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爬西山（下）

李明秀也覺得自己剛才在情急之下的言語有些太過於唐突，急忙解釋道，“領導，您也知道我們家的情況。只要能調回酒都，工資什麼的都可以談。”

“小李，從鎮上調回市裡，可不是你想的那麼容易。”張波嘆了口氣，“我幫你打聽過了。在你前面，還有四個人都還在等着調配。”

“領導，能想想辦法嗎？”

“辦法倒也不是沒有。”張波欲言又止，神情有些猶豫。

“領導，您說！”李明秀着急問道。

“前幾天，我剛收到了孫書記那邊的消息。說是鼓勵我們郵政系統的員工提前內退。”張波摸着下巴道，“按照上面的指示，凡是滿了42歲的人，都在內退的範圍之內。小李，我記得你是58年的吧？”

“領導，我是58年2月的，剛滿42歲不久。”李明秀眉頭微挑，“您的意思是，讓我選擇提前內退？”

“只是建議。”張波點了點頭，“孫書記說了，這次內退的人員，以後可以進入酒都市的郵政系統統籌管理。也就是說，你以後的退休工資都是由酒都市來統一發放。”

“噢。”李明秀感覺自己腦袋瓜子有些轉不過來了，竟然還有這麼好的事情？

不過，她也不傻，這事兒背後肯定還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彎彎繞繞在裏面，否則的話，哪輪得到她一個一線小職員。

“領導，這事我得跟我們家老肖商量下。”她沉吟了一下，並沒有馬上答應。

“應該的。這麼大的事兒，是該考慮清楚。等你們商量好了，你再來找我，我們再仔細聊聊。”張波笑了笑，並沒有表現出着急催促的意思。

……

和張波幾人告別之後，李明秀追上了已經在前面山路上緩步向前的父子倆。

見她有些心不在焉，肖春中關心道，“老李，領導跟你說啥了？”

“老肖，我剛才問了下張所長，關於我調到酒都來的事兒。”李明秀捋了捋額頭上被風吹散的秀髮。

“他是不是說困難很大，讓你再等等？”

“嗯，差不多是那個意思。”李明秀凝眉。

“這些當領導的都一個做派。”肖春中苦笑，“咱們這樣沒錢沒勢的人，想要辦點事，太難了。老李，你也別上心，現在這樣其實也不算太差。肖想再過兩年就去上大學了，現在又要去一中住校。家裏其實也沒這麼需要你。”

李明秀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覺得你一個人在酒都更逍遙自在？”

“你瞎說啥子哦。”肖春中憨厚一笑，“我當然希望你能調過來。”

“老肖，要不你去找找二哥？”李明秀邊走邊道，“二嫂在酒都柏溪縣郵政局好歹是個辦公室主任，說不定能幫忙說上幾句。”

“縣郵政局能插手市郵政局的人事安排？”

“你這腦子怎麼就轉不過來呢？”李明秀無語，“柏溪算是酒都市下面的重點縣分吧？我記得二嫂每周可都是要去市局那邊開會，多少也和市局的領導有些聯繫啊！”

“成！下周等二嫂上來開會的時候，我問問。”肖春中點點頭。

這事兒暫時也找不到更好的辦法，多一個渠道嘗試，真會有點轉機也說不定。

一旁的肖想默默聽着父母的對話，前世發生的一些事情，漸漸被他串了起來。

現在是2000年3月底。

記憶中，好像就是在2000年的這個暑期，李明秀向單位申請了提前內退，離開永興鎮代辦所，開始了自己的全職家庭生涯。

讓李明秀接受提前退休的其中一個原因，好像就是後來張波有跟她保證過，她的工資待遇不會原地踏步。

對於她們這些選擇了提前退休的職員，每年也能跟着在職人員一起調工資。

當然，調整的幅度肯定是不如人家還在工作的人。

可後來十幾年的事實證明了，千萬不要輕易相信領導的口頭承諾！

從2000年到2010年，李明秀的工資也就象徵性的調了1，000元，從2，000元漲到了3，000元。在多次和市局的領導溝通反饋無果之後，李明秀這一批選擇了提前內退的人，漸漸認清了現實。

