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五十一 吞噬咒
沉悶的落水聲伴着濕冷的侵襲包裹，將她再次沒入水壓嗡鳴的黑暗裏。她幻出光團，纏扭護盾的蛇蟲仿若亂麻，用利牙啃噬她堅固的護盾，擋住了她的視線。
不知冥朔墜落進來，會被這些噁心玩意兒傷成什麼樣……
顧曉幸噬心刻骨的焦灼已燃成了炙烈的憤怒，手中積蓄的厲咒電光火閃，帶着她此時唯一的念頭，全力扔炸出去！
“轟！”
水裏燃起一團熾熱的咒術光波，頃刻間將環繞周圍，密密層層的蛇蟲都化為烏有，整潭的水溫都變得有些暖和。
冥朔傾注的能量不僅堅固了她的護盾，還為她的咒術帶來了威力加持。
冷熠的部下緊隨其後，紛紛潛入了水中，不斷對她射擊咒術，鏡像影妖暫時還未追擊上來。
“嗙！”“嘭！”
咒術擦掠護盾發出的沉悶聲響，回蕩耳邊，顧曉幸擰身扔出一團控水咒，在水中劃出數條弧度，所過之處捲起成片暗流漩渦，將靠近的活物絞成碎段，阻撓着後面的追擊。
她強忍着對眼前奔游過來，黑壓壓的蛇蟲群的噁心，縱使感到頭皮發麻，身體又不由地開始打顫，卻仍迎面出擊，在水中旋掃一周，蓄咒朝蛇蟲遍佈的水底斜打出去。
“嘭！”
又是一陣光波，清理掉了成片的蛇蟲。光線柔和，穿透水中的視線變清晰之際，她終於尋到了冥朔戰損的身影！
他似乎失去了意識，沉於潭底，周身氤氳流動着烏黑瘴氣，隱透出令活物退避三舍的駭人氣息。扁長的蛇蟲在他周圍蜿蜒遊動，躍躍欲試想要啃食，卻又不敢靠近。
冥朔應該還活着……
顧曉幸心中稍微緩和了一點。
她雖已被曲曲扭扭的蛇蟲噁心得打顫，又被他莫名釋放的危險氣息震懾，本能地想要躲避，可略頓之餘，一心想要救他的念頭，最終還是克服了她心底油然而生的畏懼。
顧曉幸游過去，擊退了轉而圍攻她的蛇蟲，勇敢地向冥朔靠近……
冥朔你快醒醒……
她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掩映在他令人膽寒的氣息下的，那稜角分明堅不可摧的沉睡的臉上，竟也蘊着一絲攝人心魄的破碎感。
一種“被需要”的微妙感覺從她心頭輕柔掠過。
冥朔……
顧曉幸不顧此時在護盾上又響起的啃咬聲音，她伸出保護咒纏繞的縴手，穿過護盾，沒入冥朔氤氳水中的瘴氣，用力地晃了晃他的胳膊。
冥朔，求你快醒醒。
附近的水裏又傳來燭炎一行人即將衝破阻礙的咒術聲響。
顧曉幸焦急地喚着他……
突然，手心裏竄入一股強烈的痛冷感覺，徑直滲入手臂，她下意識地將手縮回了護盾里，詫異地揉了揉。
隨即，只見繚繞冥朔周身的瘴氣迅速向四面八方擴散，蔓延的黑暗將附近一切活物吞沒。
頃刻間，所有陷入其中的活物都感受到了一種無法掙脫的絕望，強烈的壓迫感直逼顧曉幸內心，就連追擊過來的冷熠的部下，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黑暗侵襲逼得召盾后閃。
而那個沖在最前邊，之前在暗湖邊上與顧曉幸打鬥，尖臉細眼名叫尤一的人，與他身後一個叫不上名兒的一起，因為撤閃不及，被一併吞了進來。
尤一與身後那人召出的護盾“啪”地一下，就碎進了冥朔的瘴氣里，像被粘在蛛網上的昆蟲一樣，在顧曉幸看不見的漆黑的水中，手腳痙攣筋脈暴凸，開始無比痛苦地掙扎着，卻止不住神元精魄像血一樣從皮膚里滲出來，吸收消融進纏裹的瘴氣里，一命嗚呼了。
