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節 施展美人計,力挽狂瀾
1926年前後,中國政治風雲變幻,革命北伐軍與北洋軍閥的戰爭進入了生死較量的階段。
杜月笙這時的態度是左右騎牆,誰也不得罪,誰都交往,隨着局勢漸漸明朗,他料定國民黨的北伐軍控制上海后,仍然離不開他。因此,他有恃無恐,直到1927年初,還和北洋軍閥在上海的負責人畢庶澄打得火熱。
1927年,3月,上海人大難臨頭。
南北兩大軍閥,會師大上海,張宗昌的直魯部隊,孫傳芳的五省聯軍,耀武揚威,殺氣騰騰,以北火車站畢庶澄的司令部為中心,在大街小巷堆沙包,拉鐵絲網,佈置防線,沒有人曉得什麼時候會爆發巷戰,全市的報紙都已經被迫停刊,上海成了孤島,消息完全隔絕。
與此同時,共產黨也正自四面八方悄然的集中,顧順章和周恩來在多方搜集軍火,建立工人武裝。李立三、汪壽華、瞿秋白,趙世炎,羅亦農、侯紹裘等領導上海總工會,掌握了上海80萬工人,自2月份以來,接二連三的罷工、暴動,工廠拉上鐵門,商店自動打烊,幾乎使上海華界成為了死市。
儘管英、法兩界照舊歌舞昇平,繁華不減,但卻也籠罩着巨大的恐怖陰影,一旦打起來,子彈不長眼睛,租界和華區唇齒相依,地界犬牙相錯,誰能保險不受戰火的波及?
大罷工后,中共上海市委和中共中央發表告民眾書,積極籌組“上海市民政府”,建立蘇維埃式政權,在這上海勢將成為外國軍隊、軍閥武力,乃至革命大軍陷於混戰的戰場,不分華界、租界同歸於盡的時刻,上海灘的地方士紳和社會群眾領袖都在憂心忡忡,四齣活動,他們不惜運用一切手腕,採取多種途徑,殊途同歸,分頭努力,保護自己,免得戰火燃起,玉石俱焚,將這七百年來罕有刀兵之災的東方明珠毀之於一旦。
在上海的紅道黑道不約而同所作的多方面活動之中,黃金榮、杜月笙和張嘯林一致從事軟化畢庶澄,瓦解直魯軍的軍心鬥志的工作。
因為只要他們能夠絆住這位直魯軍大將,不但有助於革命軍的順利推展,同時也可以消減上海灘的劍拔弩張、刀光閃閃的緊張氣氛,並且免除了許多一觸即發的衝突。倘使他們更進一步勸誘畢庶澄早日歸順革命陣營,一舉解決這兩萬餘人的直奉軍主力,那麼,剩下孫傳芳的第九師李寶章部,官兵2800人也就成了癬疥之疾,革命軍盡可傳檄而定,戰火也將遠離上海而去。
3月10日,由杜月笙、張嘯林出面備了一份請帖,請畢庶澄赴洗塵宴,席設英租界上海名妓花國大總統富春樓老六的香閨。
畢庶澄考慮再三,終於欣然應命。杜月笙心知畢庶澄不會不來。
因為一則他知道杜、張都是他頂頭上司的要好朋友,擺這一桌酒,無非是給畢軍長一個面子。二來只要畢庶澄想在上海立腳,他就不能得罪威鎮上海灘、一呼萬諾的“三大亨”。
另外,一年多以前他還是一名小小的補充旅長,幾曾哪裏沾到過“三大亨”的邊?“三大亨”肉林酒池,窮奢極侈招待張宗昌,山東河北與關外,無人不交口讚羨,傳為美談。現在輪到他統率兵馬,擁兵滬上,“人生幾何,對酒當歌”,這一番十里洋場繁華夢,現在不享受一番,更待何時?
