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活着

雖然身體被那股未知的力量重新修復了，但精神上的疲憊卻仍停留在了身體最深處。

在看到四神的力量再次將死靈神封印在死亡之地，眾人都感受到了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隨着神經不再緊繃，來自精神內部的疲勞感，一下子完全迸發了出來。

眾人開始激烈地討論起來，安東尼無力地跌坐在了地面上。

無論是偉大還是平庸全部成為了過去故事的一種。

全都……結束了嗎？

安東尼轉頭看了看身旁的艾邇，此刻艾邇的眼裏充滿了茫然和不知所措。

他的手裏緊緊握着杜蘭達恩，一刻也不放鬆。

勒福只是安靜地站在那裏，空空的眼眶裏看不出神色。

“陛下，您看。”

有一些士兵急急忙忙地從城牆上面趕了下來，他們在動靜消失之後離開衝上了城牆上面佈置的瞭望台。

安東尼趕忙起身，跟着他們走了上去。

在城牆的高處往下看，無邊的黑色灰燼幾乎覆蓋了整片土地。

這些都是剛剛死靈神衍生出來的血肉潮水，現在失去了力量支撐之後，化為了灰燼。

所以剛剛那股力量到底是什麼？

安東尼搖了搖頭，現在思考這些也沒有用處。既然那股力量阻止了死靈神的力量蔓延，那就說明絕對算不上是敵人。

而且……

看着城牆外面的一片狼藉，安東尼沉重地低下了頭。

遠遠地望去，之前的樹林已經完全被摧毀了，現在只看得到無邊的黑色塵灰。

現在可不是思考存在多少敵人的問題，只是死靈神祂一個的存在就讓人感受到無邊的絕望。

縱使祂又一次被封印了。

安東尼遙遙地望向死亡之地的方向。

那裏出現了暗色的一片，黑壓壓的往着四處移動。

死去的軀殼組成了它們的一切，不斷燃燒着的火焰是死靈神賦予它們的全部靈魂。

它們是活人的反面，但它們也不是死人。

它們是一切生靈的敵人。

安東尼不止一次看到過它們，在寂靜的冬季，輝日之牆這裏常常會出現它們的身影。

但是從來不會有如此之多。

之前玻亞王國被滅國的一個重要因素，就是因為弗洛斯帝國和那支死靈軍隊同時進攻了玻亞。

在前線的戰爭記錄裏面，那支死靈軍隊最多只有幾千隻死靈，而且完全是由普通死靈和低階死靈組成的。

死靈的戰鬥力是弱於普通人的，真正麻煩的是它們的不死特性。

如果不是失去關係部位，例如頭顱或者大部分的身軀，它們都能繼續地運動下去。

而此刻，在安東尼的面前，在輝日之牆的面前，數以萬計的死靈在這片荒涼的北方土壤上面不斷遊盪着。

如果它們有了統領來指揮，這些數以萬計的死靈前撲後繼涌過來的話，安東尼毫不懷疑那些死靈的堆積高度會越過輝日之牆。

“雖然之前已經有了預料，但還是沒有想到過會有這麼多……”

安東尼說著重重地錘了一下手邊的牆壁。

此時勒福也在士兵的引導下走了上來。

“外面的死靈很多嗎？畢竟這次災難殺死了無數生靈，而且這次的死靈污染又是史無前例的強烈。”勒福說著嘆了一口氣，雖然現在他已經看不到了，但他也能想像到眼睛的場景。

就算是這些死靈漫無目的地遊盪在荒土上面，這對整個北大陸仍然會是一場災難。

而且這次巨大的變故還會影響來自荒土的資源供給，在無邊血肉潮流的碾壓之下，本來能夠供給的物資全部都被毀於一旦。

甚至再加上弗洛斯帝國的大軍壓境，安東尼都不清楚聖奧日能不能撐過一個完整的冬天。

深吸了一口冰涼的凍土空氣，安東尼閉上了眼睛。

“回城。”

