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節 情海餘波,薛二被捉

第二十六節 情海餘波,薛二被捉

黃金榮自露蘭春事件以後,已決定歸隱退休,不再過問外面的事務。

因為在“三大亨”中,他是有資格享享晚福的。在上海灘上,他擁有規模龐大的娛樂事業,好幾十幢街堂房子,光是收收房租,一個月也有萬把塊的收入。在漕河涇鄉間,他又造了一幢佔地60餘畝、斥資200萬元的頤養之地黃家花園。這座私人別墅是上海的名園勝跡之一。園中水木清華,祟園奢麗,正廳名為“四教”,鐫有蔣介石總司令頒題“文行忠信”四個大字,假山石筍,都是花了大價錢遠自北平和西湖運來。

這時,他又有一項鮮為人知的秘密,即又跟一個女人同居了。由於子孫長大了,以前的床頭人別人都知道,因此他只好瞞住家裏人,在新城隍廟附近租了小房子住。

60歲的黃金榮只剩下一位近親的長輩姑老太太。林桂生與他離婚,露蘭春也跑了,姑老太太時常勸他再討一個。黃老闆給逼急了,只好笑嘻嘻地承認:“已經有啦!有啦!”

秘密泄露,小輩們尋了去,才知這原來是上海丈量局局長曾紹棠曾伯伯的下堂妾,跟林桂生也是要好朋友。她抽鴉片煙,喜歡白相,離了曾局長后便和黃金榮同居,黃家小輩因為她住在漕西,喊她西海好婆,杜月笙稱她“西海太太”。

黃金榮很想把這位新歡也帶進黃家花園,就此關上大門,宴宴然做他的富家翁。

然而,4月12日的清共這一仗,把黃金榮已銷沉的壯志又復激發,他心知這次功勞建得不小,而國民黨的要員之中有不少是他的舊交,因此事後蔣介石論功行賞,特別授他以三等勳章。於是,他把蔣介石發的勳章和法國領事發給他的少校的獎狀,一齊掛在客廳裏面。同時,杜、張、楊、陳四位老把弟,不時金榮哥長,金榮哥短的奉承幾句,使得黃金榮更是覺得當前的這個大環境真是交好運的時候,只要他動動腦筋,撥撥嘴唇皮,大可以重振往昔的聲威,再建自己的勢力。

於是,“四·一二”清黨政變之後,蔣介石的軍隊進駐上海之初,黃金榮振作精神,多方聯繫,一心一意準備東山再起。隨後,杜月笙的心腹大將芮慶榮當了行動大隊長,黃金榮的左右手徐福生立刻跟進,出任淞滬警備司令部的諜報處長。黃、杜二門,各有其人,掌握了擁有上海灘上生殺予奪大權的兩項重要的職位。

雖然,黃金榮老謀深算,機智深沉,有了東山再起的想法,但他並沒有馬上行動,而是憑他豐富的閱歷、犀利的目光,冷眼觀察國民黨派到上海來的各級幹部,以及國民政府經常往返京滬的中樞人物。他不久便看出,他最接近的楊虎、陳群,不但不能作為“新派人物”的代表,而且他們終將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因為在絕大多數的國民黨人中,已經湧起了對他們深表不滿的暗潮。隨後,他又發現像陳果夫、陳立夫兄弟是官職比楊虎、陳群高,地位比他們更重要的國民黨大員,人人工作緊張,生活刻苦。不久他又聽說某要人為太太買了一雙絲襪,竟然在國府紀念周上挨了罵,更有某紅人買進一幢洋房,始終不敢搬進去住,種種傳聞,甚囂塵上,這足以證明蔣介石不同於舊官場,於是黃金榮舉一反三,見微知著,方激起的雄心壯志立即冰消瓦解,煙騰雲散。因此,他表面上聲色不動,暗地裏已在準備打退堂鼓。

接着下來,又發生了兩件事,促成了他從大上海的新戰場上提前退卻。首先是他和一位年輕有為、幹勁十足的國民黨官員交過一次手,其次是露蘭春的新任夫君薛二突然被捉。

一天,黃金榮聽說上海市政府要檢查各戲院演出的戲劇,這使他大為光火,他振振有詞,斷然地加以拒絕:

“租界上的事,市政府管不着!”

