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節 紅顏知己,冬皇之愛
在杜月笙痛苦磨難、呻吟床第的病中生涯中,他惟一的安慰是孟小冬的盡心侍疾,柔情萬種。孟小冬身懷絕藝,孤苦伶仃,一輩子傲岸於榮瘁之際,受過數不清的打擊,“歷盡滄桑”四字可以說是她的一生的寫照。她自杜月笙60多歲那年進門,長日與茶爐藥罐為伴,何曾有一日分享過杜月笙的富貴榮華,何曾有一刻得過杜月笙的輕憐密愛,因此,杜月笙病越重,便越覺得自己辜負了孟小冬的一片深情。像孟小冬這種卓榮不群的女子,讓她踏進杜公館這麼一個紊亂複雜的環境,長伴一位風中殘燭般的久病老人,對她而言,實在是一件殘酷的事情。
孟小冬陪侍杜月笙到香港后,雖然在杜月笙跟前強顏歡笑,神色自若,然而,即使是朝夕相見,杜月笙都可以看得出她花容憔悴,日漸消瘦,眉宇間常有憂悒之色。孟小冬在香港杜公館是孤寂的,憂悶的,她不能隨波逐流,更不會敷衍應酬,對內對外,一應交際酬酌、家務事項,都是屬於姚玉蘭的職責範圍,孟小冬輪不到也不想挨,看護隨時可有生命危險的丈夫,卻成為落在她肩頭的一副重擔,而這一副擔子,一日24小時,常年累月,沒有一時一刻可以卸得下來。大家庭,兩房太太合住一座屋頂下,姚玉蘭和孟小冬即使情同姐妹,牙齒也有咬着舌頭的時候,杜公館因為男主人病重,彷彿一年四季不露一絲陽光,不聞一陣笑聲,這凄涼黯淡的日子,孟小冬過的更是心不舒,氣不暢。
經常出入杜公館的親戚朋友,常常可以看得到,堅尼地台18號雜亂無章,一片散漫。家裏面往往只有三五個人,一日三餐,也得開上好幾處,除了中午外面廳上開一桌或兩桌招待客人,就常是姚玉蘭在房自己吃餃子,孟小冬沖牛奶下洋點心,也是關起門來吃,病人杜月笙,他那一碗煨面當然要端到床上。其餘少爺、小姐,各有各的卧室,同時也各有各的吃處。杜月笙的那個大房間,由於他病中怕煩,兒子、女兒,平時就沒有和他親近的習慣,於是連那一個房間,也不能成為全家聚晤歡談的集合地。在這種情形之下,把堅尼地18號地大門一關,杜公館便成為了許多各自為政的小單位,湊在一起的大雜院。
當然孟小冬會更寂寞、更孤單,她只有機械般的每日從事“看護”的工作,而她所悉心調理的病人,又是幾乎已經註定了是不可能痊癒的。
杜月笙體會得出孟小冬的心境,了解她的苦悶,因此使他對孟小冬一向具有的“敬愛之情”,一變而為“深心憐惜”,他很小心地不把這種“憐惜之心”形諸顏色,他深知孟小冬“荷盡已無擎雨枚,菊殘猶有傲霜枚’,無論在任何艱難困苦的情況之下,她不會皺一下眉,叫一聲苦,然而,假若有人貿然地向她表示同情、憐憫,她反而會怒氣填膺地絕裾而去。
愧於孟小冬給予他的太多,而杜月笙能為孟小冬盡心儘力的地方太少,杜月笙急於爭取補償的機會,在日常的生活中,杜月笙對孟小冬總是那樣禮敬愛慕,忍耐着自已的痛苦,跟她輕聲細氣地說話,聚精會神地交談,平時稱呼也跟着自己的兒女一樣,親親熱熱地喊她“媽咪”。“媽咪”想買什麼,要吃什麼?只要孟小冬略一透露,他便忙不迭地命人快辦,於是在外人看來,有時候幾乎就是杜月笙反轉過來多方面照顧孟小冬。
孟小冬自入杜門,兩年多里對於一切看不慣、聽不得、受不了的事情,向來都以不屑與問的坦蕩襟懷,付之漠然。她從沒有發一句牢騷,出一聲怨言,然而她卻在她53歲生辰前夕,在迫不得已的情形之下,輕輕地說了一句話。這一句話在事後杜月笙回想便覺得其關係之大,分量之重。
1950年,杜月笙有意全家遷法的時候,有一天杜月笙在房裏屈指細算,連同顧嘉棠和萬墨林兩家,一共需要多少張護照?當他算好了一共要27張,當著房中各人,孟小冬便淡淡地說了一句:
“我跟着去,算丫頭呢還是算女朋友呀?”
一語方出,環室肅然,一個相當重大的問題,總算被孟小冬如時提了出來,自此杜月笙下定決心,他不顧一切的阻撓與困憂,當眾宣稱:他要踐履諾言,儘快與孟小冬成婚。
杜月笙這話一出,紛紛擾擾的杜公館彷彿投下了一枚炸彈,杜月笙與孟小冬已成夫妻,結為一體,早成不可否認的事實。如今杜月笙纏綿病榻,天天在靠氧氣過活,而且正值避難香港,日處愁城,又何必大事破費多此一舉?成婚與否對任何人都沒有裨益,反而可能節外生枝,徒生無窮的糾紛———反對者持此理由再三陳詞,苦口勸阻,但是杜月笙置之不理,他決意在自己死前完成這一大心愿,為孟小冬,也為自己。
杜月笙吩咐萬墨林立刻籌備,趕緊辦事,因為在孟小冬之前杜月笙還有一位已逝的原配和三位夫人,所以原則上決定不能舉行儀式,再加上杜月笙自己抱病在身,出不了門,於是見禮喜宴只好在堅尼地杜公館舉行,為地點所限,請的只有杜月笙的至親好友。
但是杜月笙堅持要叫好的酒席,萬墨林便渡海到九龍,在九龍飯店點了900元港幣一席的菜,把九龍飯店的大司務統統拉到堅尼地來做菜做飯。
喜期已近,堅尼地樓下的大廳不夠擺,因為喜筵有10桌之多,臨時又借了樓上陸根泉的那間大廳,邀請的親友全部到齊,無一缺席。在那一晚杜月笙帶病陪客做63歲的老新郎,孟小冬的臉上也出現了笑容,杜月笙在港的兒子、媳婦、女兒、女婿一一前來重新見禮。一律跪拜磕頭如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