杜月笙和張嘯林在富春樓老六的香閨為畢軍長設宴洗塵的時候,上海花事正當荼蘼盛放,還有張素雲、雲蘭芳、和芳卿三位嬌娃,與絕代佳人富春樓老六旗鼓相當,艷名大噪的4人合稱四小金剛。她們個個都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在邀請畢庶澄之前,杜月笙曾經親訪富春樓老六,和她關門密談,杜月笙一走,隨即便有各色人等紛至沓來,把富春樓老六那幢一樓一底的房子,佈置得美奐美輪,煥然一新。
1927年3月19日,畢庶澄一襲袍褂,輕車簡從,悄悄地從上海北站,一出站他就坐汽車到了富春樓老六香閨門口。
杜月笙和張嘯林親自去相迎。這是他們初次見面,但是杜、張不禁大吃一驚,畢庶澄身穿湖色夾衫,一領墨祿馬褂,這位直魯第八軍軍長、渤海艦隊總司令長得唇紅齒白,風流俊俏,分明是個擲果盈車的翩翩濁世佳公子,誰也看不出他竟是直魯軍閥中的一員大將。
杜月笙暗暗稱奇,心裏在說:
“難怪他自誇周公瑾再世。”
熱烈握手,寒喧已畢,畢庶澄被杜、張二人迎到樓上。
一進房內,房內窗明几淨,四壁佈置着名人字畫,古董珍玩琳琅滿目,美不勝收,隱約中似有陣陣幽香襲入鼻子。畢庶澄已如醉如痴,他以為這座海上瓊樓的女主人,已在客廳恭候着他,這時他是多麼急於一見富春樓老六的艷容殊色,但是他失望了,客廳里只有4名穿着大紅大綠的雙丫侍兒,在那兒穿梭來往,接待佳賓。
富春樓老六艷名遠播,畢庶澄心儀已久,偏偏接下來的安排是酒宴,在火車廂里熬了幾天的畢庶澄,由於這一次的盛宴,才開始有了置身十里洋場、金粉世界的感覺。酒過三巡,女主人還不見珊珊來遲。杜月笙這一別出心裁的設計,使畢庶澄心癢難搔,等得心焦得不得了……就這樣接連喝了好幾杯,畢庶澄突覺眼前一亮,一陣濃郁芬馥的芳香撲鼻而來,令人心旌搖搖,不飲自醉,定晴看時,原來是花國大總統富春樓老六王海鴿登場了。
王海鴿長身玉立,顧盼多姿,一襲繡花綢旗袍,襯出她迷人的曲線,玲瓏剔透,呼之欲出。她淡抹素妝,腦後綰一個橫S髻,一身翠綠,映得她雪白的皮膚燦若羊脂。在她的身後,卻有4位一色艷紅的少女,都比她矮了一截,眾星拱月般構成一幅舉世無雙的仕女圖,當富春樓老六秋波一轉,電光石火般和畢庶澄四目相接,她大大方方,嫣然一笑,風情萬種,艷光照人,畢庶澄彷彿泥塑木雕,完全呆住了。
張嘯林和杜月笙互瞥一眼,會意地笑了笑。
王海鴿比一見鍾情更勝幾分,對待畢庶澄好像是多年的好友、熱戀中情人,不是乍逢初見,而是昨天剛剛分別;她娉娉婷婷,走向他身旁一坐,還沒開口,先是一陣香風,她向畢總司令道歉,方才是在更衣,因而遲了些入席,一口吳儂軟語聽在畢庶澄的耳朵里,都成了鶯聲嚦嚦,簡直像在唱歌曲。
在席間,受了富春樓老六的鼓勵,畢庶澄不拘形跡,放浪形骸,在兩位大亨面前,他千杯不醉,意興遄飛,一次次的講笑話,找人猜拳行令,時而又跟富春樓老六耳鬢廝磨,竊竊私語,那種縱歡作樂,旁若無人的風流英雄本色,比張宗昌的狂嫖濫賭還略勝一籌。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權。”杜月笙十分欣賞他的本色,禁不住對張嘯林說。
