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六章 坐北望南,王也!
王宮大殿外的氣氛有些凝固。
讓韓紹殺狗給他們賠罪,借這些王廷貴種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
但要是就這麼將此事揭過,他們又不甘心。
所以就只能沉默着不說話。
非暴力不合作?
怎麼?都想當聖雄?
韓紹嗤笑一聲,正要開口說話,卻見前方的王宮大門忽然洞開。
隨後便是一人在宮中寺人的簇擁下,沿着王宮玉階快步走下。
為首的正是許久不曾露面於人前的左賢王呼若邪。
一眾從這場龍城浩劫中倖存下來的王廷貴種,望着這個見死不救的縮頭烏龜,全都露出了憤恨的眼神。
似乎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一般。
可呼若邪對這樣的眼神卻只當視而不見。
他在始畢的恐怖陰影下掙扎求活了這麼多年,這些狗東西又算老幾?
心中嗤笑,呼若邪面上卻是一片惶恐。
等從王宮玉階走下,來到韓紹面前,當即就是一個匍匐叩首。
“罪臣烏丸小王呼若邪,見過大雍冠軍侯!”
“恭迎天兵凱旋!”
烏丸部確實曾經蒙受雍廷敕封。
故而自稱為臣,倒也不算錯。
只是那已經是老可汗時的事情了。
時至如今已經是漫漫百年。
聽到他這話的一眾王廷貴種神色閃過一抹複雜。
因為這話一出,則意味着他們烏丸一族這近百年來所做的努力,徹底化為烏有。
他們又跪下去了。
一切終是重新回歸了原點。
不過此時被呼若邪這一打岔,卻也讓這些王廷貴種尋到了打破僵局的契機。
這一場浩劫,他們各自家族損失慘重、族中子弟凋零無數。
如此血海深仇,又豈能輕鬆揭過!
不就是當狗嗎?
這狗,那些叛逆當得,難道我們當不得?
等到日後大家都有了同樣的身份,這位君侯自然就不可能再單方面護着他們!
到時候這賬再慢慢清算!
想明白這一點的王廷貴種們,當即隨着呼若邪一同跪地匍匐。
韓紹高居烏騅之上,居高臨下地環顧四周。
最後才將目光重新落在自己這便宜老丈人的身上。
毫無疑問,自己這位便宜老丈人能從始畢那條瘋狗手中苟活到今日。
絕對是絕頂聰明的人。
此刻選擇露面的時機,巧妙到恰到好處,便可見一斑。
輕笑着翻身下馬,韓紹親自上前將呼若邪扶起。
“殿下多禮了。”
“此番家奴作亂,可曾有人驚擾到殿下?”
“若有,殿下只管言說,本侯替殿下作主。”
這世上有些事情就是這麼奇妙。
遙想去年這個時候,雙方還圍繞着草原和龍城勢同水火,你死我活。
這一晃眼,一方卻是能替另一方作主了。
饒是呼若邪早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還是忍不住有些唏噓和自嘲。
不過面上他還是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
隨後扭頭望向四周那些匍匐叩首的身影,似乎在猶豫着什麼。
而覺察到呼若邪的目光,那些蠻奴強者還好。
畢竟韓紹臨走的時候,挑明了他與這位左賢王的關係,自然沒人蠢到會冒犯他。
反倒是另一邊的王廷貴種們渾身發緊,面色發白。
因為之前最絕望的時候,一路退到王宮外的他們,曾衝著王宮出言不遜,甚至準備直接進入王宮,強行拉着呼若邪下水。
若是呼若邪是個心眼小的,這個時候借題發揮,他們怕是不死也要脫層皮。
望着這些曾經從沒有將自己這個左賢王放在眼裏的貴種,此刻戰戰兢兢的模樣,呼若邪莫名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意。
唔——
這就是狗仗人勢的感覺嗎?
實在是……太棒啦!
呼若邪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隨後在一眾王廷貴種壓抑到差點窒息的緊張中,忽然笑道。
“沒有。”
“有君侯替小王撐腰,誰人敢與小王為難?”
韓紹聞言,深深地看了呼若邪一眼,隨後展顏道。
“沒有最好。”
說完,無視腳下跪了一地的王廷貴種,把着呼若邪臂膀,溫聲道。
“此地,殿下為東道。”
“本侯遠來,不如便由殿下引本侯一觀這北國風光,如何?”
我為東道?
