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鏡
“速度快！”
距離城牆被破壞已過去兩分鐘，自本部火急派出的先遣駐紮部隊總算抵達。
他們分成兩批，一批朝着城門的破洞而去，為攔截率先進入城牆的巨人。
而另一批則登上城牆，為搜尋並利用未被摧毀的固定炮，以此壓制巨人的進攻速度，爭取牆內側鋪設一系列防護措施的時間。
兩批士兵負責的內容雖然不同，但有一點是絕對相同的——
他們皆是抱着必死的決心而來的！
負責洞口攔截的那一批士兵，火速推來大炮，拔出雙刀，於城門內側圍成半個圈，嚴陣以待。
每個人臉上的肌肉都是緊繃的，握刀的掌心裏，全是汗水。
但眼睛卻一刻不離、一瞬不瞬地盯着陰風陣陣的破洞，警戒着巨人的出現，幾乎每一秒都是煎熬。
可就是這種緊張的氣氛中，他們等了將近五分鐘，也沒瞧見有一頭巨人闖進來，只能在那兒互相交接着略帶困惑的視線，望向破洞，干瞪着眼。
而登上城牆的那一批士兵，在與城牆連為一體的箭樓平台上，幸運地發現了尚算完好的固定炮。
他們本該立即就位的，但此刻一個個卻都像是木雞一樣呆立在城牆上。
他們的目光都投注在一個方向。
距城牆數百米外的平原上，一個渺小的人影正被數十頭體型龐然的巨人圍困着，看來就像是一隻不小心陷入了狼群的可憐羔羊。
其實，縱然是獅虎闖入了狼群，恐怕也難逃一死。
無論是誰陷入了這種境地，就算不立刻自殺，也會絕望到無法動彈吧，更別說與巨人們戰鬥了。
可這人影卻偏偏動如脫兔，迅若雷霆。
但見銀絲的光芒閃爍，劃過數道流暢而致命的曲線，只是轉眼之間，周遭又有三頭巨人的後頸冒出蒸汽，相繼轟然倒下。
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百年來，始終佔據着壓倒性優勢的人類宿敵「巨人」，在此人面前，竟有如草芥一般被輕易收割，如此不堪一擊！
巨人的屍骸幾乎遍佈了那一帶，並且數量還在不斷增加，白色的蒸汽瀰漫，甚至都讓人數不清此人到底討伐了多少頭巨人。
“這……這怎麼可能？！居然在平地上……”
“而且僅憑一個人就……”
“他難道就是調查兵團里的那位……被譽為人類最強士兵的利威爾？！”
眾駐紮兵心頭無比震撼，一時都忘了自己的任務，只是呆愣地凝望着那於平原上戮敵如風的身影。
這時，帶頭的男性駐紮隊長霍然反應過來，一揮右手，高聲喝令：
“所有人聽令！不管他是誰，總之不要浪費掉這段時間，快鋪設大門的防護網，裝填炮彈，做好戰鬥準備！”
眾駐紮兵一愣，立馬回過神。
“……是！”
齊聲應和，駐紮兵們急速行動起來。
駐紮隊長呼出一口氣，觀察起牆外巨人的動向。
目前為止，正面沒有一頭巨人靠近城牆，幾乎所有的巨人都優先朝着那道人影蜂擁而去，其攻勢之兇猛，直看得他心驚膽戰。
他不禁試想，如果自己處於那種圍攻下，恐怕頃刻間就會被撕成碎片吧……
壓下心中顫動，駐紮隊長察看其他方位的巨人動向。
一瞥眼間，他注意到牆外不遠處的平地上獃獃地杵着一個人。
“喂！新兵，你在那種地方做什麼？！給巨人投食嗎！”
駐紮隊長一嗓子吼出，將獃滯中的艾倫拉回了神智。
“對……對不起！”
艾倫慌忙致歉一聲，返回城牆上，與同樣剛剛因這聲喊叫而從震驚中回過神的托馬斯、柯尼並排站在一起，作敬禮姿勢。
駐紮隊長立馬對着他們鄭重道：
“應對超大型巨人出現時的作戰已經開始了，立刻回歸本部！和那傢伙有過接觸的人，別忘了報告！”
“是！”
“願先遣隊旗開得勝！”
言畢，柯尼、托馬斯先後飛下城牆，奔向本部。
艾倫臨走前，回頭看了一眼城牆外亞倫屠殺巨人的光景，心裏的憂懼幾已掃空，嘴角露出自信的笑容。
“一群蠢貨，竟然挑在亞倫大哥在這裏的時候入侵，就等着我和亞倫大哥一起把你們全部殺光吧！”
撂下這句話，艾倫也跟着飛下了城牆。
見新兵們都離開后，駐紮隊長轉目瞧向大門破洞，只見大門的防護網已經鋪設妥當，士兵們也已在箭樓平台的各個固定炮邊就位。
能如此順利無傷亡地完成防禦部署，實在超乎他的意料。
雖說這部署是臨時的，並不能完全防禦巨人的入侵，但總歸是能給居民爭取更多的避難時間。
而這一切，都歸功於那位不知名的強大士兵。
駐紮隊長轉眼望向牆外平原，卻見巨人殘骸遍野，蒸汽絲絲升騰，可唯獨不見那名士兵的蹤影。
難道他被巨人……駐紮隊長的心慢慢下沉。
這時，突傳來一種尖銳物體嵌入牆面的清脆之響，而後一陣噴氣聲響起，一個人影飛衝上了城牆。
一落地，頓時就牢牢吸引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只見此人黑髮紅瞳，渾身裹挾着蒸汽，衣着浸染鮮血，手中刀刃殘缺帶血，全身上下無不彰顯出一股彷若修羅般的凌厲殺伐之氣。
眾人瞬間明白。
這人，便是那位隻身包攬了人類第一道防線，為居民避難搏得寶貴時間，實力強勁無匹的士兵！
眾人的眼神立刻變得充滿敬畏之意。
