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長安趙鋒鳴
長安東市。
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乞丐抓着兩隻熱騰騰的大肉包，一邊不顧燙嘴往嘴裏直塞，一邊在鬧市中狂奔。
“抓賊啊！”
乞丐身後，一個身體稍胖的短腿漢子一邊追趕一邊呼喚眾人幫忙。
可惜這乞丐不懼污穢，一路胡爬亂鑽，眨眼功夫已在七八步外冒頭，在人潮擁擠的鬧市當中實是逃得快極，眾人才反應過來，便已只能瞧見其背影。
“抓，抓住他！偷我包子！”
那短腿漢子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眼見乞丐離得愈發遠了，他心中已生出放棄之意，卻見街頭莫名冒出個道人一把擒住乞丐右臂，將他拿了下來。
喘息的短腿漢子立馬又生出一股新力，衝上前便要兩個大耳刮子抽過去，卻被道人抬手用兩隻雞攔了下來。
“無量天尊，善信且慢動手，不妨當著貧道的面分說個明白。”提着兩隻老母雞的道人勸道。
短腿漢子認真瞧了他一眼，這才看清道人相貌，當即往後退出半步，作揖道：“原來是趙統領，小人衝撞了。”
“無妨，貧道又不是什麼貴人，談何衝撞？”擒賊道人正是已經蓄上兩寸短須的趙鋒鳴。
和十年前的他比起來，如今的他雙頰已是圓潤了許多，再不見當年鋒芒。
短腿漢子往他手上兩隻雞望了一眼，道：“趙統領這是……家中有喜？”
趙鋒鳴也不見外，笑着點了點頭道：“家中添丁，給內人補補身子。”
短腿漢子拱手道賀：“恭喜恭喜，趙統領有后，我長安百姓有福了。”
四周圍觀的不少百姓亦紛紛跟着出言祝賀。
瞧此情形，當年的‘光腚真人’如今竟頗得長安民眾愛戴。
趙鋒鳴雙手不得閑，還不得禮，只得不住點頭致意。
‘光腚真人’之名他早已不再背負，即便不少長安人還記得舊事，也只會將這樁舊事埋在心底，再不會提及。
反倒是除魔統領趙鋒鳴這個名頭，如今長安城中可謂人盡皆知。
九年前，一場魔劫降臨長安。
原本的長安除魔司統領顧永寧被魔念侵蝕，下令封鎖鎮魔塔，不得走脫一個報信之人，欲放任一尊魔頭將百萬長安民眾煉成魔兵。
好在趙鋒鳴等幾人察覺不妙，拚死殺入鎮魔塔請來那位小天師，否則不知何年人間才能重見長安月。
是役，玉華宮李景戰死，清雲觀陳曉生戰死，太華山李存風戰死……
長安除魔司開府員老十去其八，僅少數幾位活了下來。
其後幾年，趙鋒鳴逐漸脫穎而出，終於在開府第三年成功晉陞為長安除魔司統領。
時至今日，長安城泰民安，不得不說，趙鋒鳴功不可沒。
“這孩子偷了你幾個包子？”應酬完熱情的眾人，趙鋒鳴將話題轉回到正題上。
短腿漢子在長安賣了多年包子，眼力見都已練了出來，當即便道：“些許幾個肉包，不值一提，既然趙統領在此，此賊便任趙統領處置吧。”
趙鋒鳴道：“善信信得過趙某，趙某卻不可讓你吃了這個悶虧，這樣吧，幾個包子多少錢，你報個數，貧道如數付你，至於這孩子，回頭貧道再教他把這錢還我。”
短腿漢子推脫不過，只得報了個六文錢的數。
趙鋒鳴如數支付后，和眾人道別，帶着少年離去。
不多時，二人來到城中一間客棧。
客棧小二見到趙鋒鳴前來，愣了愣才上前如常招呼。
將二人引入店中，帶到後院，店小二重新見禮道：“屬下莫榮哥見過統領。”
“莫兄弟不必拘禮，近來生意可好？”趙鋒鳴問道。
“一切安好。”莫榮哥回道。
“嗯。”趙鋒鳴點了點頭，“你且下去，我和這小兄弟說幾句話，回頭再喚你。”
“那屬下去忙了。”
莫榮哥走後，趙鋒鳴才將那少年乞丐放開。
少年早已將兩個大肉包子咽下肚，此時眼睛四處亂瞟，看樣子是想尋機會逃跑。
趙鋒鳴哪裏會在意這個？只看着他問道：“哪裏人士？為何淪落至此？”
少年不知真假地回道：“鳳翔府人，家中父母雙亡，田地被占，活不下去，便偷跑出來了。”
鳳翔距長安雖有不少距離，可若能瞅准機會爬上往來船隻，乘舟而下，來到長安並非難事。
趙鋒鳴並未細問經過，其實本意也不是很在意這個，他道：“有手有腳，為何偷人包子？”
少年道：“肚餓難忍，身上無錢，想着讓人揍一頓換兩個包子。”
“那你逃什麼？”趙鋒鳴道。
“不逃那兩個包子哪能吃得下肚子？只怕那店主寧可踩到爛泥里也不肯舍我吃了。”少年振振有詞。
