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記憶電影

第7章 記憶電影

“先生,平安里到了。”

黃包車停下,車夫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擦滿額的汗水,笑着對陳世襄提醒道。

陳世襄從沉思中醒來,看了看旁邊高高在上的“平安里”門匾,如夢初醒下車掏錢。

想了這一路,陳世襄覺得要想搞清楚那個跟蹤之人的身份,或許還得從那個腳印入手。

黃包車遠去,陳世襄在路邊的小店切了點豬頭肉,拎着進了平安里。

平安里31號,撲鼻的菜香從大門裏飄出,隱隱還能聽見鍋鏟和鍋底碰觸的聲音。

房東太太在炒菜,不知道今天吃些什麼。

“陳先生回來啦。”陳世襄正想着,身後傳來招呼的聲音。

“哎,張嬸,我剛下班呢,這不在門口切了點豬頭肉,你吃沒呢。”陳世襄回頭,笑着和人寒暄了兩句,方才拎着豬頭肉進了大門。

“向阿姨,”陳世襄拎着豬頭肉直奔廚房,隔着老遠就高聲喊道。

“阿襄回來啦?剛才下雨沒淋着吧,我在炒菜呢,阿力也該回來了,我們馬上就可以開飯了。”

陳世襄走到廚房門口,笑着對繫着圍裙正忙活的房東阿姨道:

“向阿姨,我在門口切了點豬頭肉,等會兒阿力回來了,咱們喝兩杯。我現在先去洗個澡,剛才被雨給淋了下。”

陳世襄將豬頭肉放在灶台上,笑呵呵地和房東阿姨說了兩句,方才走向自己的房間。

他在這裏只租了一間卧室,吃住都和房東一家搭夥,每月另給幾元的伙食費。

拿着換洗衣服走進浴室,熱水從頭上淋下,陳世襄忽感這一天的不真實。

白天的監視工作,黃昏的接頭危機,回家的煙火氣,這些東西湊在一起,還真有點不適應。

洗完澡回到卧室,陳世襄坐在窗戶旁的小桌前,拿出紙筆,閉上眼睛。

白天的所有經歷在他腦中回放,如同看電影一般,不過這個電影是第一人稱視角。

事無巨細,早餐包子肉餡里夾雜的一點胡蘿蔔丁,大街上路人隨意丟棄煙屁股時灑落的煙灰,從身旁路過的洋人老太太懷裏寵物狗的幾根異色毛髮,盯梢時目標人物在窗邊抽煙時穿的襯衣顏色,咖啡館裏洋人老頭看錶時指針所指的位置,煙販煙盒裏擺放着的一包包香煙,一路往下,畫面一直閃到巷子泥濘地面上的清晰腳印,忽然定格。

陳世襄坐在椅子上,閉着眼,腳印清晰無比地呈現在他腦子裏,就連腳印旁邊螞蟻的觸角都清晰可見。

陳世襄不知道小說中的過目不忘是什麼樣的,但他,真的可以過目不忘。

三天前,前身在一條巷子裏被房頂落下的青瓦砸暈在地,他從那裏醒來后,前身的所有記憶在他腦海里如電影一樣播放,然後他就有了自己給自己“放電影”的能力。

可能是腦袋哪裏被砸壞了吧。

陳世襄是這樣猜測的。

睜開眼,陳世襄拿起筆,試圖在白紙上將腳印畫出來。

他沒學過畫畫,線條畫得歪歪扭扭,連鞋子的輪廓都畫得不三不四。

連續將幾張紙捏成一團后,陳世襄惱羞成怒地拿來自己一雙皮鞋,將鞋底狠狠按在紙上,描邊畫輪廓。

鞋子拿開,看着完美的輪廓,嘴角露出滿意笑容。

不過這笑容在注意到輪廓里印出的淡淡印痕的鞋印后,忽地凝住。

將鞋丟在一邊,拿起白紙仔細打量,一會兒閉眼觀看腦子裏的鞋印圖像,一會兒睜眼對照手中白紙上的圖像,一會兒又將皮鞋撿起仔細觀看鞋底。

“一模一樣!”陳世襄嘴裏喃喃自語。

跟蹤我的人穿的是和我一樣的皮鞋?

陳世襄再次閉上眼,腦海中的畫面從他走進《三味書屋》的那一刻開始播放。

那種被人盯着的感覺最早便是在書屋出現的。

一些當時他自己注意到的,沒注意到的,凡是在他視界裏的東西,此刻全都像電影一般重放。

書架上書的名字,木質書架的紋路,書店裏的人,人們的穿着打扮,一一重現。

陳世襄仔細盯着畫面里閃過的人,忽的,他突然睜開雙眼。

他看見了!

書店裏那個穿長袍馬褂的中年人,那個在書店裏對他笑了笑的中年人,他腳上穿着的就是一雙皮鞋!