王海鴿這一晚低吟淺唱,打情罵俏,她暖酥銷,膩雲享單,媚眼兒頻頻的飄,把混身解數全部都施展出來了。
開始杜月笙還說好陪畢庶澄賭一局的,但是,他一看畢庶澄和富春樓老六的情景,便知道這一個節目不如早早取消,酒足飯飽,他向張嘯林拋個眼色,做主人的反而先離座告辭。富春樓老六和畢總司令也不挽留,於是大家相視一笑,就分手而去了。
畢庶澄初到上海,鼙鼓雷鳴,軍情緊急,他本來有心發奮振作,在上海力挽狂瀾,為直魯軍建立不世的功勛,但是,黃、杜、張定下了錦囊妙計,而王海鴿也甘願綢繆,加以羈縻,而使他一斛斗跌進桃花阱里,心猿意馬,易放難收,日夜在銷金窟里花天酒地。
這一次,畢庶澄沉湎於煙花苑中,揮金如土,花大錢的手不在他頂頭上司張宗昌之下。他送給富春樓老六的頭一筆纏頭資,就達兩萬大洋,後來開心落胃,玩得昏天黑地,便叫副官、衛士把成捆的鈔票搬來打發。富春樓老六的香閨不設賬房間,同時又沒有保險箱,副官或衛士只好用鈔票墊在臀下做凳子,隨時等候總司令下令付賬。
畢庶澄在富貴樓盡情揮霍,一擲萬金,一下子渤海艦隊總司令失蹤了,第八軍官兵見不到軍長的面。駐滬海軍總司令楊樹庄拒絕渤海艦隊南下,由他的艦隊擔任水路防衛。部下找到富貴樓來報告,畢庶澄連聲好好,結果是6日之後,楊樹庄宣佈就任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這一來第八軍不但腹背受敵,而且斷了歸路。
北伐東路軍下衢州,定杭垣,克宜興,箭頭指向上海,一路勢同破竹。張宗昌轉戰徐州,孫傳芳南京苦守,3月17日,張傳芳為畢庶澄一支孤軍陷在上海心急萬分,接連拍發急電,嚴令全軍前去支援南京。誰知這時畢庶澄正玩得忘形,他用鈔票攻勢連續摜倒上海花界四小金剛,燕瘦環肥,左擁右抱,哪有功夫過問軍事應付張大帥?索性來上個將在外帥命有所不受,將一封封緊急電令束諸高閣,置之不理。
自從畢庶澄搬進富春樓老六香閨長住,杜月笙便機智地不再露面,富春樓老六王海鴿自有方法跟他聯絡。張宗昌惟恐畢庶澄發生什麼變故,3月21日請安國軍總司令張作霖發表他為海軍副總司令,畢庶澄便把指揮部便設在汕頭路長三堂子裏。富春樓老六一日日跟隨着他,直魯軍每天的動向了如指掌,於是重要情報源源不絕地傳到了杜月笙那兒。
畢庶澄抗命以後,前線軍事節節失利,他一下子焦灼彷徨,杜月笙看看時機成熟了,又叫富春樓老六進一條苦肉計。於是,她在畢庶澄面前有意無意地提起:“我有一次偶然聽杜先生說,他曾經慫恿蔣尊簋勸孫傳芳向北伐軍投降。”
“是嗎?真有這事?”
“孫傳芳當時已經同意了,去年10月26日蔣尊簋還到過南昌,晉謁蔣總司令,代表孫傳芳接洽投誠條件。孫傳芳提出要求:他只想保持蘇、浙、皖、贛、閩五省總司令的名義。蔣總司令明知孫傳芳心存詭詐,他的答覆是:‘如果孫傳芳能夠先行訂定撤退江西、湖北各路軍隊的日期,准許公開設立國民黨黨部,開放人民組織集會之自由,籌備國民會議,其餘的事都好商量。’”
畢庶澄聽了將信將疑,他急急地問:
“杜月笙怎麼會認得蔣尊簋的?”
富春樓老六回答得極為巧妙,她笑吟吟地說:
“連你們大帥都是他的好朋友呢?他為什麼不能認識蔣尊簋呢?”
