候是個頭?!”

她絕望又憤恨的淚花在眼眶裏打轉。

“我這麼做,也是為了……”

他頓了頓,低沉地輕喃:

“……為了你。”

“為了我?”

她愕然,不明所以,難以理解。

默然片刻,她甚至懷疑是不是玄霧結界裏的氛圍令她產生了幻聽。

而他似乎後悔這番情難自抑,對她隱晦的表露,也不願再做過多解釋。

“炘兒……”

他微微昂頭,半臉面具上的雕紋反着銳利的光澤,眸光幽閃着:

“你再不走,我就……不會讓你走了。”

結界裏顯現出了一扇通往外界的門……

滋滋!

“眼前”的畫面又泛起了一圈圈波紋,隨即被無形的力量揉成了模糊的一團。

“你們……看夠了沒?!”

熟悉的聲音絲帶般飄進相連的意識里,虛弱中帶有幾分驚詫、尷尬,又有些明顯的不悅。

顧曉幸的自主意識恢復過來了。

然而,這一刻,她卻仿如置身於一個黑暗的曠野中,模糊的回憶畫面定格在“眼前”,神元里,她感應到了兩股外來力量的對峙。

“炘兒……快把它握在手裏……”

冥朔的聲音從左側傳來,她扭頭,瞧見一朵白色的火苗淡入了視線,徑直飄向她的手心。

“我承諾過你,要帶你回去……你還記得么?”

“我……”

她低頭看着手心裏溫暖如燈的白色火苗,一瞬間,腦袋裏似有些恍恍然,現實與夢境中的記憶絞如亂麻。

“把它握在手裏,我就能帶你回去,炘兒——”

“——炘兒!別聽他的!快扔掉它!快!”

霎時,又一個聲音傳入耳中!聽上去和先前的一模一樣!

“那是‘魂之牽引’,你的手心在吸它的溫度!快扔掉它,否則,你將永遠被困在這裏!”

“炘兒,快握緊它,它將帶你魂歸本體!”

“炘兒!”

這些與冥朔一模一樣的聲音紛紛傳來,真假難辨,她瞪着手心裏的白色火苗,一時僵住不知所措,心裏直發毛。

“嘻嘻……”

混亂中,一聲竊笑響在角落裏。

遭了!

手心裏的白色火苗熄滅了!她來不及反應,一股無形的力量按住了她的後頸,將她一頭猛扎進了“眼前”模糊的畫面中,一瞬間,她彷彿還聽見了遠處熟悉的轟隆震響。

“炘兒,你才是意識的主人……把冷熠攆出神元……”

冥朔的聲音忽遠忽近……

“抓住它……”

“眼前”模糊的畫面里,又浮顯出了那朵白色的火苗,飄落到她的手心上。這次,她下意識地想要握緊它,可那股惱人的力量卻將她的手指石化,令她無法動彈。

“可惡……你給我滾……出去……”

她罵著冷熠,然而,“眼前”的畫面又逐漸變清晰,手心裏的白色火苗明明滅滅。

“嘖嘖……好歹我救了你……你可真……令人傷心呢……”

她聽見冷熠的聲音飄入他們相連的意識中,恍然間,他的暗能量又將他們浸入了回憶畫面里……

畫面猶如浮光掠影,快速跳閃着,顧曉幸的自主意識浮浮沉沉,掙扎其中……

她看見過去的自己心神悲沮,正端坐在老魔王的紫和殿裏,聽他解釋為什麼要讓冥家作為鎮反主力軍,上陣與冷熠互戮對峙;解釋他下令延遲她與冥朔婚期的“良苦用心”。

“父王,您說的這些……炘兒其實……都明白。”

她面色疏離沉靜,內心卻是翻江倒海。

“你明白就好,這段時間……你就待在曦幽宮裏……好好散散心吧。”

“嗯……”