雖然和他的皮鞋不一樣,但當時書店內只有他穿了一雙類似的皮鞋。

陳世襄眉頭皺起,陷入沉思,他在書店裏就感受到過一次被人注視的感覺,但當時沒察覺哪裏不對。

會是那個中年人嗎?

陳世襄再次閉眼,將書店裏所有人腳上的鞋都觀察一遍。

再次睜開眼,陳世襄眉頭皺起。

書店裏確實只有那個中年人穿的是皮鞋,會是他嗎?

應該就是他!

兩次感受到注視,一次在書店,一次在大街上,那種感覺是從書店才開始出現的。

中年人的嫌疑很大。

但他為什麼跟蹤自己?

陳世襄回想自己在書店的所有行為,除了時不時望向窗外的動作有些出格外,其他沒什麼值得讓人多看自己兩眼的。

這具身體雖然外形條件不錯,但對方是個男的,沒理由盯着自己看。

心底仔細思索一番。

陳世襄覺得對方應該不是特務處的人,否則直接抓了自己便是,沒理由讓自己離開,且最後跟蹤時對方還先溜了。

漁夫的人?

可能性不大,漁夫是個老地下工作者,接頭這種事,他不可能隨意叫人一起。但也不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

或者,咖啡館裏那人不是漁夫,只是巧合,跟蹤自己的人才是漁夫?

陳世襄猛搖腦袋,不對不對,這不能解釋後門的槍戰。

總不能是恰巧那裏另還有一伙人,特務處的目標不是自己和漁夫,而是那一伙人。

這就太巧合了,可能性不大。

各種猜測從陳世襄腦子裏紛迭而出,攪合在一起,理不清,扯不順。

“阿襄,下來吃飯了!”

樓下傳來年輕的男聲,陳世襄從混亂的思緒中退出,應了一聲,收拾好桌面上的東西,走了下去。

“回來啦。”陳世襄還在樓梯上,就看到餐桌旁正在擺放碗筷的包力。

包力是房東太太的兒子,二十二歲,只比他小了幾個月,現在是霞飛路巡捕房的巡捕,身高體壯,在街面上是一把好手。

“別提了,今天街面上又鬧出事了,不過還好今天不是我負責帶隊巡街,不然哪能按時下班。”

陳世襄笑着和包力說話,走到廚房幫忙端菜端飯,很快便收拾好。

房東太太,包力、陳世襄,三人圍坐一桌,包力拿出瓶酒給哥倆一人倒上一杯。

兩杯酒下肚,包力臉頰微紅,說話也變得大咧咧起來。

“要我看,國府那些當官的就是吃撐了沒事做,東北華北,那麼多日本人鬧事,他們不想着去打,天天就知道揪着自己人打,也不知道他們腦子裏一天都在想些什麼玩意!”

陳世襄還沒接話,房東太太立馬道:“瞎說什麼呢!這麼多菜都堵不住你的嘴!趕緊吃飯!”

“媽,您是不知道!今天杜美路那裏,又被抓住個紅黨!聽說挨了一槍,不過好像沒打死。

“國府天天在報紙上說紅黨這不好那不好,我倒沒感覺出那些紅黨到底哪有問題,起碼他們主張的是打日本人,不是窩裏橫!

“反倒是那些人,不去打日本人,就知道照着自己人打!這有什麼意思!

“就我回來的時候,還有幾個人在我們巡捕房扯皮,拉着一個街上賣煙的小孩說什麼還有一個紅黨沒抓到,跑了,非讓我們巡捕房出人幫着找!

“偏偏他們還什麼東西都拿不出來,要照片照片沒有,要畫像畫像也無,就憑那賣煙小孩的三言兩語,能找着個鬼啊!這不是扯淡嗎!

“我看那些人就是些飯桶,不打日本人只知窩裏橫就算了,偏偏連窩裏橫也沒啥本事,他們連基本業務都搞不明白!”

包力說起來就沒完,嘴巴跟個芝加哥打字機似的,吧嗒吧嗒個不停。

“行了!讓你吃飯,牢騷個沒完,你當好你的巡捕就行了,管那麼多作甚!”房東太太筷子一拍,罕見地沉下了臉。

陳世襄見狀,不再充當小透明,趕緊搶過包力手裏的酒杯。

“行了,阿力,別喝了,你醉了,多吃點菜。你這些話也就在屋裏說說,可千萬別拿到外面去說,免得招來麻煩。”

“我沒醉,清醒着呢!怎麼,他們能做,我還能不說了咋滴!”包力紅着臉,梗着脖子,義憤填膺。

“……”

一頓飯吃得包力面紅耳赤,一舒心中不暢,陳世襄也順利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消息。

夜深了,陳世襄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漁夫被抓了,特務處在找自己。

而且暗地裏還有個不明身份的人盯着自己。

自己接下來要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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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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