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前夜
艮穆回到驛館去見伍員時,不及換衣,他閃身而入,一身黑衣,蒙面的黑布掛在頸前,標準的夜賊模樣。
伍員問他:“打探得如何?”
艮穆還有些輕喘,不忘先施禮後方回答:“諸國來使大多是帶着金珠寶貝奇巧玩物而來,視國力大小,豐儉不等,也無甚出奇之處。只有晉國國禮打探不出,屬下今夜自己去了一趟,覺得有一輛車上的東西甚是古怪,只是防範甚嚴,接近不得。”
伍員問:“你看着象什麼?”
艮穆道:“矇著罩布,象個大箱子。”
伍員長眉輕輕一挑,沉吟了片刻,方嗯了一聲。
現下在雍城中,慕名而來求親的使團不下十餘家,且多是國君貴胃所遣,其中不乏齊晉等強國,搶手的親事,自然要備上有份量的聘禮,各國之間,千方百計保守自家的秘密、互相刺探對手的底細,已是各位使臣日常工作的重頭戲了。
艮穆又道:“如今秦都中各國使臣齊集,好不熱鬧。長公主美艷之名近年來漸聞於各國,求親之人這幾年便沒斷過,不乏國君公侯。求娶之人有的知難而退、有的則是志在必得。只是秦君卻並不急於應許,想是沒有入眼之人。”
待價而沽。
伍員思索着看了看艮穆,吩咐道:“繼續打探,尤其是晉國,將底細摸得越清越好。”
艮穆應了。伍員又補了一句:“還有……去秉報少傅,小心那位晉使。”
艮穆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啊?我去?”
伍員冷着臉:“難道是我去?”
艮穆忙很有眼色地:“是。屬下告退。”
艮穆拱手出。伍員目光投向門外,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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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傅大人此番倒也是真心辦差,他頗花了心力,四下聯絡打點,這夜正約請了苟緒密談。二人雖見面不多,交情本不深厚,但他們都是素日在主上駕前奉承慣了的人,會盤算、會說話,見面沒幾句便知對方是同道中人,此番見費無極出手極為大方,便一拍即合、言語投機,儼然同志一般。
苟緒這裏展開費無極帶來的畫軸,端詳得甚為仔細,面上神情也頗為欣賞,口中卻道:“此畫雖好,只是如今卻無多大用處。”
費無極不解地問:“哦?卻是為何?”
苟緒嘆道:“大人應該明白,此事定奪之人不是長公主,是大王。”
費無極一怔。苟緒又道:“大王挑選妹婿,斟酌權衡的,是國事利弊,而非品貌年歲。”
費無極有些猛省:“這……”
苟緒又搖頭道:“此畫若貿然呈上,而大王最終選了與別國聯姻,傳出去,只恐反而傷了楚君顏面。”
苟緒將畫捲起,遞還費無極。費無極接過,手持捲軸在燈下踱步,神態有些焦躁不安。苟緒靜靜坐在一旁,也不主動再說什麼。
費無極終於又問:“那……秦君的心意,還不可知么?”
苟緒道:“貴國世子冠禮,在下在歸國復命之時,便已向大王盡述楚世子之英俊賢明。”
費無極忙問:“那秦君呢?”
苟緒道:“大王聽后……只是笑了笑,未置可否。”
費無極神色焦慮、自言自語:“想是求親者眾,秦君還要權衡,這如何是好……”
苟緒站起:“大人也無須太過憂慮,你我……國宴上再見罷。”
對方禮重,能幫的忙自然還是要幫的,但上意非他能左右,再要他如何,也是不能了。
費無極也只能按下心中的忐忑與失望,與苟緒相對拱手。
費無極堆上得體的笑容:“一切拜託拜託……薄禮已備,還請兄台笑納。”
說到後來,費無極眼光微微向上一挑,看着對方露出一絲曖昧的笑容。苟緒會心微微一笑,轉身離去,侍立在門邊的祿庸連忙躬身引領相送。苟緒走至門口,突又停步,轉過身來,提醒了一句:”其實……放眼天下,能入大王之眼的,也只有晉楚齊魯幾國而已……”
費無極有些訝然:“晉國?不是說……幾年前,晉君曾對秦君無禮,兩國之間大有嫌隙么?怎麼此番許親,還會有晉國的份?”
