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節 撤離香港
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戰爭爆發,日軍偷襲珍珠港,同時,馬尼拉、香港、新加坡都遭到日軍襲擊,泰國宣告投降。北平、上海、天津的英美駐軍全被日軍攻擊后解除武裝。這一天,是世界近代史上最重要的一個日子。這時,杜月笙正在陪都重慶,但是,對於他來說,由於香港的失陷,和上海英、法兩租界被日軍侵入,兩處地方的家人、親友,門徒、學生一下子淪入魔掌,生死不明,焦急凄苦,恐懼緊張得不得了。這一夜,他通宵不眠,和戴笠寸步不離,籌思如何利用日軍尚未佔領的啟德機場,派遣飛機,緊急救出那些人。
人多機少,這一紙名單的研擬,真是絞盡腦汁,煞費思量。
戴笠的一位好朋友“阿伍”是香港華僑,家資巨萬,他早年學過航空,駕駛技術十分高明。12月初,阿伍應戴笠之邀,飛赴重慶瞻仰抗戰的司令塔、復興中華聖地。太平洋戰爭突起,阿伍在重慶大為著急,因為他的大部分財產都存在香港銀行,他趕不回去,百萬家財必然會被日軍劫收,全部家當付之東流,於是這天縱然戴笠在百忙之中,阿伍仍然不顧一切的纏住他,一定要戴笠設法讓他回香港。
靈機一動,戴笠當著杜月笙的面,告訴阿伍說:
“好的,我設法替你弄一架飛機,由你自己駕駛去香港。飛機落地,你便把飛機交給中國航空公司,我會請他們派駕駛員飛回重慶,不過請你注意,我是要用這架飛機接運香港方面緊要的人。”
杜月笙對這一主意讚不絕口,戴笠這個辦法不但兩全其美,而且快刀斬亂麻解決了很多問題,以當時香港情勢的危急、秩序的混亂,航空公司未必會有人肯去。何況,阿伍駕駛技術之優良,又是熟悉他的人所一致公認的。
飛機一去接回哪些人呢?杜公館人太多了,杜月笙臉色蒼白,咬緊牙關,他毅然決然地對戴笠說:
“凡是我的人,暫不考慮。”
戴笠抬起頭來望杜月笙一眼,見他似已下定了決心,於是便不再多說,他開始振筆直寫,兩人有商有量的決定了先行救出陶希聖、顏惠慶、許祟智、陳濟棠、李福林、王新衡……等人。
名單決定,便立刻打電報,請中國航空公司分別通知名單內的各人,應於12月9日中午以前趕到機場集中,等阿伍駕駛來的飛機一到,換駕駛員馬上起飛。
從12月8日夜,到9日傍晚,杜月笙不眠不休,好不容易等到了專機安然返渝的消息,卻是大出意外,昨夜擬訂名單該接的人一個也沒有來。
被這架飛機載運回來的,當然也是必須搶運脫險的重要人物,但是,跟杜、戴所擬名單上的諸人面目全非,名單所列者毫無問題的全部陷敵,但是,陶希聖、李濟琛、顏惠慶等一個個下落不明,音信杳然。
該接的沒有接來,杜月笙繞室彷徨,夜不興寐,他一面想盡方法打通一條通路,利用人民行動委雖會的關係,將從重慶到香港,中間如貴陽、桂林、韶關、龍川、沙魚涌、大埔,迢遙數千里的一條路上幫會首腦,綠林俠盜全部動員起來,安排一條康庄大道,計劃從敵人的虎口中救出這一批要緊的人,以及姚夫人、杜維藩他所有的杜門相關人員。
另一方面,杜月笙向戴笠建議,提供了瘋狂大膽,而且乍看起來斷無可能的計劃。他要透過他的駐滬私人代表徐采丞,向日軍上海特務機關堂而皇之地提出:滄落香港的許多朋友,都是杜月笙一再懇商拖出來的,如今因為香港起變,他們倉卒來不及安全撤離,這幫朋友在香港面臨日軍搜捕、暴民劫掠,尤其糧缺聲中,三餐不繼,可以說是陷於絕境,去死不遠。杜月笙寧死不能對不起朋友,所以,日本人如果欣賞杜月笙講這個義氣,幫杜月笙救這些好友,他將派徐采丞包一艘輪船,從上海直駛香港,把杜月笙的朋友們接回上海,住進日本勢力還沒侵入的法租界,以使杜月笙能夠實踐諾言,全始全終繼續對這幫人有所照料。
戴笠曉得日本方面有那麼一批人,對於杜月笙的幻想一直未曾破滅,而徐采丞和日本駐滬陸軍部部長川本之流私交很好,杜月笙慷慨義烈的此一表示,經過徐采丞的穿針引線,運用日本統治當局的矛盾分歧,這個計劃可能會通得過。因此,他本人表示贊成,再經過杜、戴兩人分向有關方面解釋說明,一月底,杜月笙便給徐采丞去了一封密電,授計與他,叫他火速進行。
這又是抗戰史中的一個奇迹。經過徐采丞的巧妙運用,竭力奔走,杜月笙瘋狂大膽的計劃居然獲得日本特務“梅”機關的暗中支持,逐步的付諸實現。2月3日,徐采丞借到一架日本軍機,由上海直飛香港,代表杜月笙安慰滯港諸親友,他隨身帶了不少的錢,他要親自安排杜門親友逃離香港。行前,他已包好了一艘輪船,駛往香港負責接運。