她們都被自己的領導給忽悠了！

可像她們這樣的一群人，沒有背景，也沒有關係，能怎麼樣呢？

還不是只能默默接受現實，自我安慰比起那些上班的人來說，多了十來年的自由時光，也算是一種彌補了。

結合自己母親後來斷斷續續給自己吐槽的隻言片語，肖想聽明白了，現在就是代辦所的領導向她提出了這麼一條能回酒都的路子。

肖想微微蹙眉。

老媽，可千萬不要答應啊！

前世沒有他住校這檔事兒，加上肖德輝又需要照顧，李明秀接受內退也是不得已的選擇。

而現在，歷史的軌跡已經稍稍發生了偏轉，他很希望自己母親能先在永興鎮這邊幹下去，等待機會。畢竟，李明秀的業務能力在代辦所里算是數一數二。

繼續在業務線上幹下去的話，她的工資絕對不會像前世那樣，到了真正退休的年紀，才小四千元！

事實上，如果不是她接受內退，張波還真不好為了自己幾個遊手好閒的關係戶，將李明秀給優化掉！

距離這件事兒的最終敲定，還有四五個月。

也就是說，肖想還有時間，來儘力改變父母的想法。

關鍵是，這真的是個坑啊！

想來想去，這段時間，他能夠做或者說能起到作用的好像也就三件事。

第一，自己這次試住校之後，成績絕對不能下滑！這是至關重要的一點！一旦父母不允許自己住校，母親回酒都的想法將更加堅決！

第二，得告訴自己母親，張波的口頭承諾，絕對不能信！要內退，行！白紙黑字，每年工資上調幅度在什麼範圍！

第三，說服老爸下鄉支教歷練！這可是後面提拔領導幹部的必備要素！

……

周一。

肖想到學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教師辦公室找到了張瓊。

聽說肖想想住校，張瓊第一個反應是跟肖春中電話確認，得到了對方肯定答覆之後。她又象徵性地問了下肖想的想法。

她本人對這事舉手贊成，至少能多花點晚自習的時間開開小灶，幫肖想提升下物理學科的成績。

等肖想走後，她立馬就來到分管後勤的副校長曹雲辦公室，走了個後門。因為，學生住校的事情正常來說，是按照學期進行規劃，像這種半路加進來的住校生，除非是家裏有什麼突發情況。

而肖想，顯然並不屬於這類。

可張瓊這個一中的老資格，親自來辦公室申請，曹雲這個面子還是要給的。

周四。

肖想的住校申請，就被批了下來，正好周末搬家！

“肖想，歡迎歡迎，以後咱就可是室友了！華子還一直惦記着你啥時候能教他談結他呢！”

周五下午的自由活動時間。

李執笑呵呵地來到了肖想面前，音量不大不小，基本上大部分同學都能聽到，雖然在和肖想說話，他的眼神卻瞟向了錢翔。

意思很明顯。

肖想是我舍友了，我罩的！以後想要欺負他，你得掂量掂量。

錢翔皺眉。

上次被肖想擺了一道之後，他還一直琢磨着怎麼找回這個面子呢。這傢伙，什麼時候又和住校幫的關係這麼好了？連李執都在幫他公然出頭？

錢翔嘴角浮現出了一絲微不可見的冷笑。

……

“執哥，以後多關照。”肖想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應該的！”李執拍了拍胸脯，朝着肖想擠了擠眼，“學習秘籍，你可別忘了！”

“忘不了。”肖想道，“我來住校主要就是為了這事兒，要不然，你以為我花這冤枉錢幹啥？”

“哈哈，好兄弟！”李執拍了拍肖想的肩膀，“周日下午早點過來，晚上咱們哥幾個出去搓一頓。”

“執哥，吃飯能把我捎上嗎？”旁邊的劉洋嬉笑道。

“可以，要不你也來住校？”

“那算了。”劉洋擺了擺手，“我還是習慣了一個人睡一個房間。”

“矯情！”李執啐了他一口，看看時間，差不多到了該上自習的時間，便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老肖，你真要住校了？”李執走後，劉洋低聲問道。