市政府派一位秘書耿嘉基來向他說明,耿是市政府與租界大亨間的橋樑,專負雙方聯繫協調之責。照說黃老闆應該對他客氣一點,但是,黃金榮曉得耿嘉基每個月要吃杜月笙1000元的俸祿,他三言兩語把他打發出去。

過了幾天,耿嘉基寫了信來,介紹一位主管戲劇檢查的年青朋友,專誠拜訪黃老闆。黃老闆不會想到市政府的小朋友也這麼難弄,接見了,很費了些唇舌,解釋清楚自己的難處,然後端茶送客。

這時,他所持的理由是租界上無法奉行市政府的命令,然而隔不多久,法國駐滬總領事、兼法租界公董局總董范爾諦忽然把黃少校請了去,婉轉地勸他:“中國人開設的戲院,何妨接受中國官員的檢查?”

一聽之下,黃金榮瞠目結舌,無詞以對,他只好答應照辦。

第二件事出得更妙,原來露蘭春和薛二雙宿雙飛,恩恩愛愛,小孩子一個個的生下來,露蘭春洗去花心,深居簡出,一心一意相夫教子,薛二家裏有錢,大少爺常年遊手好閒,除了在家吃吃鴉片煙,閑極無聊,有時候也難免跑跑賭場,輸贏不計,只是消遣消遣。

那一天在江灣跑馬廳,薛二正雜在人堆里看賽馬,突然有兩條大漢擠過來,一左一右,伸手把他一挾,硬梆梆的槍口抵住了肋條骨,接着是低聲地叱喝:

“不要喊!跟我們走!”

於是,薛二被捕。

薛二是個錦衣玉食、享慣了福的大少爺,被兩條大漢從人叢里抓出來,塞進了汽車,一路驅車直疾駛,還沒有駛到楓林橋“清黨委員會”,又驚又怕,鴉片煙癮發作,他已經眼淚鼻涕直流,呵欠打得閉不攏口,兩名行動員見他一身軟得像泥,兩腳下不了地,只好把他連拖帶拉,半抬半掖,不經過盤問就先關進監獄。

露蘭春等了一天,晚上不見薛二歸來,提心弔膽,捱到天亮。她在上海原也交遊廣闊,認識不少有錢有勢的朋友,但是自從嫁給了薛二,兩年閉門不出,一般老朋友早就不相往來。這日因為薛二徹夜不回,她知道一定出了事,急切無奈,只好拋頭露面,到處打聽老公的下落。

誰知,打聽的結果卻使她大吃一驚。原來是黃老闆那邊的人算起兩年前的舊賬,薛二身陷囹圄,他被囚的地方正是專門盤問處決政治犯的楓林橋!這一下她嚇得遍體冷汗,魂靈出竅。

但是,她不敢直接去求黃老闆、杜先生,或者張大帥,便只好找人託人為她千方百計想法辦,拿出大筆鈔票,請刀下留人,救救薛二的命。

當天,就有用洋錢銀子買得來的消息———薛二是以共產黨嫌疑分子的罪名,羈押在楓林橋交涉使署。這就是說,薛二隨時隨地都有綁赴刑場,一槍斃命的可能。問題的嚴重性還不止此,消息來源告訴她,再不火速設法,只怕薛二等不到審判槍斃,他就要白送性命一條。

原因是他的鴉片煙癮奇大,叫他三天不吃飯無所謂,如今關在大牢,黑糧斷絕,薛二片刻難熬,並且薛二性慾極強,進去以後沒過過性生活,飽受折磨。

露蘭春和幾位熱心朋友商量,認為所要請託的對象不但得跟“三大亨”夠交情,而且還要在楊虎、陳群的面前也能說得上話。想來想去,露蘭春只好由熱心朋友周培義專誠拜訪陸沖鵬。

