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我向青天借明月!新歲!
姜婉對烏丸和雅的敵視,幾乎不加掩飾。
抗拒的程度甚至超過了公孫辛夷。
公孫辛夷的不滿和憤怒,只是在於有人不經過她的許可,觸碰了屬於她的領域罷了。
可姜婉卻分明帶着明顯的敵視與……仇恨。
有些不解地看着姜婉,可姜婉卻只是靜靜地望着韓紹,等待着他的答案。
韓紹初始也有些意外。
可隨即便明白過來根源在於何處。
十數年前,一場小規模的遭遇戰。
三騎去,一騎歸。
這世上不止是多了紹哥兒一個孤兒,還多了一個名為婉娘的孤女。
所以有些仇恨不是沒由來的。
它,刻骨銘心。
烏丸和雅,烏丸王姬,身負烏丸一族最核心的血脈。
韓紹與她結合,孕育子嗣。
這在姜婉潛意識裏,或許就是一種無法言說的背叛。
不止是對她,更是對記憶中那個總會偷偷給她糖果的韓伯!
只是她無法責怪她的紹哥兒,只能遷怒於烏丸和雅,乃至於她腹中那個……孽子!
明白過來這一點后,韓紹忽然意識到自己之前將防備心思放在遼東公孫身上,似乎是將此事想得過於簡單了。
韓紹一時沉默。
因為此刻任何言語的辯駁與詮釋,都是蒼白且無力的。
面對姜婉那雙看似溫和平靜,實則波濤洶湧的眼眸,韓紹幾次欲言又止。
好半晌之後,終究還是嘆息一聲,伸手拉向她攏於袖中的柔荑。
如預料的一般,蔥白玉指緊握拳心,觸手甚至有些粘稠的潤意。
那是指尖刺破掌心,流出的鮮血。
“你看你,有話就不能好好說,何苦傷害自己?”
韓紹眉宇蹙起,語帶憐意、心疼。
說話間,掌間法力涌動,瞬間將傷痕癒合。
等到仔仔細細將那抹刺眼的鮮血擦拭而去,韓紹並未將之放下,而是順勢用另一隻手握住公孫辛夷。
然後才展顏一笑,溫聲道。
“不將她帶回來,就是顧慮到你們的感受。”
說著,韓紹話音稍頓,才繼續道。
“都先不要胡思亂想,安心想想我們的大婚之禮。”
“至於和雅跟她腹中的子嗣,你們也無需太過介懷。”
“沒有你們的許可,便讓她們在草原先在待着,等到來日再說。”
這不是窩囊。
只是仔細權衡之後,作出的無奈選擇。
人心就像一桿天平。
當天平兩端的砝碼失衡,自然會偏向另一邊。
與公孫辛夷和姜婉相比,天平另一端烏丸和雅母子的權重,無疑輕了些。
聽到韓紹這話,公孫辛夷有些怔愣。
她原本以為面對她們的逼迫,韓紹只會花言巧語地將此事糊弄過去。
畢竟以她對這賊廝的了解,他雖有時看似圓滑,可骨子裏卻最是桀驁不馴。
縱然刀槍斧鉞加之於身,也只會寧折不彎,從不向任何人低頭。
可現在他卻低頭了。
沒有雷霆大怒,也沒有冷臉漠視。
就這麼目光柔柔地望着她們,那雙深邃的眼眸盡顯包容。
而另一邊的姜婉更是不堪。
她今日這般‘任性’,其實已經做好了迎接韓紹怒火的準備。
但最後的結果,卻讓她意外的同時,又不那麼意外。
她的紹哥兒就是這樣。
從小到大,不管自己如何惹他生氣,他也從來不會對自己發作。
只會寵溺地沖自己笑笑,彷彿他的婉娘怎麼樣都很好。
可是啊……他不知道的是婉娘其實哪有那麼好。
從小她就比尋常孩子兇狠一些。
她會在暗地裏將在紹哥兒面前欺負她的人,狠狠揍上一頓,讓他們滿地找牙。
記得小時候,家裏養的一隻小狸奴死了。
紹哥兒很傷心,她也跟着哭。
可實際上她一點也不難過,一隻整日只會喵喵喵的黏人畜生而已,死了也就死了。
並不會讓她生出多餘的情緒。
就像平日裏她對所有人都是溫和的笑着,卻不知這些人在她眼裏與草木無異。
這才是真正的婉娘。
又好比此刻,明明是她在妒忌、在憤恨、在利用紹哥兒對她的寵溺,逼他骨肉分離。
可紹哥兒依舊沒有生氣,反而笑着安慰自己。
姜婉眼中盈出淚光,死死咬住薄唇,剋制着自己的情緒。
她不敢開口。
因為她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心軟。
可偏偏韓紹這時忽然又道。
“等過了年頭,咱們去見一見姜叔他們吧。”
這‘姜叔’自然不是姜虎。
而是姜婉的父親。
這事在戰前韓紹就跟姜虎提過,已有定計。
現在無非是確定個時間罷了。
而聽聞韓紹這話的姜婉,卻是知道韓紹這是猜到了自己的想法,讓自己安心。
姜婉下意識避開韓紹的目光,不敢與之對視。
而這時,韓紹又望向一旁的公孫辛夷道。
“你也一起去。”
公孫辛夷愕然了一陣,卻聽韓紹繼續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醜媳婦總該見見公婆。”
“若非他們認可,如何入我韓家門庭?”
