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晚一點醒也沒關係
“你真笨,昨天我才和你說過事不過三,現在好了,平白又糟蹋一次我的身體。”
渾噩,飄浮,身體輕得好似沒有一絲半點的質量,簡素感覺不到痛意,唯一能發覺的,是自己的心脆弱不堪。
不是受了什麼情傷一類的脆弱,而是,就像是靈魂被什麼重創了一般,饒是她拼盡全力想要留在那具身體裏,可總歸是……做不到。
青天白日,有個男子緊緊抱住了她,一遍一遍地喚着“素素”“素素”……他的聲音讓她倍感親切,又覺得那樣那樣遙遠。
遙遠,遙不可及,不論怎麼努力,都抓不到……
之後,意識昏沉,簡素覺得自己眼前一昏黑,自己整個人再無意識。
感覺不到冷,感覺不到熱,感覺不到別人的眼淚和哭泣,感覺不到……過去細數的愛恨情仇。
從這裏開始,也許便是另一場夢了吧,冰冷,絕望,了無人煙,寂寞不已。
宗政席親眼看着簡素的雙眸就這樣合上了,她的動作連貫到沒有一絲的猶豫和過渡。他還沒聽到她喊一聲疼,沒有和她好好說說話,她便這般如落葉,如枯藤,沒了言語,一如淹沒在了漫漫的黃沙塵土之下。
“素素,素素,你醒醒,醒醒……”一手去貼着簡素劇烈漫血傷口的胸部,宗政席歇斯底里得讓人害怕驚懼。
尚柔蹲在了他的身邊,神情間有膽顫驚寒,“阿席,醫生馬上就來了,你別這樣,你清醒一些,這位小姐她不會……有事的。”
最後三個字,她說得那樣沒有底氣。尚柔言畢深深地看了簡素一眼,再是見着宗政席小心翼翼地撕去了她面上的人皮面具。
“瞧,素素,你總是喜歡戴這些東西,這張面具,哪裏有你千分之一的好看。”沒有懷疑,尚柔從宗政席的話里聽了深沉濃烈的情意。這樣厚重的情感,哪怕是在對着她的時候,也是不曾出現了。
若換個場合,尚柔不知道該嫉妒成什麼模樣了,可偏偏,就是面前這個女人,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了她。
整張臉上的血色快速退去,簡素的兩片粉唇也變得蒼白,那一副憔悴凋零的姿態,恰恰鐫刻成了一簇驚心動魄的美。
尚柔從來不知道,一個瀕臨死境的女子還可以這樣美,美得不染塵埃,美得,讓人生不褻瀆的念頭。
救護車趕來時,周圍的人群早已被驅散,至於開槍的人,也有人去追查了。
護士們下來后先給簡素做了緊急止血,之後二話不說,簡素被轉送進了醫院。
簡素不喜歡醫院這個地方,可她卻是不止一次來到這裏。三番兩次,重傷狼狽,她的人生,莫不是還要與醫院這種地方結緣了?
尚柔本是打算留在醫院裏和宗政席一起等着簡素醒來的,可惜宗政席並不給她機會。以外頭過於兇險的名義,宗政席親自送了尚柔回宮,並囑咐她不要多想,自己會早點回來。
可是,早點是什麼時候呢?尚柔一手扶着主殿外的一根白玉石柱,許久微微苦澀地搖了頭,“阿席,管得住你的人,可我怎麼覺得你的心從很早的時候開始便再不屬於我了呢?”
陸陸續續趕到的人有很多,有些是宗政席認識且熟悉的,也有些,是他不熟悉但認識的,還有些,是他不認識也不熟悉且不想去認識的。
簡素懸在空中,迷茫地看着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宗政席低埋着頭,簡素卻能感覺得到他的痛心期盼還有無能為力。
樓希澈唇色微白,不發一言,簡素不經意的瞬間掃見了他眼裏一閃而過的晶瑩。
齊叔叔和顧胥禮站得老直,齊叔叔周身是一種死寂枯萎的味道,這讓簡素心驚又難過。而顧胥禮則是虛扶着齊威,整個人也是喪氣低落得很。
簡素最後在病房外飄了一陣便回到了病房裏。
想回到自己的身體裏,然不知被誰拉扯了一把,簡素只覺得一瞬間眼前有光,緊隨之便是另一個靈魂落入了那體內。
“我說過,你重病或者死亡的話,這具身體我就能重新接手了,以你現在的靈魂強度,你不是我的對手。”那一個簡素成功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於是簡素成了一個飄浮的魂靈。
“雖然很抱歉,但是這具身體被來來回回折騰了這麼多次,想來也用不了多久了,在最後這點時間裏,還是讓我去查清楚我父親的事吧,這樣,即便自此身死,我也無遺憾了。”
簡素無言以對,只能傻傻地飄着,悲傷地流着眼淚。可她的眼淚,這偌大的手術室里也只有她自己,還有那個進入了簡素體內的魂靈能看到。
“素素,你別怨我,對你,我已經仁至義盡。最後給你一個忠告,早些重新找一個合適你的軀體吧,不然,你早晚會消逝的。一直以來我都是蟄伏在你的大腦里才能得以喘息,可我最終會隨着這幅軀體消逝,你跟着我也沒用,不過是死同寢的結局罷了。”
“我曾經記恨你,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慢慢地覺得你其實挺可愛的。你的心底有求而不得的執念,可你把它埋葬了起來,這樣或許才是對的吧,可我是個痴兒,我認定的事,一定是要做的。”
“我原來還想讓你和那個大部長好好過日子,女人呢,其實不用想太多,誰對你好,你就和他好。可惜了,可惜了,這具軀體……”
“素素,你走吧,記住盡量不要出現在陽光底下,不然,你會死得更快,這是我的親身教訓,便宜告訴你了,嗯?”