於是,畢庶澄告訴她:蔣尊簋,字伯器,他是中國有數的兵類專家之一,他在軍界資格很老,曾經參加辛亥革命杭州之役,並且在民國元年,就繼湯壽潛之後,出任第二任浙江都督。
富春樓老六格格地笑,她也細細地講給他聽:
“蔣伯器先生在法租界住了很多年,他不但跟杜月笙是好朋友,而且還時常到杜公館走動。孫傳芳尊敬他是老前輩,不好意思請他出山幫忙。不過,他對蔣伯器先生的話很聽得進,所以才有代為接洽投降的這樁事體。”
聽床頭人解釋得這麼清楚,畢庶澄深信不疑。富春樓老六趁此機會,勸他不如也學孫傳芳,她說:
“現在上海已經很危險了,人家五省聯帥孫傳芳都投過降,為什麼你還要硬挺?我看你不如趁早接洽,北伐軍答應了,你照樣帶兵做官,留在上海不走,我們不是可以做天長日久的夫妻了嗎?”
畢庶澄正在進退維谷,束手無策,這時王海鴿的並頭私語乘着軟玉溫香,吐氣若蘭,陣陣吹送到心坎上,他漸漸下了投降的決心。第二天,杜月笙恰好飄然出現,順追來訪和他密談,然後穿針引線,通過國民覺駐滬特派員鈕永建,畢庶澄提出條件:“只要北伐軍不攻打淞滬地區,我決定演一出‘讓徐州’,率領部隊由江陰退往江北。”
東路軍兵不厭詐,為了想留下他這一支海上孤軍而加以徹底消滅,免得這直魯軍的精銳逃回北方,重新整頓后再和北伐軍為敵。東路軍方面虛與委蛇,給畢庶澄一個喜出望外的答覆:
“假使畢先生留滬不走,在東路軍進抵上海時,繳械投誠,東路軍總部可以呈報蔣總司令,派他擔任國民革命軍第48軍軍長,兼華北海防總司令。”
畢庶澄喜從天降,手舞足蹈,當天,他就把直魯軍最機密的全盤作戰計劃交出表示他的誠意。
然後,他又樂滋滋他回到了富春樓老六這兒,把她親親熱熱地一抱,高興地說:“化險為夷,轉危為安,哈哈,我是堂堂國民革命軍的高級將領了,來來,一起親熱一下!”於是,從此他一心一意,抱着嬌娃高枕無憂,只等東路軍早早開來。
東路軍一面穩住畢庶澄,一面依舊揮戈北指,一步一步地向上海推進。何應欽親率第四、五、六縱隊,攻宜興、灤陽,取丹陽常州。白崇禧率一、二、三縱隊,進兵嘉興,直指淞滬。3月15日何總指揮到達深陽,白總指揮便在3月16日,分兵兩路,會攻上海。
18日孫傳芳因為情勢緊迫,援軍無望,悄悄地潛離南京,逃往了揚州。19日,周蔭人、白寶山等4個師分別渡江撤走,退守江北。20日,東路軍前敵總指揮白崇禧揮師進攻松江第31號鐵橋,畢庶澄的一個部倉皇應戰,一擊馬上潰散,隨即京滬、滬杭兩鐵路被截斷;整個江南,除了畢庶澄這支孤軍,只剩下些散兵游勇,到處流竄。
這時候,畢庶澄正被富春樓老六迷得欲仙欲死,他所率領的第八軍群龍無首,連主帥在哪裏都找不到,而北伐大軍如入無人之境,順利進駐新龍華,跟法租界只隔了一座楓林橋。協同畢庶澄扼守上海的李寶章帶着他的一師人早就全部撤退,只留下空蕩蕩的一座“淞滬護軍使衙門”。山東開來的直魯軍軍心渙散,鬥志蕩然,於是共產黨利用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宣稱:“畢庶澄正在和北伐軍接洽投降,第八軍即將成為俘虜,押解到南邊去整編訓練。”
山東老鄉聽到這個消息,更加心慌意亂,他們就怕老死回不了家鄉,見不到爹娘。當夜便有一批批的士兵棄械逃亡,軍官們彈壓不住,只好反轉過來哀求自己的部下和士兵,請他們不要跑散,可是士兵們並不理睬自己的上司,照舊堂而皇之地開小差。