公孫辛夷聞言,先是粉面一紅,而後輕啐了他一口。
“你才丑!”
韓紹哈哈大笑一聲。
這才再次拉過姜婉,一面親手抹去她臉上的淚痕,一面笑着安撫道。
“行了,這日歲末除夕,正是團圓的大喜日子,別哭了。”
“以後等咱們真的成家了,年年歲歲當如今朝,生生世世共此白頭。”
不得不說,韓某人肉麻起來,這世上沒有幾個女子能夠扛得住。
這話一出,公孫辛夷目光痴痴,望向韓紹的美眸,儘是對未來的暢想與期盼。
而姜婉任由韓紹在臉上胡亂抹着,也是忘了流淚。
“真像只小花貓。”
被韓紹這聲玩味打趣,姜婉破涕為笑。
而她這般又哭又笑的模樣,頓時引來公孫辛夷嘲笑的目光,姜婉羞惱之下,就要針鋒相對。
好在今晚神經一直緊繃的韓紹提前預警,當即打斷道。
“古來征戰幾人回?徒留世間傷感無數!”
這一句古來征戰幾人回,讓身邊兩女心神一顫,連忙上前捂他的嘴。
“切莫說此不吉利的話!”
誰說武道通神就不迷信?
可韓紹卻是洒脫一笑。
“今日我出征歸來,能得兩位美眷相伴,此生無憾矣!”
說著,揮手將身前的茶盞換成了美酒、酒盞。
“來,且與我舉杯邀明月,共飲一番。”
公孫辛夷聞言,噗嗤一聲,無情笑道。
“慣會胡言,這除夕哪來的月色?”的確。
除夕之夜,也是舊月、新月交替之時,哪來的明月高懸?
只是她嘴上雖然嘲笑,卻是老老實實地舉起酒盞。
韓紹聞言,哈哈一笑。
“木蘭小瞧人了不是?”
“我說這明月當有,它便該有。”
說著,韓紹舉盞,作邀向天,口中朗聲道。
“且看我與那青天借上一輪明月,與我等伴飲!”
話音落下,這處偏院的院落上空驟然間一陣月華大亮,而後只見一輪斗大明月冉冉升起,最終懸於高空。
韓紹立於明月之下,望向兩女表情得意道。
“你們看,為夫招呼一聲,這青天也要賣我面子。”
公孫辛夷和姜婉縱然天賦不差,甚至可稱卓越。
可終究是修為弱了些,她們看不透韓紹的手段,也分不清天上這輪明月的真假。
她們只是被眼前這副如夢似幻的場景所震撼。
只覺得那明月月華之下、這眼前心中之人,徹徹底底將她們整個人全部佔據。
直到韓紹用手中酒盞與她們輕輕觸碰,才驀然回神。
“這是我們一家人第一次相聚守歲,當滿飲此杯,為之賀。”
“兩位賢妻,請。”
清醒過來的公孫辛夷和姜婉尚未飲酒,面上已經有如醉酒酡紅。
酒盞觸碰,姜婉望向身邊的公孫辛夷,溫聲道。
“阿姊,請。”
平素目光總是帶着幾分武人凌厲的公孫辛夷,此刻眼神柔和。
“妹妹,請。”
兩女一番作勢,最後望向韓紹面帶羞意道。
“夫……夫君,請。”
這一聲夫君,聲若蚊吶,顯然是鼓足了女兒家的勇氣,才呼喚而出。
韓紹開懷大笑,甚至比馬踏龍城,逼得整個王廷貴種盡皆向他俯首還要痛快。
……
小院三人,明月高懸,相視對飲。
似乎要將彼此這漫長一年聚少離多積累的種種相思、念想,盡付此夜。
守在院中的女侍沒有人敢於打擾,只敢用艷羨的目光望向那裏。
這就樣,時間不知不覺一點一點過去,直至天邊漸漸泛起一抹蒙白。
韓紹這才感慨一聲道。
“過年了啊……”
又是一年春。
公孫辛夷和姜婉不懂韓紹這一聲感慨的複雜。
更不知道韓紹那最後一盞敬向虛空的酒水,所向何處。
她們只知道自己此生有眼前這人相伴,定是完美無缺。
“該走了。”
等聽到韓紹這聲告別,二人心中頓生驚慌。
可隨即便反應過來,韓紹只是要去忙碌、應對諸事,依舊會在她們身邊,這才在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氣。
有些埋怨韓紹的亂說話,卻又有些心疼韓紹的終日不得閑。
故此生出悔教夫婿覓封侯的遺憾。
“若覺辛苦,可歇着些。”
“正是,你養着那麼些人,又何必時時辛勞?”
