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零章 一個瞎子,一個啞巴
目盲的年輕人感受着手心傳來的溫度,還有一筆一劃的觸感,暗自分辨着,這是什麼字來着?好像是“雪”?
瞎子不知道這是她第幾次在自己的掌心中留字了,自從遇見她以後,二人之間的交流就默認了下來。
“下雪了?”他問着面前的姑娘,
只聽到了鼻音般的悶哼,那是一聲低沉喑啞的“嗯。”
女孩不會說話,只能發出“嗯”還有“啊”這樣簡單的音節。
姑娘拽着他的手腕,嘴唇輕抿,吃力的在瞎子攤開的掌心裏繼續寫着字,還時不時抬頭看一眼瞎子。
她滿臉泥灰,看不清容貌,只能看出她的眼睛明亮清澈,
看着瞎子的時候,瞳眸中倒映着他的樣貌。
年輕人雙目緊閉,二十歲上下的年紀,介乎少年與青年之間,未曾打理的胡茬爭先恐後的冒着頭,平添窘迫滄桑,
皮膚倒是白凈,五官也算秀氣,只是有幾塊臟污蓋在臉上顯得邋遢,黑髮半長不短扎了個小辮,散發著些許異味,
一身襤褸衣衫漿洗的發白,補丁東一塊西一塊,布鞋綁腿上泥濘板結碎裂后留下塊塊污漬,背後一把破油紙傘,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用。
啞巴姑娘終於寫完了字,併攏着指尖靠近嘴唇哈着氣,動作稍微大了些,姑娘的身上便傳出了些許叮鈴鈴的清脆鈴音來。
瞎子也感覺出了她寫的字。
【西涯,別摔倒了。】
“沒事兒,有你牽着我,不會摔倒的。”瞎子溫雅笑道,摸索着放在腳邊的盲杖。
拄起盲杖后,從撿來的乾枯茅草上起身,杖尖輕觸地面,伸出了手,
啞巴姑娘牽起了他的手,取下了瞎子身後的破傘,撐起后領着他走出了破廟,邁入了風雪之中。
大雪澆頭,寒風刺骨,路上行人鮮少,就連路邊的乞丐們也不如往常那般活潑,裹緊衣服,兀自湊到一起發抖着。
幾個乞兒聽見了瞎子懷中錢袋內乾癟的碰撞聲,相視幾眼,便紛紛起身,跟在了身後。
啞巴姑娘在瞎子的掌心裏寫下了幾個字。
“別怕,我在。”他平靜吐出四個字,讓啞巴姑娘安心了不少。
而後又在掌心快速寫下了字,她有些焦慮,也很認真。
【別傷人。】
他停頓片刻,旋即輕輕點頭:“放心。”
而後他側耳,一陣急促腳步聲傳來,
那是某個年輕些的乞丐將要衝到他的身旁的動靜,
分明眼盲,但其勢其速卻與其身份不符。
下一刻,雪亮銀光閃爍,年輕乞兒身上的衣物便凌亂散落一地,切口平滑,
乞兒瑟瑟發抖,兩股戰戰,好些時日沒洗的褻褲卻是傳出了陣陣滾熱腥臊味,他甚至忘記撿起了地上衣物蔽體。
啞巴姑娘捂住了口鼻,拽住了瞎子衣角。
瞎子則左手握住杖身,右手逆握杖柄,一抹寒芒正緩緩入鞘。
“咔”一聲,杖刀歸鞘,可瞎子還保持着將將出刀的姿態。
“幾位,天寒地凍,若是熱血撒了一地,那身子骨就涼了,沒有必要吧?”瞎子朗聲。
不懷好意的乞兒們也做鳥獸狀一鬨而散,那赤身露體的乞丐也趕忙撿起地上衣物避寒倉皇逃竄。
瞎子再度放下盲杖,輕點地面,青石板上的微小凹凸被路人腳步磨平泰半,其間種種觸感卻也巨細無遺的通過盲杖傳遞到了手中,
雖然有人領着,但他還是牢牢記了下來。
“鈴鐺,高老闆你還記得吧?”瞎子問着啞巴姑娘。
“嗯。”她以鼻音回復着。
“今天等我完工以後找個澡堂洗個澡暖一暖吧。”秦西涯柔聲道。
“嗯。”
她的鼻音里夾雜了些許歡欣,牽着他繼續前行,腳步也明快了不少,
隨身的鈴兒響叮噹,叮鈴鈴叮鈴鈴晃個不停。
瞎子輕笑一聲,拄着盲杖隨着她前進着,心念略動,其“眼前”便浮現出了一行行的字跡。
雖是瞎子,可卻也能夠“看”到這些字跡。
【諸界行者:秦西涯。
所屬世界:彼岸·人·戊戌六六六號世界。
身份信物:金絲轉軸畫·傾月樓。
年齡:二十一。
狀態:天殘·目盲;地缺·盲目(眼盲心明,雖目盲,但···)