她知道,父王想要將她軟禁起來,避免再生事端……

回憶畫面又一轉,她看見濁雲籠罩下的台階上,六王子灰頭土面,兵挫地削,跪泣在父王面前,給父王帶來了四王子陣亡前線的噩耗。

這一刻,不知是感同身受太過震驚,還是情凄意切早已傷心到疲倦,她似乎看見父王渾厚挺曲的背影在風中晃動,像一隻雪枝上的孤鷹,搖搖欲墜。

她忽然覺得,他竟也挺可憐的。

他們終歸不是花草藤木,不是台階旁那幾株被賦予新生的結香楸,縱使她千般努力,已歷經過無數次嘗試,她也無法復活真正的亡魂。

她只能靜默地接受這一切,終日難安地等待着,並痛恨着正在發生的一切。

顧曉幸半夢半醒地掙扎在回憶中,手心裏的溫度若有似無,她模模糊糊地感受到神元里,那兩股外來力量對她魂識的牽扯。遠處不時傳來熟悉的轟隆震響。

我不應該已經死了嗎?我不是已經……

現實的記憶時而閃進腦海,與她遙遠的回憶糾結纏繞。

難道之前的痛苦都白受了?我白白獻祭了一次??

這個疑問像一壺清醒劑,潑醒了她的魂。

不!我決不允許他又……

她掙扎着擺脫掉了那股干擾自己的力量,畫面淡去,相連的意識急停在一條岔道上。

向左或向右?道路盡頭都懸挂着一盞白燈。

正當她猶豫之際,回憶的漩渦又憑空閃現,將他們吸卷了進去。

他們浸入了一個沒有極光的夜裏,眼前,主帥營帳內燭光搖曳,映襯着上座之人面色明暗不定。陳設的兵器閃着白色的光點,殘留着日間冷酷的肅殺之氣。

她暫時擺脫了父王的監視,又費盡心機避開眾多耳目,喬匿身份找到了這片營地。

當帶引她的營兵退卻后,她摘下帷帽,露出蒼白憔悴的臉龐:

“冥郎……是我。”

軍帳里的他恍然愣住,沉冷的烏眸里,不禁流露出久別重逢后的喜悅,躍動着深情的燭光。

“炘兒,你怎麼來了?”

他一個箭步上前將她擁入懷中,狠狠地抱住,難以置信卻又有些擔憂:

“你……不應該來這裏的。”

少頃后,久違的相擁才繾綣地結束。她藉著燭光,仔細端詳着他。

劍眉星目,如削的英朗輪廓,覆著一層凜冽陰鬱,他瘦了。

她心底的憂思、疼惜都噙在眼裏,然而接下來要對他說的,更是令她難以開口。

可她再不開口,不冒險嘗試,就真的離“崩潰”不遠了。

“冥郎……這些日子裏,我反覆做着同一個夢……”

她憔悴的杏眸流露出深深的悲恐:

“一個噩夢。”

他不作聲地看着她,溫柔的眸光漸漸變得複雜深邃,好像有些意識到,她冒險前來的目的。

“冥郎……我……可不可以請求你……”

她努力不去回想噩夢裏,她看見他滿眼猩紅,取下冷熠頭顱的場景:

“你可不可以……如果有機會,可不可以……別對冷熠下殺手?”

昏黃的燭火晃動了幾下,似有冷氣吹過。

“炘兒……你父王可是要我取他首級。”

他沉緩的話音間,隱抑着一股強烈躥涌的情緒。

“父王要的,只是一個結果……只要你肯……留他個活口,我想我能夠說服他配合……我也有辦法以假亂真……”

“那是欺君。”

她幾近崩潰,卻依然堅持:

“即使……出了差池,你也只是受我蒙蔽,不知情……欺君的罪名我來擔就好。”

“我沒必要冒這風險,更不可能讓你趟這渾水。”

“我只是想再……給他個機會。”

“給他個機會?”

燭火忽而熄滅,滅了又明,隱抑的憤怒像一枚拉斷了引線的炸雷:

“那混蛋殘殺了我父親!!”

萬籟俱寂,寒意襲襲。

“我父親屍骨未寒!!炘兒……你要我給他個機會?!”