簡素突然生出了種無家可歸的錯覺,多想睡一覺起來,一切就都恢復原樣了。
可是,原樣?什麼才叫做原樣呢?
按說,她其實早該死了的,所謂命不該絕,最終還是逃不過一個孤零零的下場。
昏沉,意識中是混沌的灰,簡素浮浮沉沉地聽到了不少這樣那樣的言論,再度醒來的前一刻,她約莫是聽到了“太奇怪了”這麼句話。
天黑了。
這場手術進行了多久,簡素已經不記得了。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變成了一個孤魂野鬼。
有好些人輕手輕腳地進到了病房裏,走在最前的則是宗政席。
哦,對了,她會變成現在這樣,也有這男人的一份原因吧?
其實,她不是什麼仁慈寬厚的人,更沒想要以命換命,她只是想不到,自己好心地推開了尚柔後會是這樣的結局。
樓希澈站在了手術室外,並不進來。倒是寧梓鄫沒了那嬉皮笑臉的模樣,一張俊臉緊繃。
走上前觀望了下病榻上的人,寧梓鄫沉默良久,只吐出一句:“難說。”
簡素飄到了齊威身邊,輕輕地想要挽住老人家的手,可她的手,就這樣穿過了齊叔叔的大掌。
失措,無言,鋪天蓋地的惘然蠶食了她的思緒,簡素委委屈屈地飄開了。
嗚嗚……沒有人能看見她了,在擁有了這麼多之後,她一瞬間,又把什麼都失去了。
讓她多事,讓她見義勇為……
飄出了病房,簡素一點都不覺得能飄好玩了,她像一隻被丟棄在街頭的流浪犬一樣,坐在石椅上低低啜泣。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靜靜地坐到了她身側。頓了頓,遲疑地伸出手撫上了她的臉。
好奇怪,他的手心,竟然是有溫度的。
“別哭,哭,很醜。”一點都不像是在安慰人,簡素哭得更用力了。
樓希澈掏了面巾紙出來,未幾又是想起了她根本不需要這種東西。
“還有我。”
悄然擁住了簡素,樓希澈的聲音溫醇蕩漾,像最濃烈的酒,又像最迷人的花香,像,茫茫深海上,一塊救命的浮木。
簡素突然停止了抽噎,懷疑地望着身側的男人,他剛剛……是在和誰說話?
一手在樓希澈面前揮了揮,簡素不解,這男人真的是在和她說話么?
樓希澈卻是撫上了簡素胸前的項鏈,“外祖母是個巫女……我曾經好奇過這世界上真的需要巫女這樣的職業嗎,事實證明,嗯,有個當巫女的外婆也挺好的,對不對?”
三兩下,解釋清楚了簡素的疑惑。
簡素耷下頭,悶悶地問,“這和你看得見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這條項鏈說是有聚魂的作用,我以前是不信的,但它被我帶在身邊很多年了,之後,你成為了它的主人。”
多麼荒誕的理由。
可簡素除了相信,似乎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一把圈住了樓希澈,她哭訴道:“我沒有身體了,也許我很快就會死了,以前我不會捨不得的,可現在我不想死了。”
“好。”樓希澈覺得自己其實也是在做一場夢,可既然是夢,晚一點醒,也沒關係的吧?
病床上的簡素幽幽轉醒了。樓希澈牽着個小魂魄去看望她,那女子深深地凝視了他一眼,眼裏有幾分藏而不露的詫異。
“我沒事,你們不要擔心。”
畢竟,不是那個陪在齊威身邊好些日子的簡素,病榻上的人縱然有心對這些人好點……她已經盡量控制自己的情緒了,可說真的,她對這些人,毫無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