韓紹聞言,笑道。
“還不到時候。”
說著,見兩女欲言又止,似乎想說那句‘釣多少魚,才算夠啊!’
韓紹莞爾一笑,隨後湊近兩人附耳小聲道。
“不夠的,遠遠不夠。”
“終有一日,我要你們與我一道居於高天,讓天下有靈眾生盡皆仰望。”
這話說完,韓紹哈哈大笑着直接消失在兩女面前。
獨留聽聞這話的公孫辛夷和姜婉驀然睜大了雙眼,眼中有震驚、有惶恐。
良久之後,公孫辛夷收回失神視線,忽然道。
“那孩子終歸是流着我韓家血脈,若任由其流落在那蠻荒之地,終是不妥。”
“回頭尋個時間,便接回家中撫養吧。”
見姜婉沉默不答,公孫辛夷知道她心結未解,就算現在答應,事情終歸難以圓滿。
所以也沒有繼續再說。
而就在公孫辛夷以為姜婉不會回應的時候,卻聽姜婉無奈嘆息一聲。
“再等等吧。”
這是鬆口了?
公孫辛夷有些訝異,卻也沒有多在意。
這世上的女兒家在面對自家良人時,終究是心軟的。
就像她這個久經戰陣又對韓某人頗為了解的公孫大娘子,又豈會看不出來她那位好韓郎昨晚擺弄的那一出以退為進的把戲?
只是看破了又怎麼樣?
心甘情願裝糊塗罷了。
……
韓紹同樣也在裝糊塗。
有些事情只能徐徐圖之,若只是由着性子來,只會將事情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治大國如烹小鮮。
說難聽一點,叫溫水煮青蛙。
治家也是如此。
從公孫辛夷和姜婉身邊離開的韓紹,甚至抽空回到上官芷寢卧待了片刻。
主打的就是一個妥帖與尊重。
等到上官芷裝模作樣地迷糊醒來,韓紹順勢在她額間輕啄了一口,將這個素來冷冰冰的女子啄得粉面通紅,才取出懷中取出用紅紙包裹的銀錢遞給她。
“新年快樂。”
見上官芷有些發懵,韓紹笑着解釋道。
“收着吧,這是紅包,每個人都有。”
韓紹在努力復刻一些前世的痕迹。
以作懷念。
沉甸甸的紅包入手,上官芷再也顧不得計較韓紹昨晚去了何處,忽然有些心疼道。
“都有?那得發多少啊?”
好吧,女子在身心徹底歸附之後,代入感向來很強。
可很快上官芷便意識到這是當家主母該憂慮的事情,頓時露出幾分黯然的神色。
韓紹見狀,輕笑道。
“錢財是掙來的,為上者太小氣,可成不了大事。”
說完,又道。
“你若是對這方面感興趣,可與陳氏多溝通溝通,她素來也小氣得緊。”
唔,除了對他韓某人。
韓紹這話不着痕迹地維繫了上官芷敏感的自尊,正好也能給她找點事做。
不止是她,其他幾人他也準備依葫蘆畫瓢。
省得一個個閑得慌,最後沒事找事,將整個內苑后宅搞得雞飛狗跳、烏煙瘴氣。
聽到韓紹這話,上官芷一臉驚恐。
她才不要跟其他人溝通!
就待在這小院子裏,最好誰都別打擾她,這個最好!
瞧着她這副社恐的窩囊樣,韓紹被氣笑了,卻也沒有太過勉強。
只要不給自己添麻煩,她自己開心就好。
從上官芷這裏離開,換上了一身朱紫衣袍的韓紹,來到前廷。
照例,給名為六扇門提督、實為府內總管的中行固親自派發了紅包利是。
“府中女侍、奴僕,你看着安排一下,不要短了任何人。”
聽到韓紹吩咐,喜滋滋收下紅包的中行固,說了幾句謝恩的吉利話,忙不迭點頭稱喏。
“呂彥……”
韓紹張口招呼一聲,隨後瞬間醒悟過來,那廝已經被他丟在草原吃冰碴子了,頓時有些悵然若失。
“呂彥不在,你覺得何人能替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