因此,從3月21日起,共產黨領導80萬上海工人,開始進行暴動,將上海華區分為南市、虹口、浦東、吳淞、滬東、滬西與閘北7區,組織群眾,攻擊第八軍和虹口區警察廳。
這些警察平時只是欺軟怕硬的東西,現在一受到攻擊,毫無準備,馬上就被解除武裝,“掃地出門”。警察們被趕到街上,驚魂甫定,仔細一想,才感覺這場混亂實在很不簡單,於是有人打電話向鄰區警署和上級機關求援,然而電話搖不通,上級機關和鄰近警署都遭到襲擊。
虹口地區的流氓頭子叫孫介福,和杜月笙關係密切,綽號鐵胳膊,天生膂力無窮,性格毛焦火躁,他在青幫屬悟字輩,是杜月笙的同參兄弟,時常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在地痞流氓中頗為有威信。虹口警署裏面便有不少他的徒子徒孫,因此鐵胳膊和虹口警署一向聲應氣求,虹口警署突遭襲擊,全部易手,就有一些人十萬火急地找到鐵胳膊,紛紛要求鐵胳膊仗義勇為,救救警署的這次大災大難。
鐵胳膊聽工人們起來造反衝擊警署勃然大怒,立即奮袂而起,在他的家中一聲令下,已有一二百人荷槍執械,大聲鼓噪,緊緊跟在鐵胳膊的身後,揚言要替警察報仇,打垮暴動者,鐵胳膊一面在大街上拔足飛奔,一面恨恨地破口大罵,因為最使他惱怒的不是警署被打垮了,而是暴動者事先沒和他打招呼:“打那!這些混蛋!也不想想,虹口是啥人的地界?”
在他的心目之中管他什麼革命,造反、暴動、罷工,甚至於兩軍對仗,只要事情是在虹口發生,就必需事先得到他的同意。共產黨在虹口鬧出這麼大的亂子,居然連他鐵胳膊都一無所聞,就是這一點,天王老子也攔不住他去跟共產黨拚命。
一二百人的隊伍走上北四川路,大呼小叫,手兒連招,於是黃包車夫放下車杠,棍堂茶房丟開毛巾,扦腳匠、剃頭司務、汽車司機、搬運苦力、賭場的保鏢、妓院的烏龜,三教九流,萬眾一心,一個個暫時放下自己的營生,加入他們老頭子鐵胳膊率領的隊伍,一二百人化為成千上萬。虹口居民看看苗頭不對,紛紛的關門打烊,準備避亂。
這時候,有人打電話到華格臬路,將虹口大戰迫在眉睫的消息,通知了杜月笙。
接到報警電話,連杜月笙也是大吃一驚,猶如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這批暴動者究竟是什麼來路?虹口暴亂沒通知鐵胳膊,全上海七處暴亂,杜月笙也是同樣的事先毫無所聞,不過他的聯想力比鐵胳膊豐富,遇事尤能沉得住氣。他打電話請教鈕永建,他不在,機關部的職員答話的時候含含糊糊,不得要領。然而,杜月笙從他的語氣中聽出國民黨與這場暴亂可能有所關連,那麼,鐵胳膊怎麼能去擾亂“革命大業”呢?
杜月笙心中着急,他深切了解老把弟鐵胳膊的脾氣,當機立斷,帶了貼身保鏢,邁步便向門外走,一上汽車,他便急急下令:
“快點!虹口警署!”
幾分鐘之後,杜月笙的汽車飛馳到了離開警署不及百丈之遙的地方,杜月笙性急地搖落玻璃窗,探首車外,他已經聽到人聲鼎沸,“打呀!沖呀!”的吼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兩虎相鬥,必有一傷,何況根據他的初步了解,雙方都是國民黨的同路人,也就是他自家的好兄弟,一想起那火拚械鬥的場面與結局,他心中更急,坐在後座,直在頓足催促:
“開快點!快一點!”