雖然未看見這可怖情景，可同樣沒入了瘴氣中的顧曉幸，也被護盾外的死亡氣息影響，難以自抑地感到恐懼與絕望，這種情緒甚至蓋過了她對蛇蟲的厭惡。
她不由地蜷縮在護盾里，交臂抱着微微發抖的自己，小心翼翼不要越過盾壁，瞥見近乎透明的護盾邊緣亮起了淺白的光咒，保護着她不被盾外的瘴氣所傷。
或許因為這護盾本是冥朔為她召喚的緣故，上面有他的靈力，所以水裏的瘴氣並沒有侵蝕這層防護。
顧曉幸抬頭，透過盾壁上的微光，震驚地看見附近的蛇蟲都在痙攣扭動，很快就乾癟得只剩了無生機的軀殼。墨綠的精魄從軀殼裏泌泌滲出，消融進了烏黑的瘴氣里。
冥朔在通過這種方式，反將沒入瘴氣里的活物吞噬，補充大幅損耗的神元能量！
只要足夠強大，並且願意的話，魔是可以吞噬一切的。這是他們與生俱來的屬性。
那些從蛇蟲身上汲取的墨綠精魄，令顧曉幸不由聯想到了凡人的精魄。她試圖把注意力轉移到其他事情上，極力抑制滲入內心的恐懼。
她艱難地分着心，想到凡人的精魄，又不禁想起了冷熠，她忽地想，自己當年封印冷熠，是不是與他們之間產生了理念的分歧有關係呢？
若是冥朔也和冷熠一樣覬覦凡人的精魄，覬覦現世界豐富的資源，無視和平契約，肆意掠奪的話，兩界會是什麼模樣？
戰爭帶來的結果往往是兩敗俱傷。
這會是她當年封印冷熠，助冥朔當魔王的原因嗎？似乎那場內戰不僅關係到異界的未來，還關係到現世界的未來。
這是當時，最好的選擇嗎？
顧曉幸憑僅有的回憶猜想着，眸光微移，看見冥朔昏迷的臉上掠過了一絲細微的漾動。
融於水中的瘴氣迅速回攏進他的幻袍里，瀰漫的恐懼與絕望情緒也隨之散去。她見冥朔略微動彈，從昏迷中緩醒過來了。
“冥朔！”
顧曉幸調動靈力，無視水下環境的阻撓喚了他一聲，如釋重負傾游過去，心裏還陣陣餘悸。
他看上去恢復了些許元氣。
“炘兒，我不是已讓你——”
冥朔話音未落打住了，他見顧曉幸臉色煞白，嘴唇還微微顫抖，一副受過驚嚇的模樣。不知是被蛇蟲嚇的，還是被他墜入水裏昏迷之前，施展出來的吞噬咒震懾的。
他好想穿過她的護盾抱抱她，摸摸她的頭好生安撫她，這念頭如那個情不自禁，愛意綿延的輕吻那般真摯；如那份全心全意，想要竭盡所能守護她的意願那樣強烈。
不過，不知她是如何看待的。
“我見你被咒術擊中掉進水裏，所以就……就折返回來了……”
顧曉幸似乎還沉浸在剛才的后怕餘韻中，眸光明滅間，竟帶有幾分嬌憨，長發在水中輕柔飄舞。
冥朔烏亮的冰眸里滿是憐愛：
“你不害怕蛇蟲了？”
顧曉幸一聽，眼睛都睜圓了，就連微顫的櫻唇都富有表情，揚聲啟口道：
“我怕啊！怕得要死！我一看見它們就……就起雞皮疙瘩，可是——”
她倏地垂眸忽閃，聲音低沉下來：
“——我怎麼能……扔下你不管呢。”
一絲暖暖的甜意泛上冥朔的心頭，他警惕着附近水裏的動靜，略微側頭，不經意間掠過一抹淺淺的弧度：
“我怎麼會有事呢……”
傻瓜。
他在心裏疼愛地喚道。
顧曉幸眸光流轉又眨了眨：
“怎麼不會有事？你受了傷，先前又——”
她忽然愣住，欲言又止。
“——我先前什麼？”
冥朔眸光一亮，見她倏地輕盈划水轉向一邊，若不是水下光線昏暗，他一定能捕捉到此時她臉上的羞怯。
顧曉幸本想說他先前把剩餘的能量傾注給了她，讓她更擔心，可一想到剛才他傾注能量的方式……
即使在水裏，她都感覺自己從臉頰燙到了脖子根，心裏是既雀躍又糾結，不知所措，更不好意思看冥朔。