行者天賦①:真靈(凡被行者所殺之物,不論所屬皆可化作真靈積攢於身,真靈強度視所殺之物而定,注意,低級真靈可以融合,高級真靈可以拆解。)
當前真靈:丁級真靈×30,丙級真靈×12,乙級真靈×6,甲級真靈×1。
行者天賦②:點化(消耗積攢真靈賦予事物技藝等超凡特性,超凡特性大部分情況下不可控,請斟酌使用。)
行者天賦③:升華(消耗積攢真靈可使所掌握技藝熟練度提升,但並非無限制提升,最高為“破格極境”,可同“點化”一起使用。)
行者天賦④:五根生(因目盲,使得耳、鼻、舌、身、意五根得到大幅度強化,目盲狀態下每日都會獲得微弱強化。)
當前行者境界:無散人(不入流)
——
當前所屬世界:彼岸·靈·丁酉三七五號世界。
當前所屬時代:大齊王朝天元十年。
當前時間:十一月二十五日。
——
本次諸界行走事件如下:
①風土人情:於此界生活三年(1059/1095)
②靈氣復蘇?!:經歷此界靈氣復蘇事件(0/1)
③斬,妖:靈氣復蘇后斬殺一隻所屬為【妖】的生靈(0/1)
④俠客行:發自內心做一件符合【俠義】的事情。(29/1)
切記,所有任務完成後,最多於此界停留三十天,該處理完的事情要儘快處理,不要給自己留下遺憾。
註:該世界為你所經歷的第一個行走世界,結算獎勵基礎微調上浮,若想結算獎勵大幅度上浮,還請注意任務的完成性,任務完成後可以回到你所屬的本源世界,進行為期兩個月的修整。
另外:本源世界與行走世界中的時間流速嚴格把控,無論在行走世界度過多長時間,只要回歸都只相當於過去一秒。
還有:壽命問題請自行解決。
又及:任務完成度默認隱藏,你懂的。
——
你的技藝如下:
①逆手·聽風刀:宗師(88/100)
特質:百刀晉一(每百刀提升一點熟練度,當前刀數78。)
評價:逆手刀斬,且聽風吟,靜待花落。
②足底按摩:泰斗(99/100)
特質:疏通氣血,祛濕暖身,滋陰補陽,強身健體。
評價:痛並快樂着。
③功法·八段錦:宗師(89/100)
特質:內氣滋生,身輕體健,體態雅美,真氣周天一循,則百病皆除,外邪皆消,走及奔馬不復疲乏。
評價:為什麼沒有六十四段錦?一百二十八段錦?一千零二十四段錦?
④以氣御刀:入門(16/100)。
評價:以氣御刀,低武之巔,中武難得,高武不俗,超武亦妙。
——
你的物品如下:
一身破衣服:沒什麼好說的。
盲杖(杖刀):要不是你點化過早就斷了。
錢袋:挺癟的。
身份牌·捉刀人:可用作身份信物。
身份牌·血衣樓血衣人:可用作身份信物。
雜物:沒有深入了解的必要吧?】
面板到此戛然而止,
這個面板他看了快三年,雖然也的確沒什麼好看的,可···終究能夠“看”到,好聊以慰藉。
來到此界也已經快三年了,過往種種也有些漸漸模糊,但好在終究能夠回去,
希望看似渺茫猶如鏡中花水中月,但好在能夠回去。
吾心安處是吾鄉,這裏雖然也有安心,可終究不是自己的故鄉,
只是回去以後這裏又該如何?此界很多東西他都放得下,唯獨放心不下這個啞巴姑娘。
如果自己走了,那她就又要孤零零一人了,就好像那時的她一樣。
“鈴鐺,要是有哪天我不在你身邊了的話,你要拿好我的杖刀,保護好自己,明白了么?”秦西涯關閉了面板,柔聲說著。
“哼!”鈴鐺的聲音聽起來氣鼓鼓的,拽過秦西涯的手,急促而又急切的在掌心寫下了字跡。
【不許說不吉利的話!趕快呸呸呸!】
瞎子苦笑一聲,但還是照做了,呸呸呸了幾聲,
鈴鐺有些凍得發抖,好在昨夜也為她度內氣保了一個暖覺。
但此時天氣尚冷,除了夜晚,白天也要度一些八段錦內氣給她驅寒才對。
食中二指輕輕搭在了鈴鐺的手腕上,八段錦內氣沿着脈絡輸入,不斷驅散着鈴鐺的寒意。
暖洋洋的,鈴鐺忍不住輕呼一聲。
“到時候你就在高老闆的客棧里好好休息,我看看有沒有事做,總之現在年景不好,你不要亂跑,知道了么?”