周培義把薛二處境之險惡、薛家上下的焦灼,一五一十告訴陸沖鵬,然後,他請陸沖鵬挺身而出,設法“刀切豆腐兩面光”,將這樁事情擺平。

陸沖鵬眉頭一皺,搖頭苦笑地說:

“這樁事情,現在只可釜底抽薪,還不到開門見山談條件的時候。薛二在監牢裏,我先設法使他穩住。黃老闆、杜先生那邊,講穿了惟恐尷尬,我只能去探探動靜。”

說完,他立刻拿起電話,打到楓林橋,電話是打給行動大隊長芮慶榮的,芮慶榮親自接聽,陸沖鵬一聽他的聲音,當時就直打直地說:

“我曉得薛二在你們那邊,‘死罪容易過,活罪最難熬’,你幫幫忙放一碼。讓我派人送幾隻鴉片煙泡給他,先保住他一條性命,你說好嗎?”

芮慶榮在電話里笑了起來,他說:

“陸先生,你的消息真快!”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陸沖鵬坦率地回答,“來托我的朋友,此刻便站在我的身邊。”

“好好好,你把東西帶過來吧,”芮慶榮的脾氣一向爽快,做事講義氣,絕不拖泥帶水,“我負責給你送到。”

“還有一樁,”陸沖鵬順水推舟,再做個人情,“薛二身體不好,務必優待優待。”

“曉得啦。”芮慶榮應允,接着又壓低聲音,叮嚀一句:“不過,這些事情你最好不要讓大帥知道。”

這一句話露出了破綻,放下電話,陸沖鵬疑雲頓生,想了好久。明明是黃老闆的干係,而杜月笙、張嘯林跟黃老闆向來三位一體,一鼻孔出氣,假使捉薛二是為了“懲治”他誘拐露蘭春,芮慶榮接受自己的請託,“優待”薛二,為什麼芮慶榮單怕張嘯林一個人曉得?

於是,陸沖鵬一面通知周培義,轉告露蘭春把鴉片煙泡、食物、寢具和給監牢裏上上下下打點的錢送去;一面打定主意上華格臬路杜公館走走,探探杜月笙的口風。

來到杜公館后,陸沖鵬又轉彎抹角,旁敲側擊,趁兩個人一榻橫陳,抽着大煙時,他提起了薛二被捉的事。杜月笙放下煙槍,一聲長嘆,他連連搖頭地說:

“事情老早過去了,何必今天又來翻一次糞缸!”

陸沖鵬大喜過望,因為杜月笙這麼一說,他的態度昭然若揭,公報私仇捉薛二他是絕對不贊成的。他知道,杜月笙有這個表示,薛二的事情也就有了轉機。

“為這樁事體,嘯林哥剛才跟我發過一頓脾氣哩。”望着陸沖鵬苦笑,杜月笙感而慨之,“其實,我不過是因為金榮哥打電話來,跑過去問他一聲。”

“啊?”陸沖鵬抓住機會問,“大帥為什麼發脾氣?”

“他說我們‘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杜月笙肩膀一聳,“他想盡方法把薛二罩上個共產黨的帽子,喊芮慶榮捉他進去,無非是替金榮哥報當年的一箭之仇,趁此機會出口惡氣。他怪金榮哥和我不領他的情。”

陸沖鵬連忙點頭,然後,他坦然地說:自己今天專誠拜訪,正是為了薛二的事,因為他不相信外面的傳說,薛二的被捕和黃、杜、張“三大亨”有關。他直言不諱地說道:

“以你們三位今天的身份和地位,何止於去做這種惹人批評、令人不平的事情?憑良心說,當我聽到了這個消息,當時就很着急。薛二固然是不夠朋友,老闆、杜先生和張先生要是果真有心與他這樣計較,那才更加叫我擔心。”

“你這個話說得不錯。”杜月笙欣然同意,“上海灘上已經人心惶惶,草木皆兵了,楓林橋那邊也不知道枉送了多少條性命。我們站得這麼近,無風都要起三尺浪哩!還能做出這種事來落個話柄?!”