這時,虹口警署前面,完全是一片混亂紊雜的場景,突然就在這時,連珠響的槍聲“砰砰砰”地傳來。
“糟了!”杜月笙失口驚呼,重重的一跺腳。
從虹口警署的各個門窗,槍彈橫飛,直指向警署大門的青幫子弟,早已有人身受槍傷,躺在血泊之中呻吟哀號。
青幫子弟兵也不是好惹的,一上陣便吃了虧,鐵胳膊氣沖牛斗,儘管他暴跳如雷,但是槍子兒是不認人的,他無可奈何,只好喝令全隊後退,再命令帶槍的人各自找好掩體,拔出槍來,頻頻地向警署回擊。
雙方正在相持,槍彈“嗤當”的飛,杜月笙在三名保鏢的簇擁之下,來到了最危險的地帶,他找到了面色鐵青、兩眼佈滿紅絲的鐵胳膊。
“你這是在做啥?”他先發制人,劈頭便是一聲質問。然後,他大聲地說,“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識自家人了,你知道嗎?占警署的朋友,正是響應北伐軍的朋友呀!”
眾自睽暌下,鐵胳膊雖然吃了杜月笙的排頭,但是,兄弟已經倒了幾十人,他惱羞地大嚷大喊:
“管他是那一路的朋友!管他有多緊急的軍國人事?既然耍在我的地界發動,為啥狗眼看人低?事先連招呼都不打一個。”
看到鐵胳膊的情緒反應,杜月笙知道他已因激怒而喪失理智,於是他回頭一笑,伸手攬住鐵胳膊的肩膀,十分親熱地對他說:
“你總是這麼直心肚腸,你也不想一想,人家既然是在辦軍國大事,當然就要保守機密。”
杜月笙說完,也不等待鐵胳膊回答,自作主張地開始代替他的同參弟兄,大聲發出命令:“全體解散,各自回家。至於那些受傷的人,則趕緊送往附近醫院。”
直到這時,鐵胳膊才服服帖帖,遵從杜月笙的指揮,他和杜月笙一字並肩,低聲地告訴他說:
“我方才還撥了一路人馬,叫他們去攻打湖州會館裏面的總工會。”
“打不得!”杜月笙驚喊起來,鑒於情況緊急,事態嚴重,他又馬上拖上鐵胳膊上了汽車,風馳電掣,又趕到湖州會館。
果然,這邊的情形和虹口警署差不多,雙方正在進行槍戰,遠遠的有大批流氓地痞吶喊助威。杜月笙和鐵胳膊手拉着手,跑到最前面去高聲喝令停火,然後指揮子弟兵平安撤退,子弟兵浪濤滾動地急向後涌,剎時間,湖州會館面前便靜悄悄地不見人影。
張宗昌、畢庶澄一手編練的直魯軍精銳之師第八軍,加上舉國聞名、剽悍善戰的白俄部隊,包括他們的大鐵甲車,在一日之間竟被一群手無寸鐵的工人打得落花流水,風流雲散。在騷動不已、情況危迫時,畢庶澄還在富春樓老六的香閨中追歡作樂,等候東路軍的委令。俄而副官馬弁接踵而來,報告大事不好畢庶澄起先還不相信,等到聽到了槍聲,才匆匆忙忙,穿好衣裳。他望一眼千嬌百媚的富春樓老六,英雄末路,喟然一聲長嘆,然後黯然神傷,離別了銷魂毀骨的金粉世界,驅車飛馳,趕赴車站。
這時北火車站還掌握在直魯軍手裏,他登車升火待發,這時有一位記者,在千軍萬馬中找到了他,上車求見,畢總司令還算客氣,對那位記者先生殷勤接待,略談數語。當記者問起,外面風傳畢總司令已經和北伐軍議和了時,畢庶澄不等他說完,便搶着回答:
“上有青天,下有黃泉,外面的謠言,日後自會有事實證明。”
然而,事實上,畢庶澄撤向江北,趑趄不前,這就證明其中的問題,火車離開上海后,畢庶澄一直不敢回山東去,張宗昌因為他違抗軍令,貽誤戰機,4月5日,命人把他誘到濟南,執行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