在這時侯,滯港杜門親友業已有人得到了消息,他們奔走相告,口耳相傳,在風聲鶴唳、一夕數驚之中,這些人原已覺得無望,準備束手待斃。杜先生派船來接的消息一到,真是絕處逢生,雀躍不已。可是其中還有波折,日本軍機中途發生故障,徐采丞被迫降落台北,3日後修理好了,才續航南飛。這3天的音信中斷使杜門親友望眼欲穿,魂夢為勞,無緣無故多受了不少的罪。
2月6日,徐采丞專機抵達香港,他抵港以後立即驅車分訪杜門親友,給以緊急救濟並且報告佳音,專輪準備於2月8日駛抵香港,他請各人早日收拾行裝,準備動身。
經過一艘專輪救出人間地獄、海上危城香港的,計有顏惠慶、陳友仁、曾毓憑、李思浩、唐壽民、林康侯、劉放園、潘仰堯等一干耆宿名流,和杜門親友,蘇州同鄉,為數多達三百人,其中有不少人平安抵達上海法租界后,繼續接受杜月笙的資助。
經由香港、出深圳緊急搶救的,包括陶希聖、蔣伯誠、陳策、顧嘉棠,芮慶榮、楊克天、姚玉蘭、杜維藩、胡敘五等人。他們從香港淪陷以後便東逃西散,吃足苦頭,陶希聖一家搬到了彌登道黃醫生家后樓的一間房、蔣伯誠躲進了九龍飯店,一天日本軍隊氣勢洶洶地前來搜查,把每個房間裏的宿客逐一喊出來檢查,臨到蔣伯誠,日本人問他是幹什麼的?情急智生,蔣伯誠便指着他經常備有的大包,大聲答道:
“我販西藥。”
杜維藩帶着兩個兒子在香港,徐采丞的專輪到了,他兩個兒子便交由徐采丞帶回上海去,他自己不敢回上海,香港陷落那天他還在交通銀行辦公,輪渡一斷他回不了九龍,起先躲在花園台呂光家裏,後來又與楊克天睡在告羅士打的走廊上。
王新衡是日軍最大的目標之一,他沒有順利搭機離港,卻得了“阿伍”的協助,阿伍有一個弟弟在香港政府管漁民,在香港失陷后王新衡便化裝渡海避在永安保險公司做事的一位郭姓人家,他往後的行動和脫走,一直都由香港漁民掩護。
杜夫人姚玉蘭在最後一架飛機離開香港起飛以後,得到她閨中密友一隻電話,告訴她說給她留了一個空位子,要走就快點來,姚玉蘭回復她的惟有一聲苦笑,她說:“我這邊人多着呢,何況杜先生交代了我不少事情,譬如說陶希聖不曾脫險,我就不能走。”
在香港,杜月笙依然目標顯著,風險極大,日本人可能下毒手,香港饑民暴徒說不定也動上杜公館的腦筋,但是別人可以暫避,姚玉蘭卻寸步不容稍離,因為她一走開全香港的杜門相關人物就無法通訊聯絡,因此姚玉蘭決心不避也不走,她要死守大本營。難得的是楊虎夫人陳華慷慨尚義,自願陪伴姚玉蘭和她同生死共患難,姚玉蘭感動得熱淚沾襟,她問陳華說:
“從今以後咱們倆命運相連,但願你跟着我,能夠死得不冤。”
幸虧有姚玉蘭硬起頭皮,咬緊牙關,死守柯士甸道不去,東躲西藏的杜門中人,才有了一個希望不淺的聯絡中心。
徐采丞的專輪駛來,一批批的相關人物陸續逃離香港,輾轉抵達重慶。如果投有杜公館居中聯絡,分別通知。可能杜月笙、戴笠、徐采丞在渝滬兩地用盡心機,煞費氣力,其結果也是化為泡影。
香港撤退,杜月笙先公后私,先友好而後家眷,他為了顧全信義寧可犧牲妻子兒女。
這時由於日軍佔領了香港,渝港之間消息中斷,在港的杜門眾人開始設法自救,首先推派杜氏門徒陸增福,拎着腦袋去探路。陸增福歷經千辛萬苦,受過重重災難,好不容易穿過危險地帶抵達惠陽,他立刻發了一封長電稟報在重慶的杜月笙。這時,杜月笙已因憂急相併,心力交瘁,在病榻躺了多日,得到陸增福的這一個電報,他一躍而起,歡聲地說:
“路摸通了,火速叫他們準備動身。”
開路先鋒陸增福打過了頭陣,第二批走的便是顧嘉裳與芮慶榮。這兩位杜門大將在江湖上名聲響亮。而且不分文的武的他們都有一套。但是他們還是“摸”着走,一步一步為營,時時小心。結果,顧、芮兩位大將果告順利完成征塵。消息傳來,在香港的落難者大為振奮,他們開始集合成隊,一一登程,姚玉蘭、陳華同行洪門中人聞聽是杜夫人給足了她面子,楊虎在廣東工作時間很久,他又是中國海員的領袖,楊夫人的招牌亮出,也到處順利無阻。在香港,洪門頭腦為杜、楊兩夫人謀到了奇貨可居的日本軍民政部發給“還鄉證”。兩位貴夫人化妝為廣東鄉間女子,蓬頭垢面,粗衣粗服,姚玉蘭化名王陳氏,推脫回一趟興寧家鄉,“還鄉證”明文規定,三日之後不回香港,抓到了便要“軍法從事”。
兩位夫人帶了隨從佣婦,在洪門弟兄暗中保護之下,通過關卡,踏上廣東省境,她們沿東江西上,一路吃的苦頭和遇見形形色色的怪事罄竹難書,幸好平安無事抵達桂林。隨後,千辛萬苦在陰曆大年初三那天抵達重慶。
杜月笙歡天喜地把姚玉蘭迎到汪山。為了紀念一生之中這一次不平凡的旅程,姚玉蘭穿上攜來的鄉間婦女衣服,再施原有的化妝,而在汪山附近揀一處極與粵西途中相似的背境,拍了兩張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