趙鋒鳴啞然失笑，又問他：“長安有親人否？”
少年道：“無。”
趙鋒鳴想了想，道：“貧道給你介紹份差事，往後在長安可過上安生日子，你可願意？”
少年想了未想便一口答應下來。
趙鋒鳴問他：“你不想想？”
少年道：“瞧你是個大人物，給我攬的活必定差不了，別人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你這佛面，這等好事，打着燈籠也找不着，我為何不願？”
趙鋒鳴點了點頭，誇了一句：“倒是個機靈人。以往做過錯事不可怕，往後莫要再做錯事便是了。”
說罷趙鋒鳴便將店小二喚來，只吩咐了一句帶這少年去做事，便要離去。
不管這少年是真聰明還是假狡猾，進了除魔義勇堂，自有人會好好扶正他。
臨出門時，他才回過頭對少年說了一句：“伱可還欠着貧道六文錢，敢亂跑，天涯海角我也將你抓回來。”
少年頓時呆住。
才六文錢，你不至於吧！
趙鋒鳴離去后，店小二不懷好意地看着少年道：“嘿嘿，得趙統領親自引你入伙，你小子算是走了狗屎運了！”
少年猶豫着問道：“我，我這是入了什麼伙？”
“什麼伙？”店小二咧嘴一笑：“很快你便會知曉！”
——
將少年安置下，趙鋒鳴一路回了荷宛。
昔日高端大氣上檔次的荷宛在他接手后，變成了一座對民開放的公共園林。
除魔司駐地在此，除魔司一部分修士也住在荷宛改造的宿舍當中。
日子不算清苦，卻也沒有格外的優厚。
如今長安除魔司正式人員已超三百人，想全住在此也不可能住得下。
走入荷宛的趙鋒鳴一路和同僚打着招呼，離得老遠便瞧見自家媳婦抱着襁褓坐在屋門口曬太陽。
他小跑上前：“師妹，這都還沒出月子，你怎麼能跑到外頭來吹風？快，趕緊進屋！”
周敏嬌聲道：“師兄，咱們是修士，又不是普通人，生個孩子難不成還得窩一個月才能出門？”
“這……”趙鋒鳴一時語遲。
“行了，你去忙吧，我和逸兒就在這坐坐，又不往外跑。”周敏道。
“那……”
“別這啊那啊的了！”
“誒！”趙鋒鳴應了一聲，轉入后廚殺起雞來。
不多會兒，后廚炊煙升起，又一陣，雞湯味飄了出來。
晚飯過後，夫妻二人在屋裏逗着孩兒說著體已話。
趙鋒鳴道：“轉眼在長安已呆了十年，我真是做夢都不敢想，有一天會和你結為夫妻。”
周敏流波婉轉，白了他一眼，並未搭腔，臉上卻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師妹，你到底是怎麼看上我的？”趙鋒鳴好奇道。
周敏看着懷中孩兒，凝思片刻才回道：“師兄還記得十年前在景福山時，你拿冒功威脅我之事嗎？”
趙鋒鳴靦腆一笑：“這是為兄的不是，當時只想讓你二人助我，說不定將來有機會一爭太華山首席弟子。”
“可惜李師弟被顧永寧害死……”
周敏冷笑道：“師兄說的什麼話？他那麼大個人了，自己選的什麼路心裏不清楚嗎？怎能說是別人害他？”
趙鋒鳴頓時不敢再提李存風，轉而道：“可惜顧師兄一念之差走了邪路，當年西北一帶，顧師兄堪稱第一等的人才。”
周敏回應道：“正因他有這般才情，偏偏又處處被小天師壓得抬不起頭，這才容易起魔念啊！”
趙鋒鳴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張陵出道前，西北年輕一輩默認以顧永寧為首，凡事皆有他出頭主持。
張陵出道后，光芒萬丈，力壓當代，何人還記得顧永寧之名？
不論是誰都很難接受這樣的落差。
顧永寧選擇成魔，固然行差踏錯，但熟悉他的人幾乎都能理解他為何如此。
趙鋒鳴嘆了口氣：“小天師這等人物，豈是我等俗人能比的？”
周敏似笑非笑道：“聽說，初次相見之時，你曾奚落過他？”
趙鋒鳴頓時流露一個往事不堪回首的苦笑，搖了搖頭道：“唉，當時年輕氣盛，險些自尋死路，好在遇到小天師點化，否則安能有我今日？”
做上長安除魔統領后，趙鋒鳴自然查過舊事。
不過那已是長安魔劫之後，得知真相的他自己亦心有所感，若非當年張陵冒他之名惹下那些令他難堪的舊事，他也不見得能明心見性，成就今日自己。
要知曉，最初下山之時，他可是滿腔怨氣，抱着報仇的信念來的！
而今想起往日之事，他竟還有些暗暗得意，這世間，能和那位小天師如此胡鬧的，舍自己其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