“沒什麼……”
她只好說，假裝淡定地查看水裏的環境。
可冥朔還是有所意識，他停了一息，沉冷而真摯的聲音響在她身後：
“炘兒，我對你是——”
“——我們走吧，冥朔。”
她倏地向前划泳一小段距離，似乎沒有聽見他的聲音，似乎又聽見了。
他捉摸不準，內心感到莫名的失落……
昏暗的水下異常平靜，乾癟的殘殼或靜謐地沉入潭底，或緩緩浮到了水面上。
冷熠的部下竟都不見蹤影。
或許他們剛才見冥朔吞噬了精魄，摸不清他究竟能恢復到什麼程度，不敢輕舉妄動。畢竟，他們的頭兒不在這裏。
而鏡像影妖之所以也沒跟進水裏，大概因為他害怕看見自己的投影吧。
保險起見，倆人現在只能離開這片水域，返回暗湖邊，再找到那個能傳送回佈滿鐘乳石暗洞的符印。
“從這裏穿游過去，我們就能回到暗湖裏了。”
顧曉幸在水中找到了來時穿游的路徑，她像在潭底探險一樣，引着冥朔瞬移過去。
對於剛才的事，倆人似乎心照不宣沒有再提。
他們懷疑冷熠的部下可能會直接傳送到暗湖邊上，等待他們出現。而只要他們上了岸，鏡像影妖也會再次找上門來。
“那些人想利用鏡像影妖來牽制你，冥朔……如果我們先除掉影妖……”
顧曉幸突然頓住，她倏地想起冥朔的記憶會被鏡像影妖窺探，若是這麼直接地把對策說出來，太容易暴露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炘兒……我們見機行事吧。”
冥朔會意地回應。
他發現這水底暗洞頗多，說不定附近還有暗河一類的存在。如果沿着水下暗洞深入探查，興許能找到祭壇的位置？他思忖着。
若是護衛軍能打破迷失結界進入這裏，他一定會讓他們把這裏面查攪個遍。
此時，在這如魔方一樣的地下暗洞的表層，即最外面的暗紅色赤煉湖的湖心島上，身披霜刃鎧甲，兩眉如峰的穆風，來回踱步在一護衛支隊面前，剛毅沉靜的臉上，閃過一絲焦灼。
他的炯炯目光不時瞟向地面上的六芒星暗洞，在他遠程受命，集結護衛軍幻到這裏時，魔王殿下已經突破屏障闖了進去。他正將帶護衛軍下去支援，洞裏就升起了迷失結界的咒術煙霧。
於是，以防萬一，他先指派了一護衛支隊下去摸清咒術程度，與殿下接應。可誰知他們進去后不久，就與外界失去了聯絡。
救出殿下要緊，穆風決定立即率領餘下的護衛隊進入暗洞，可正當這時，兩名先前進入的衛兵，竟都暈頭轉向地從裏面繞出來了，一副有些吃力的模樣。
他們說裏面的符印機關重重，衛隊一進去，就受到了等級極高的迷亂結界干擾，別說找殿下，就連衛兵之間一不留神，也都會走散，迷失在裏面出不來。
不過，他們發現這迷失結界之所以這麼強，是因為受符印機關控制，如果能找到那個符印機關的位置，念出正確的解除口令，就可以打破結界。
穆風不由地想到了被關哭牢裏，正在經歷拷問的逆黨俘虜，如果能從他們口中撬出答案，自然可以提高效率，只是時間緊迫……
於是，他現在在等獄吏那邊傳來消息。時間有限，情況緊急，他給那邊施加了相應的壓力，希望在有限的時間內，能得到他想要的結果。
若不是，他也要帶領餘下的護衛軍闖入暗洞了。
殿下一定不能有事！
時間每過一分，如同度日……
終於，他在最後幾秒鐘內，收到了獄吏的信息……
銳利炯炯的目光快速有力地掃過字跡，穆風執起幻出的長幽刀，揚勢一揮：
“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