“嗯。”
聽着少女的鼻音,秦西涯的心頭軟和了不少。
——
“哎呀,秦小哥,您來啦?快請進快請進,這麼冷的天,暖一暖身子啊。”說話的這個便是悅來客棧的高老闆,而後高老闆帶着笑意揶揄道,“說起來,像秦小哥您這樣黑白通吃的可少見啊,既是捉刀人,亦是血衣人。”
“高老闆說笑了,我是捉刀人不假,但人總也要有一些副業來賺錢的啊,錢這東西,沒人嫌多的吧。”秦西涯哈哈一笑。
何為捉刀人?說來簡單,便是一些江湖好手於官府登記在冊,四處漂泊捉拿人犯,
那人犯呢,或為大盜巨寇,或為殺人狂徒,有的武功稀鬆平常,有的人多勢眾,因此難度曲線不一而足。
人犯生死不論,不過人犯若是活着便更好,因為那樣能換的賞銀更多,大多捉刀人拿了賞銀后便花天酒地一段時日,待到醉生夢死後耗盡錢糧繼續漂泊,
雖然看似快意,可終歸也是刀頭舔血的行當。
這將近三年來,自秦西涯登記在冊成為捉刀人後,所獲賞銀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為何看起來潦倒窮困?
還不是為了鈴鐺的未來考慮么?
到手的銀子被他換成了房產,每到一地都會買一間田舍,更是在田舍隱蔽處留下一些錢財,讓鈴鐺牢記位置,那地契也都在鈴鐺的貼身內兜里存着,以備不時之需。
也只有這樣,他才能安心不少,可是他的擔憂總是壓過安心。
因此三年來,房產越來越多,可二人住的地方卻流連於破廟客棧,畢竟不是每處都有房產的。
建業城就是沒房產的。
似今日,秦西涯便是千里迢迢趕到建業城外完成了捉刀人的任務,將人犯押送建業官府以後,便又來到了血衣樓·悅來客棧分樓處想找高老闆,只不過恰逢高老闆不在,他又捨不得錢,於是便同鈴鐺“借宿”於破廟之中了。
不過想來高老闆今日應當在,順路也可接個殺手任務來貼補食宿。
早前他也是認識高老闆的,只是沒想到高老闆被調到建業來了,人生三喜里有個“他鄉遇故知”,高老闆勉強算是個“故知”了。
至於這血衣人,說來簡單,
血衣樓血衣人,簡單來說就是殺手。
不過瞎子心中自有道義在,所殺之人也俱是些惡貫滿盈之輩,
似殺手之輩,有“怪癖”也正常,能完成誓殺貼就行。
但是“只殺惡人”這個怪癖,在血衣樓里也是少有。
用血衣樓的獨有聯繫手法聯繫上高老闆以後,他才帶着鈴鐺趕來,要不然也不用棲身破廟對付一夜了。
——
悅來客棧內。
“秦小哥,我老高呢敬佩伱的為人,只不過呢,今兒個的誓殺貼里,沒有什麼惡人,您怕是要吃閉門羹了。”高老闆有些訕訕。
瞎子聞言道:“那便安排兩間相鄰的房吧,今晚在建業休息一夜,明兒個領略一下建業的小食,等雪停融化后再走,這事方便吧?”
“自然是方便的。”高老闆點頭,“不過秦小哥,莫要衝動啊,小棧人雖少,但都不是好相與之輩。”
“我省的。”瞎子微微點頭,想起了稍早時說的話,便問道,“高老闆,建業城裏有沒有什麼比較好的澡堂?”
“自然是有的。”
···
秦西涯泡在池子裏,懷抱盲杖,通體舒泰,畢竟他也許久沒有洗澡了。
水汽氤氳,周遭所聽皆為嬉笑怒罵,另有搓澡師傅吆喝,亦有舀水聲沖灑聲斷續。
瞎子思緒飄蕩,耳畔雜音也逐漸遠去。
他想到了來到此界的第一天。
當時天元七年,也是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