仇恨灼燒着他,兩眼閃爍着逼人的光芒。

她從未見他這般憤怒,額上一條青筋漲了出來,瞳仁可怕地抽縮着,活像一頭隨時準備撲咬的獅子。

“冥郎……對於你父親的死,我很……”

滋滋……

回憶畫面皺起了一圈圈波紋,如同此時,某人難以遏制的怒意那般劇烈翻湧,畫面里的聲音也隨之變得斷斷續續。

然而很快,暗能量又暫且壓制住了躥涌的力量,撫平了“眼前”的畫面。

“刀劍無眼!戰場上,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畫面里的他連聲音都充滿殺氣。

“你有我的燕鱗衣,他就殺不了……”

她話音打住,把燕鱗衣的秘密咽進肚子裏。那是連通她命門的衣甲,只要她不死,他就不會受傷致死。

“冷熠他……畢竟是我哥哥。”

她只輕聲說。

“炘兒,你清醒點!你哥已經殺紅眼了!為了奪你父王之位,他現在是六親不認!你們的四王弟,就是被他親手斬殺!!”

她像懸崖邊上的青草,單薄地飄晃了晃。

“炘兒……”

他握着她的胳膊,滿腔怨怒:

“要不是因為你哥,我們早就成親了,我父親也不會……”

一想到父親被冷熠折磨致死,還砍頭泄憤,他就瞋目切齒,眼裏迸發出一道道刀一樣的光: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冥郎……”

她黯然神傷,像失魂的蜉蝣徘徊在崩潰的邊緣:

“求你,求你別殺他好不好?他是罪孽深重,可是,你要是殺了他,我真的……我真不知道以後我要怎樣才能……面對你!!”

他凝住,凌厲的眸光深深地看着她。

“冥郎……”

她像拽着崖壁上最後一根稻草一樣,蒼白失魂,雙唇顫抖,苦苦央求他:

“只要……只要你不殺他,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任何事……要是能彌補你的恨意……你要我做任何事都行!我……我……”

亮晶晶的淚珠在她眼中滾動,不知是積壓了多久的悲恐絕望,才令她這般六神無主,顫抖的雙手竟開始松解外帔系帶,眼看着像是就要褪去衣衫……

“你幹什麼?瘋了嗎?”

他震驚地握住她的手,忙制止她!

整個帳子裏都充斥着他的驚惱:

“你當我是什麼人?!!”

她恍恍然,不明白他為何反應如此激烈,不過是覺得喘不過氣,想要松解一下領口的絲帶而已。

而他眸光灼灼怪異地閃爍着,似乎抑着某種強烈的渴求,又似乎很憤懣,滿臉漲紅,像是有什麼東西一觸即發,他隱隱按耐着。

“冥郎……我……”

他索性轉過身去背對着她,只悶聲說道:

“公主請回吧……臣不想看您這般自賤模樣。”

自賤?她既困惑又委屈,臉上還掛着憔悴,正想追問,他就喚來護送的衛兵,似乎迫切地希望她離開。

她忽而瞥見暗處,在他腳邊附近的地板上,竟有半段形似蛇尾的東西在生長,捲曲扭動,若隱若現。

她本能地一激靈,不知那是什麼玩意兒,也不確定是否看清,想再細瞧,護送的衛兵就上前來擋住了她的視線……

嘩啦啦!

“眼前”的畫面裂成了無數碎片。

顧曉幸被回憶里的自己震驚到了!想不到自己曾為了冷熠,竟如此卑微地向冥朔求過情!

而這些回憶對於冷熠而言,無疑是往他的傷口上撒鹽,就像一塊碎玉擺在他面前,不斷提醒他已然失去的疼痛滋味!

還有回憶里,那暗處地板上顯現的東西……雖然冥朔難能可貴地,沒有因此對她做出過分的事,但那東西的出現,就足以令他惱怒。他本能地咬牙切齒,怒火攻心。

他和冥朔都知道那是什麼……

尷尬!大寫的尷尬!不知誰比誰更尷尬!

複雜激涌的情緒交疊碰撞,一時亂了某人心神,才給了顧曉幸可乘之機,讓她震碎了回憶的畫面。

“該結束了……”

冥朔也尷尬窩火得近乎乾澀的聲音,飄入顧曉幸的腦海中。

黑暗裏,淡入她視線的白色火苗化作了絲霧,纏繞上了她的手臂。

“結束?我說過可以結束了?”

另一個瘋執的聲音危險地說。

記憶碎片匯成雜亂的線團,猶如泥沼將她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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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世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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