“嗯。”

“你丫到底怎麼想的？”劉洋不解，以前的肖想可是和自己一個鼻孔出氣，什麼住校，什麼晚自習，哪比得上一個人呆在家裏自在。

最近，自己這同桌似乎變了一個人似的，他都有些看不懂了。

“什麼怎麼想的？洋子，咱們雖然做不了社牛，但也不能做社恐，以後要在社會上生存，必要的人際交往還得多鍛煉鍛煉。”

“社牛？社恐？什麼東西？”劉洋滿腦子問道。

肖想笑着和劉洋解釋了一番未來的這些網絡用語。

他擔心的是，劉洋的未來。

前世六班開同學會，他這個小透明偶爾都會出席，可劉洋卻從來沒有出現過，甚至都沒有人知道劉洋的行蹤。

這一直都是肖想心中的一個疑問。

他甚至懷疑劉洋是不是得了抑鬱症，把自己封閉了起來，又或者是遇到了一些生命中無法承受之重，而選擇了一條不歸路。

不管哪一種，都不是肖想所希望看到的。

所以，這一世，他在努力改變自己的同時，也想儘可能的幫一下劉洋。

就像他之前決定幫李執一樣。

一支小小的蝴蝶揮動一下翅膀，或許真的能產生一系列連鎖反應也說不定？

“之前咱們不是說好學習上你都聽我的嗎？”肖想眼珠子轉了轉。

“嗯。可住校跟成績提升好像沒有關係。”劉洋嘀咕了幾句，他也不傻。

肖想也沒打算一步到位，點了點頭，“下周開始，你丫的先把晚自習給上起來！”

“噢。”

“還有，你這次的月考我仔細分析了。語文，74分，英語，68分，數學，96分，理綜，155分。除了數學以外，其餘三門，都沒及格。”

“語文，你的弱項在文言文和作文上，所以，我們接下來的計劃是針對這兩項刷題……英語，你的聽力還有語法，基本都是蒙的，以後，每天早上起來聽半個小時的英文廣播……理綜……”

“練習題我幫你選了幾本，這個是清單！趁着周末，你自己去新華書店買一下！”肖想噼里啪啦說了半天，見劉洋有些走神，瞪了他一眼，“洋子，你在聽沒有？”

“在聽！我記着呢！”劉洋聽着頭大，又有些莫名的小感動。

老肖這是來真的？

“沒有量的積累，不會有質的提高！”肖想沉聲道，“洋子，我知道你媽在給你安排以後的一些路子，也許你未來會有一個不錯的前程。可那畢竟不是靠你自己的力量，萬一有一天，這些支撐着你的柱子突然塌了，你還能在這個社會立足嗎？”

“老肖，你怎麼知道的？”劉洋心中一震。

“張老師說的。”肖想再次將鍋甩給了張瓊，“洋子，我知道你高考可以加二十分，家裏也有關係。388分加20分和588分加20的區別，不用我說了吧。靠走關係進省大和光明正大的考入省大，哪個更牛批？”

“老肖，我懂你的意思。”劉洋正色，“可你覺得我真是學習的料嗎？我真能考到588分？”

“洋子，你忘了你是怎麼進一中的嗎？”肖想笑了，“能考進一中，已經說明了你是有學習能力的，只不過，你現在在躺平而已。”

“躺平？”

“就是……”

劉洋默然，久久沒有說話。

良久之後，他重重點了點頭，迎着肖想的目光，眼神忽然變得堅毅起來。

是啊，兩年前，我也是在全酒都市初中生中脫穎而出，考進一中來的學生啊！！

我不比別人差！！

見劉洋眼底燃起了一絲火花，肖想心中微微鬆了口氣，鼓舞道，“讓大家看看，你劉洋也能夠考上500分，600分！”

被打了雞血的劉洋同學情不自禁的喊了出來，“沖！沖！”

一瞬間，全班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身上。

還有二十五分鐘才放學，你激動個屁啊！

劉洋頗為尷尬的假裝咳嗽了兩聲，臉漲的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