在留下了一部分士兵繼續觀察那些死靈的動向之後，安東尼領着大部分的駐守士兵返回了王都。

原本繁華的王都現在看起來充滿了創傷，四處的樓房和地面都可以看到遭受攻擊的痕迹。

剛剛伴隨着死靈神蘇醒帶來的強烈污染並非隻影響了死亡之地。

來自神明的威力將整個北大陸的生靈都沖刷了一遍，死人再次從墳墓裏面爬起，身體虛弱的人也在這次影響下突然患上了重病。

直達不久之前王都才算是剛剛整頓下來。

駐守的士兵和魔法師在驅除了回歸的死者之後，將一個個因污染而患病的病人送入了魔法師塔。

這些污染來自神明的注視，普通的診所沒有辦法醫治他們。

在調製好治療的藥劑之後，一位位魔法學徒將加入了祛屍液的濃製藥劑灌入了病人嘴中。

“噗。”

其中一個病人在將自己嘴中的藥劑猛然吐出之後，開始劇烈地嘔吐起來。

隨着胃裏的食物被完全吐出了體內，病人本來就消瘦的身體彷彿開始更加消瘦起來。

但是很快那個病人就再次接受了遞來的另一罐藥劑，這次他強忍着噁心的惡臭氣味咽下了那罐液體。

如果不喝，很快就會死。

這是大部分人都敏銳發現的事情。

縱使高層在安東尼回歸之後，沒有讓死靈神重歸的消息散佈出去，但是對死亡和未知的恐懼還是深深包裹了人們。

“偉大的火神啊……”

安東尼在胸前勾畫了一下向火神禱告的祭祀符號，雖然禱告已經很久沒有起作用了。

他緩緩放下了手中的筆，將剛剛擬定的迅速執行草案遞給了隨時站在身邊的侍衛。

在接過草案之後，侍衛很快便跑開了。

接下來這份草案會開始快速的實施，並且快速地落實到王國的每個角落。

雖然之前草案的擬定需要和各個層次的官員進行商討，但這次毫無疑問已經沒有時間了。

如果現在還有蠢貨因此而跳出來，那麼他就只有為此而陪葬了。

安東尼揉了揉眼睛，再次睜眼時看到了正走進來的愛薇兒，勒福無聲地站在愛薇兒的身後。

“父親……”

愛薇兒的眼睛是紅紅的，看得出來她剛剛哭過。

“陛下，我已經告訴愛薇兒了。”

勒福說著輕輕站到了一旁。

“愛薇兒，”安東尼輕輕將自己面前的女兒攬入了懷裏，“對不起，是父親沒有用。”

“不……不是的，”說著愛薇兒的眼角再次滑落出了滾燙的淚水，“……”

不知道說些什麼的她將頭埋入了父親的懷裏，溫熱的淚水打濕了衣裳。

最關心自己的大哥死了，很多人都死了。

愛薇兒沒有感覺害怕，但是此時她很悲傷。

在母親離開之後，愛薇兒從不輕易留下淚水。但是這次，承受了太多的她難以再忍受眼裏淚水的沉重感。

來到這個世界十七年，自己的心也和聖奧日王國，和一個溫暖的家系在了一起。

但此時，愛薇兒發現自己握不住正在緩緩溜走的溫暖。

安東尼撫摸着女兒的紅色長發。

太陽此時已經緩緩落下，還活着的生靈結束了這悲慘的一天。

輝日之牆投射下來的陰影蓋在房屋之上。

絢麗的永恆火焰靜靜燃燒着。

大部分的人都已經準備陷入最後溫柔的夢鄉。

“唰。”

但有人沒有。

艾邇一遍一遍擦拭着手中的杜蘭達恩，就像之前那樣。

每一次布面擦拭過劍刃的時候，杜蘭達恩都會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像是哀鳴，也像是宣戰。