難道不是你才是此地新主嗎?
呼若邪眼角忍不住抽動了一下,可還是趕忙道。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君侯,且隨小王慢行。”
說完,便如那老奴一般,親自引着韓紹緩緩踏上了通往王宮大殿的玉階。
實際上,此處玉階韓紹去年便曾走過。
只是那時他是縱馬而上。
快意是快意了。
卻如那豬八戒吃人蔘果,少了幾分沿途風景的感受。
此刻一步一個台階的拾階而上,饒是韓紹的心境早已今非昔比,還是忍不住生出了幾分激蕩。
這就是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登臨最高的感覺嗎?
身邊無數黑甲銳士沿着玉階兩旁,快速登階而上。
有如兩條黑色玉帶鑲嵌。
韓紹腳步不急不緩,望着自己麾下這些兇狠卻忠誠的虎狼銳士,報以輕笑。
感受着那一張張黑色猙獰面甲下狂熱的目光,已經登上數十階的韓紹,忽然在呼若邪的不解目光中,腳步一頓。
旋即轉身望向腳下那些默然無聲停留在原地的將士們,韓紹哈哈一笑。
“高處風寒,不甚孤高。”
寒風呼嘯。
韓紹向著下方,招了招手。
“來。”
“諸君,且隨我行。”
聽到韓紹這聲招呼,李靖等鎮遼諸將抬首仰望的眸光猛然迸發出一陣璀璨神光,隱有震顫。
小半晌之後,轟然應聲。
“喏!”
“願隨君侯!”
話音落下,無數黑甲翻身下馬,隨後沿着腳下玉階次第而上。
若從高處俯瞰,只見一片黑色的浪潮湧動而上。
甲胄鏗鏘,一往無前。
韓紹見狀,這才不再遲疑,回身拾階而上。
他從不吝嗇。
更不吝嗇分享自己的榮耀。
因為這是他們應得的。
……
玉磚鋪就的丹墀,殊為遼闊。
而通往丹墀前的一段丹陛雕龍附鳳,很顯然已經僭越逾制了。
只是相較於上一次小心翼翼地避諱,此刻的韓紹卻是神色自然地踩踏而過。
此一時,彼一時。
過去不能做的事情,現在能做,以後也能做。
否則努力又有什麼意義?
當然,韓紹不需要避諱的事情,不意味着旁人同樣不需要在意。
他走過的那一段丹陛所在,就連身邊與他把臂而行的呼若邪也是小心避過。
抬眼望着眼前高大威嚴的大殿,故地重遊的韓紹漸漸平復了心緒。
“進去吧。”
韓紹說著,鬆開了呼若邪的臂膀。
到了這裏,沒有人再有資格與自己並肩而行。
韓紹大步邁出,率先而行。
一路跨過大殿門檻,入得大殿。
韓紹沒有去看這大殿別處,他眼中只有那張正對自己的位置。
並且一步步往着那個位置靠近。
身後的李靖等人緊隨其後,在即將到達這處大殿的盡頭時,他們全都默契地停下了步伐。
只留韓紹一人獨行。
再次拾着一小段階而上,韓紹腳步不慢,卻沉穩至極。
一步、兩步……
直到走到那張黃金龍椅的面前,韓紹打量了一陣,隨即笑道。
“有些俗氣。”
這龍城的處處都有神都那座未央宮的影子。
但想必始畢也做出了一定的二創。
這把金黃金黃的椅子應該就是。
畢竟雍人現在的正座之禮,還是跪坐。
聽到韓紹這般評價這把象徵著草原至高權力的椅子,身處大殿下首的呼若邪嘴角抽動了下,有些難堪。
一同進入這處大殿的鎮遼諸將卻是哈哈笑了起來。
只是下一刻,這陣肆意的笑聲卻是陡然一滯。
因為韓紹在輕撫了龍椅上那顆黃金龍首一陣后,忽然問道。
“你們說……這把椅子本侯能不能坐上一坐?”