他想起今日艮穆恰好替伍員來傳話,請他小心晉使,他當時並未將此話放在心上。
苟緒嘆道:“五年前那場風波的確鬧得極大,不過……時過境遷,現如今晉國威勢不減,遣使前來又依足了禮數。大王態度曖昧,想來也是有所打算……”
費無極頗有些意外:“這……”
苟緒亦嘆道:“大王……心思難料啊。”
費無極猶豫思索中,突然想起苟緒還在面前,忙施禮致謝:“多謝兄台指點。”
苟緒揖手:“此處實在不便多留,告辭。”
費無極揖手相送,祿庸恭敬地送苟緒出門。
祿庸送客畢,轉身回來,看着費無極心事重重的表情,神情也忐忑起來:“大人,咱們大楚也算是強國,據卑下看來,勝算總還是大的吧。“
費無極嘆氣道:“話雖如此,可實在是沒有必成的把握啊……”
祿庸遲疑地:“伍中射也曾提醒大人,要小心晉使……”
費無極微微不屑地:何用他提醒?老夫要小心的,何止是一個晉使?
祿庸忙附和道:“是是。大人,這該走的門路咱們也都走了,您還是放寬心罷。”
費無極搖頭道:“你懂什麼?“
祿庸噤聲。
放心?如何放心?他可是在主君面前立了軍令狀的!若是辦不成……
費無極擰着眉頭,憂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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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嬴這幾日很有些愛鬧脾氣。
昭兒率着幾位侍女手捧漆盒或托盤才進了殿門,便聽得寢室方向傳來孟嬴清脆的語聲:“難看死了,我不要戴!“
昭兒循聲走向寢室,細菽掀開寢室帷幔一角迎出來。昭兒問:“怎麼了?“
細菽彷彿看到了救星:“昭兒姐姐,公主嫌發笄不好,試了好久都不中意……”
昭兒笑笑,將漆盒遞給細菽,隨手掀起帷幔,用銅鉤鉤好,便見一名侍女一臉無措地跪坐在孟嬴身後,無辜地看着昭兒,用眼神求救。妝枱上橫七豎八飾物雜陳,孟嬴跪坐在妝枱前,一頭秀髮披散着,撅着小嘴,很認真地在生氣。她的怒氣並不會讓人覺得可怕,反而讓人覺得孩子氣般的可愛。
昭兒微笑着在孟嬴身後跪坐下,接過侍女手中的梳子,一下一下,不輕不重地梳着,一邊梳,一邊不疾不徐地輕聲道:“又不用出門,晚妝簡略一些無妨,發笄不戴也不要緊的。”
昭兒邊說邊挑了一根髮帶將孟嬴的頭髮妥妥地系成了一束,孟嬴的表情隨着昭兒的梳理慢慢變得馴順。
昭兒左右端詳了一下,滿意道:“真好看。”
孟嬴不情不願地低下頭,不再挑剔。諸人如釋重負。
孟嬴微嗔地:“你去哪裏了?害得我梳頭都梳了好久。”
昭兒微笑答:“奴婢去了內府,額外賜下來好些東西要仔細點收,一來二去便回來得晚了……”
孟嬴垂着眼不說話了。昭兒看看孟嬴,輕聲詢問:“公主?”
孟嬴輕輕地:“我想奶媽媽了。”
昭兒靜默了,她看着孟嬴長長睫毛下泛着水光的雙眼,伸出手,安慰地輕輕拍了拍孟嬴的手背。
昭兒柔聲道:“奴婢陪着您。”
孟嬴看着昭兒,有些寬慰地笑了笑。
孟嬴輕聲由衷道:“還好有你在。”
昭兒報之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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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兒與細菽走出門外,昭兒輕聲囑咐細菽:“自從姑姑過世,公主心情就一直不好……你們平日裏小心些,多說些高興的事給公主聽。”
細菽一邊點頭應了,一邊突然想起什麼來,面上露出喜色,道:“大王在給公主議親呢,這可是喜事,公主要是知道了,一定會高興的。”
昭兒嘆了口氣,道:“雖是喜事,你看這些王室的女兒,有幾個是嫁了年貌相當的如意郎君的?遠的不說,近的比如亭公主,嫁過去便是人祖母,沒兩年就守了寡,聽說在夫家過得很不順心,這才回的母家……”
細菽也沒了話,低頭嘆氣:“說得也是……不過……公主不會這麼不走運吧?”
昭兒嘆氣道:“但願吧……唉,哄她一笑容易,我就怕她日後會更失望傷心。其實……她也真可憐,人人看她尊榮嬌貴,其實……半點由不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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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周工作太忙,脫更幾日,實在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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