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四 夢靨
顧曉幸在墜落的過程中，一股莫名的恐懼，擠壓進了胸腔，溢不出來。
她以為底下真是黑暗的深淵，可隨着她的墜落，兩邊的崖距漸寬，崖底漸清晰……底下竟是一個暗紅色的湖泊。
跌入湖中，卻仍能順暢呼吸，接着，她又快速下沉，直至沉底后又穿入了下一層空間。
這一層，又是一片雲霧繚繞，烏雲密佈的景象。
懸空的腳下，洶湧的黑海，一望無際。海的中央，是一座沉寂的島嶼，島心矗立着百米來高，晶瑩剔透的錐狀物體，朦朦朧朧，白霧籠罩。
顧曉幸的身體不斷往下墜落，心臟都提到嗓子眼兒里了，卻還發不出聲音。她見自己距離腳下的錐狀物頂部，愈來愈近……
雲霧漸散，物體的頂部竟冒出了無數把鋒利的尖刀。
她眼看自己就要被尖刀縱向貫穿，卻在腳底與之接觸的剎那，毫無痛覺地穿過了它們，竟直生生墜入了錐狀物體的內部。
這裏一片漆黑，只有零零碎碎點點星光，忽遠忽近，仿若虛幻空間。
突然，一切靜止了，顧曉幸懸浮在半空中。
“……好久不見……”
冰涼徹骨的聲音，環繞四周，響徹耳畔。
“……我的妹妹。”
顧曉幸的胸中突然翻湧起一陣強烈的劇痛，仿若刀割，痛得她困難地喘息。
忽地，眼前憑空出現了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由模模糊糊到逐漸清晰，身影向自己不斷逼近，顧曉幸下意識地想後退，卻發現自己被禁錮住了動不了。
眼前是一個身着紫襟幻袍的男人，他青發微束，身材頎長，輪廓精緻，面容高冷。從黑曜石般的瞳仁到尖細的下顎，燕頷虎頸，無不張揚着邪魅之氣。
他不可捉摸地注視着顧曉幸，嘴角勾起一道桀驁又迷人的弧度。
顧曉幸覺得眼前這人似曾相識，對他有種與生俱來的熟悉感，這種感覺遙遠而縹緲，像一根尖針扎進了她的記憶深處，那裏，是一片漆黑，接着，無端端地生出了一個名字。
“……冷熠？”
她終於能發出聲音了，憑直覺脫口而出。胸口的疼痛有所緩解，可心裏卻有種不好的預感。她警惕地想要和這人保持距離，懸在半空的身體卻又不聽使喚，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束縛着。
“……見到我你好像不高興，”冷熠身體微微前傾，眼裏閃着動人的光亮，輕聲說，“我可是你哥哥。”
話音之間，透着一層涼薄之意，傲慢幽怨。
“……你不是被封印在……難道這裏是？”
“這裏只是一個夢境，”他深不可測地笑了笑，緩言道，“拜你所賜，我在神力豐碑里受了百年之苦，炘兒……你說，你該如何補償我呢？”
“……你若不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怎會被我封印在此？”
顧曉幸半是篤定半是疑問道。
冷熠的臉陰沉下來，他攥緊了拳頭，一番思量后，才緩慢鬆開。
“……即使失憶也沒改變你對我的態度，真令人傷心。”
他異常輕言細語。
“看來……我們以前的關係並不融洽啊。”
顧曉幸冷言道。
“不，我們曾是最好的兄妹——”
冷熠說這話時，眼裏似有懷念，臉上卻是譏諷的意味。
“——可是後來，你變了……”
溫熱的光亮從他眼中冷卻下來，變得愈發鋒利。
“——炘兒，你以為當初你封印我，是為了所謂的大義嗎？你只不過是為了一個外人而已。”
“為了誰？”顧曉幸問。
冷熠清冷一笑，嘲諷道：
“他果然什麼也沒告訴你，我的確高估了他的勇氣，炘兒……”
冷熠忽然將視線轉移到顧曉幸的身後，神情中稍顯意外，而後眼神睥睨，嘴角挑釁地上揚。
“……炘兒，我真替你不值。”
顧曉幸順着他的目光回頭看，竟發現不知何時，冥朔幻影到了自己身後。
不知冥朔與冷熠之間究竟有怎樣的恩怨，他注視着冷熠的那雙眼眸里，才會這般殺氣逼人。
他深邃的眼眸狠戾，凜冽，彷彿那刺骨的寒風裏裹挾着一把劍刃，直直地指向冷熠。
而此時，面對對方警告意味十足的對視，冷熠卻反而表現出一副不屑的樣子。他甚至有幾分得意地輕舔唇角，似乎對眼前的形勢頗有興緻，想看冥朔接下來作何反應。
“炘兒，你看……”
冷熠以迅雷之勢揮手，召喚出一幅華麗的畫面，畫面上是一座玄武殿堂，堂內恢宏華麗，氛圍喜慶，好像即將舉行什麼盛大儀式。
“想起什麼了嗎？”
顧曉幸被畫面吸引，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湧上心頭，可沒等細看，冥朔就從她身後，伸手遮住了她的雙眼。他竭力剋制對冷熠的恨意，低聲對顧曉幸說：
“……我們走。”
隨後，沒等顧曉幸作出回應，就開始天旋地轉，而後一切重歸於平靜了。
窗外昏暗的街燈映入簾中，顧曉幸坐在床上，直冒冷汗。她使勁地抓了抓床單，才敢確定這裏的真實。
“……你還好么？”
一個熟悉的聲音問。
“……不好……我……頭疼。”
顧曉幸沒有看站在床邊，不知正用怎樣的眼神關注自己的冥朔，她的頭太疼了。這種疼和生病時的疼是不一樣的。難以描述，就像有什麼東西像泄閘的洪流，在拚命地沖刷着她的腦仁，要一股腦地往外涌一樣。
她痛苦地抱着頭，一聲不吭地坐在床上，直直地看着前方，感覺有什麼似曾相識的模糊畫面，像放電影一樣在腦海里一篇篇閃過。
冥朔正將說什麼，這時，一隻傳信鶴憑空出現了。它像往常一樣，懸浮在半空中，用無聲的方式向冥朔傳遞了一個信息：
異界的神力豐碑又有異動了。
“冷熠！”
他眼底眸光若寒。而此時顧曉幸坐卧床頭，靜靜地抱着頭，像一隻贏贏弱弱的小貓。
他頓了頓，上前，俯身，小心翼翼地將她攬進臂彎里。
顧曉幸頭痛欲裂，不由自主地倚着他。
他內心一陣悸動。
他垂眸看着她，想要輕觸她的側臉，可指尖懸在半空，又猶豫地放下了。
冥朔輕嘆，用下頜輕輕地抵住她的額頭，施展魔力，呢喃道：
“睡吧，炘兒，睡著了，就不痛苦了。”
他話音剛落，顧曉幸就着魔一般，身體一軟，很快就睡過去了。
他輕緩地將她放回床上，細緻地為她掖好被角，又意味深長地看着她。
……炘兒，既然上天把你還給了我，這次，我定要拼盡全力護你周全……我不能再失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