這話出口,就連李靖等跟隨韓紹日久的老人也忍不住呼吸一滯。
那些剛剛歸於韓紹麾下的鎮遼老將更是近乎本能地瞳孔一縮。
死一般沉寂中,韓紹神色淡然地掃過這些隨進入大殿的面孔。
在這般居高臨下的情況下,哪怕不動用神念,也能將他們所有人的神色盡收眼底。
見馮參那個莽夫就要跳出來給自己搭檯子,韓紹丟過去一個漠然的眼神,阻止了他的蠢蠢欲動。
他在等。
等那些鎮遼老將的回答。
而面對韓紹落下的目光,一眾鎮遼將領有震驚、有意外、有惶恐……
唯獨沒有憤怒與指責。
可以說這一場近乎攤牌的試探,哪怕沒有人開口,這個答案已經讓韓紹很滿意了。
韓紹輕笑。
只是就在他準備打個哈哈,結束這場試探的時候,卻見一道年輕的身影突然跨過眾人,單膝跪地。
“君侯本就是侯國之君。”
“按古禮,當坐北而望南!”
“此坐,始畢那蠻酋坐得,君侯如何坐不得?”
說著,那年輕將領慨然道。
“有請君侯……登坐!”
毫無疑問,這話出口便有如一聲驚雷於大殿中炸響。
一道道目光望向了那道年輕身影。
正是於此戰展露頭角的蕭家五郎蕭裕。
誰也沒有想到他竟然在這個時候仗義執言,包括他祖父。
望着自己這從紈絝之身一朝幡然醒悟的寶貝孫子,老蕭幾次欲言又止,卻最終神色複雜地嘆息一聲。
罷了,子孫自有子孫福。
既然他想搏上一把,那便搏上一把吧!
他老了。
蕭家的未來終究是要交到他手上的。
心中念頭轉過,老蕭一咬牙,當即走上前去,單膝跪地。
“請君侯——登位!”
有這一對祖孫打破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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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之間,便有鎮遼將領接連附和應聲。
“請君侯登位!”
“請君侯登位!”
……
武夫就是武夫。
氣血旺盛,膽子大、行事無所顧忌就不說了。
最大的特點就是愛抱團、共進退。
特別是幽州這等苦寒邊地,向來姥姥不疼舅舅不愛。
對神都自然少了該有的敬畏。
一時間,這龍城王廷大殿之上,越來越整齊的呼喊聲響徹一片。
若是不知道的,怕是還以為這些武夫要擁立新君了。
韓紹目光掃過下方,啞然失笑。
其實身後這個位置他壓根沒想過坐,畢竟就算是坐上去也沒什麼意義。
可現在氣氛到了這個地步,不坐反倒是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了。
上位者最忌諱的就是意志不堅,左右不定。
因為這會讓下面的無所適從。
所以在回望了身後那張椅子一陣后,韓紹沒有多少猶豫,直接一個轉身,安然端坐。
圈地自萌就圈地自萌吧,就當提前感受了。
坐北而望南!
王也!
居高臨下俯瞰一切的韓紹,此刻終於明白為什麼明明這把椅子坐着並不那麼舒服,隔壁那個世界的千百年來,還有那麼多人為了這張椅子,寧願將全家性命放上賭桌,也要搏上一搏了。
“拜見君侯!”
又是一陣轟然之聲,韓紹含笑擺手。
“諸君起身吧。”
說著,帶着幾分意猶未盡,毅然起身,然後頗為違心的虛偽道。
“這位置其實也無甚了得。”
稍稍感受一下得了。
真就這麼堂而皇之地一直坐下去,反倒像是一個小丑。
他韓某人要做的是天下之君!
甚至是三界之君!
這區區蠻荒之地的小小王座,焉配讓他得志意滿,引人發笑?
等到諸將起身後,韓紹忽然衝下方的呼若邪招了招手,示意他走上前來。
呼若邪有些發懵,卻不敢違逆韓紹。
只得硬着頭皮走上前去。
“君侯……”
看着他這副心懷不安的模樣,韓紹輕笑一聲,將他拉到那把黃金龍椅面前。
而後在呼若邪震驚、惶恐的目光中,一把按在身後的黃金龍椅之上。
“這個位置以後給你了,如何?”
“君侯!”
呼若邪驚恐呼喊,瞬間如坐針氈般彈射而起。
“小王不敢!”
可下一瞬,便被韓紹死死按住。
“本侯讓你坐,你不坐,莫非你對本侯的安排有意見?”
聽着韓紹漠然的語氣,呼若邪渾身僵硬,臉色煞白。
可韓紹卻不管他如何惶恐,直接轉身吩咐道。
“去,讓那些貴種進來。”
韓紹咧嘴一笑。
“該拜見他們的新可汗了。”
當王,沒什麼意思。
韓紹此刻反倒是對冊立一個新王……
興趣十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