“杜先生這樣說,我就放心了。”陸沖鵬吁了一口氣,又問,“不過,杜先生的意思,這件事情應該怎麼了呢?”

“你今天來得正好。”杜月笙欠身坐起來說,“因為辦這樁事情,我需要用你!”

“用我?”

“嘯林哥這一着正好應了一句俗話:‘關老爺賣馬,周倉不肯畫押!’”

譬喻得妙,杜月笙和陸沖鵬一齊笑了起來,兩人笑了一陣兒,杜月笙咳嗽一聲,又正色地說:“金榮哥打電話給我,氣得跳腳,他說嘯林哥那裏是在幫我的忙?他簡直是在給我添麻煩!黃金榮破人家庭的事是絕不做的。但是話雖如此,嘯林哥那邊剛才也是光過了火,說了不少難聽的話。因此之故,我現在夾在當中很為難,無論我出面說什麼,總歸要有一面心裏不好過。所以,嘯林哥和陳老八那邊,最好還是你推說薛家的請託,由你出面去說一說。”

“好的好的。”陸沖鵬很高興,他滿口應允,一躍而起:“我這就去楓林橋,先看陳老八。”

陸沖鵬非常佩服杜月笙的高明,又多說了幾句心腹之言,而黃老闆和杜月笙又正好借陸沖鵬為傳聲筒,把自己的態度委婉地播傳給了人們。而杜月笙在洗刷嫌疑,解脫干係之餘,又把請釋薛二的差使輕輕地往陸沖鵬身上一放。黃、杜的目的達到,張嘯林那邊又不至於失了兄弟的和氣。

陸沖鵬和楊虎、陳群交情很深,現在他又把黃、杜二位的心意和態度一一照說不誤。楊虎心知張嘯林自作主張,表錯了情,有了陸沖鵬出面,他馬上將露蘭春的心上人薛二宣告無罪釋放。

然而,後來上海灘上謠言紛紛,都說轟動一時的薛二被捕事件獲得解決,薛家曾付出20萬現大洋的代價。這筆錢究竟是誰拿了?各有不同的說法。事實上呢,薜家是用了錢,不是20萬,而是18萬,起先有人去探黃老闆的口氣,說是薛家願意拿18萬出來“了事”,黃金榮勃然大怒,他說:

“笑話!難道我會用賣家主婆的錢?”

黃金榮堅決不要,同時也甚為氣惱。但是薛家救人心急,話已說出了口,白花花的大洋錢立刻抬到了楓林橋。這筆錢到哪裏去了?名義上說是薛家捐給國家,事實上卻是這麼一回事。楊虎自己拿了9萬,剩下9萬陳群先則不肯要,後來因為交了一年多的桃花運,楊虎就用這錢為他在寶建路營了一所金屋。

有一天,陸沖鵬到滬上名跡“也是園”,一眼看見陳老八和兩位風姿嫣然、舉止大方的妙齡女郎在池沼紅渠間喝茶談天,歡聲不斷,陳老八穿的是便服,兩位小姐面孔很熟。陸沖鵬沒有驚動他們,過後很久他才想了起來,這兩位小姐一姓程、一姓范,都曾經是押在楓林橋的“共黨嫌疑犯”。程小姐聰明能幹;范小姐則更是安徽名門之後,她的父親領導過安徽某地辛亥起義。程、范兩位嫌疑不太重,於是不久便由階下囚升為座上客,被陳老八安置在清黨委員會辦公。

陳老八和這位程小姐,曾在寶建路秘密同居一年多,這樁機密他惟有對陸沖鵬毫不隱瞞。雙飛雙宿年余以後,程小姐的舊情人和她有了聯絡。程小姐的那位早年的男朋友,這時在德國執業醫師,於是,一天,佳人香蹤杳矣。

陳群眼看着風去樓空,也只有空拍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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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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