沒有點亮任何燈火，只有清冷的月光從窗口照射了進來。

就像水一樣，柔柔地拍打在艾邇的臉上。

艾邇看着劍刃上面自己的倒影，又長了一些的黑色長發緩緩地搭落下來。

就像上次自己在氈房裏拿着杜蘭達恩一樣。

但這次只有自己一個人。

約瑟一直給自己強調，一個真正的戰士是不會流淚的。他們面對任何痛苦都能忍受住，然後繼續戰鬥。

自己也一直這樣堅持着，無論是多大的傷口，艾邇都控制着自己不會流淚。

但是這次的傷口不在身體上面。

“嗒。”

一滴水低落在了杜蘭達恩的劍刃上面，濺起了一灘水漬。

艾邇把掛在胸前的月牙吊墜放在手中，在月光的照射下，淡藍色的吊墜發出好看的光澤。

“嗚。”

吊墜在風中發出空靈的響聲。

但在艾邇再次看向杜蘭達恩劍刃上自己的倒影時，倒影中的人也在看着自己。

雖然同樣是黑髮黑瞳，但艾邇確定那個倒影中的人不是自己。

就在艾邇沒做出反應的時候，倒影中的那個精靈再次輕輕揮了揮手。

看着那個精靈身後的巨大寬劍，艾邇知道了。

“你是夢裏面的那……”

沒等艾邇開口說完，自己身邊的場景就開始不斷流轉。四周的牆壁開始如同夢境一般瓦解，連同着周圍的城市，寬廣的廣場，甚至是高聳着的輝日之牆，全都在一瞬間消失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涼的冷寂土壤，寒冷的風在自己的周圍肆意地吹着，無數的灰色塵埃不斷盤旋。

艾邇正向握住杜蘭達恩進行防守，但手中突然一重。

杜蘭達恩早已不翼而飛，現在自己手中握着的是一把厚重的寬劍，黑色的光芒不斷在自己的眼前閃爍。

就是夢裏那個精靈背着的那一把。

“不……這是什麼情況……”

未知的護甲綁在自己的關節處，但是連同那些護甲還有自己的身體現在都佈滿了傷痕。

已經乾涸的血跡在風裏產生了獨特的觸感。

“轟。”

隨着一聲巨大的轟鳴聲響起，艾邇轉頭看向了那個發出聲響的地方。

在轉頭的那一刻，艾邇愣住了。

那是死靈神【奧西塔納】。

此時祂的龐大身軀甚至比不久前更加宏偉，無邊的屍骨如同海洋一般環繞着祂的龐大身軀。

白骨鑄造出的十對翅膀在天地間刮出陰冷的風潮，無數的死靈站在祂的腳下，它們都在朝拜共同的主。

整個大陸正在逐漸崩塌，彷彿是另外一個世界在和這片脆弱的陸地發生了巨大的碰撞。

死靈神的眼眶裏仍在燃燒着恐懼的紫火，祂此時也看了過來。

艾邇當然知道和死靈神對視會發生什麼，就算是高階也會受到不可逆轉的創傷，更何況現在死靈神比之前還要讓人感到恐怖。

就在艾邇身體緊繃的時候，自己卻沒有發生任何事情。

但是兩種憤怒在瞬間充斥滿了自己的胸腔。

約瑟被骨潮淹沒的畫面一遍遍在艾邇腦海里閃過，此時能表達的只有自己出離的怒火。

“啊！”

艾邇感覺憤怒感充斥了全身，他高高舉起了那把陌生的厚重寬劍。

此刻，向著神宣戰！

隨着自己用一種難以想像的速度猛然彈跳了起來，艾邇一瞬間便來到了奧西塔納的面前。

注視着祂眼中的火，自己用劍刃回應神的輕蔑。

再也沒管任何東西，現在艾邇的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

自己要斬斷祂的頭。

“轟。”

“咚。”

門被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