殘缺的刀刃自刀柄卸下，亞倫吐出一口白氣，稍做呼吸的調整，隨後緩緩直立起身，略微側首。
“我的裝備已經快耗盡了……接下來，就交給你們了。”
留下這句短促的話語，亞倫漸漸向前邁進，沒有回頭。
但後方，駐紮隊長像是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眼神陡然收縮，一眨不眨地盯着亞倫的背影。
不僅是這名隊長，全場每一個駐紮兵的視線焦點都聚集在亞倫的背影上，目光里充滿了錯愕、震驚、難以置信，以及一絲奇異的情緒。
只因，其外套上的血液已然蒸發，露出了後面那一道顯著的標誌——
「討伐之劍」。
……
亞倫很快趕到了本部。
進入補給室，裏面全是慌忙準備的士兵。
亞倫快速補充了瓦斯和刀片，隨即額外帶上四個灌滿瓦斯的儲氣瓶，與兩套刀片，攜在肋下，行動迅速地走出了補給室。
“喂，那名新兵，站住！你一個人拿這麼多裝備做什麼？！”
一名負責看管補給室的駐紮兵跟着追了出來，然左右觀望，兩邊的走廊皆已尋不到亞倫的身影。
亞倫已將額外的裝備悉數放置於白金之星的體內，隨後響應訓練兵集合的命令，前往駐地中央的大庭院。
拐過一個路口，行進庭院邊走廊，即將抵達集結地點。
可就在這時，亞倫心裏忽現出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停滯腳步，他回過頭，只見後方路口處，牆側無端立着一面寬長的鏡子，將他的背影傾斜扭曲地倒映而出。
是給士兵穿戴裝備用的穿衣鏡么，可擺在這種弱光線的地方……
亞倫微微皺眉，心頭浮上一層疑雲，但集合在即，便不作多想，舉步趕赴中央大庭院。
駐地的庭院，一如往常的開闊。
但此刻，卻擠得人滿為患，士兵們個個表情僵硬，空氣中瀰漫著一股令人提心弔膽的緊繃感。
待眾訓練兵都到齊后，前方，一個身材高大威武、滿臉絡腮鬍、卻看其表情就知內心膽小如鼠的駐紮長官——
奇茲·威爾曼開始大聲喊話：
“那麼接下來按照訓練要求，各班分至各個街道，在駐紮兵團的指揮之下，進行補給支援、情報傳達、討伐巨人等任務。
前衛部由駐紮兵團的迎擊班擔任，中衛部由負責支援和反擊的訓練兵團擔任，後衛部隊則交由駐紮兵團的精銳班。
本次防衛作戰的目的只有一個，在居民避難完畢之前，死守羅塞之牆！”
說到這，臉上還流着冷汗的奇茲，強自作出一副嚴厲的神色：
“此外，想必你們也非常清楚，臨陣脫逃是死罪！大家做好獻出生命的準備！解散！”
“是！”眾人頂着壓力敬了一禮，而後慌不擇路地四散開來。
亞倫立在原地，環視這如同潮水般涌動的人群，在其中尋找着三笠的身影。
“可惡！為什麼偏偏是今天，明明明天就能去內地了。”
就在這時，讓緊緊按着額頭，急忙忙從旁邊走過，甚至都沒覺察到亞倫。
亞倫見他神色焦慮不安，便及時抓住了他。
“亞倫，你……”
“讓，活下來。”亞倫伸手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安全舒適的生活，不就在明天了么？”
讓愣了下，“啊…你說的對，等挺過了今天……”
“明天我們一起去內地！”
“嗯！”
見讓的精神狀態看上去已好了不少，亞倫略放下心，放由他前去與自己的班成員會合。
隨後，亞倫召出白金之星，居高環顧四周，不多時便定位到了三笠的位置，朝那兒走去。
穿過擁擠人群，亞倫找到了三笠，卻見她垂頭喪氣，眉目間滿是憂患之色。
“三笠，發生什麼了？”亞倫趨前上去，詢問道。
“哥？！”
三笠一把握住了亞倫的手：
“我被安排到了後衛部隊，沒辦法離崗支援中衛部隊，艾倫他一衝動就會不計後果，阿爾敏實力又不濟，一旦遇上巨人，或者奇行種的話，一定會有危險的。
雖然我知道你和艾倫阿爾敏不是一個班的，但我現在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了……”
“我知道了。”
亞倫當即回復，“沒關係，他們就交給我，不過三笠，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哥你說……”
“記住，不管發生什麼事，你也不要放棄活下去的希望。”亞倫語氣尤為認真。
“我會的，所以……”
三笠握緊了亞倫的手，幾乎是用懇求般的語氣說道：
“請你們……千萬一定要活着回來。”
亞倫反握住三笠明顯因不安而顫抖的手。
“我保證，我們一個人都不會死。”
簡短的話語，卻包含着一個承諾。
在三笠心目中，最有力的承諾。
就如亞倫的手掌，溫暖而堅實，彷彿總是可以帶給她力量。
三笠的手逐漸穩定下來。
亞倫見她平靜下來，便鬆開了手，微微地對着她一笑，作別後，趕往自己所在的27班。
可就在路途中，駐紮兵團精英小組的班長——伊安·迪特里希，不合時宜地找上了他。
“阿克曼訓練兵，特命你為後衛部隊，跟我來。”
“我拒絕。”亞倫一口回絕，撥開肩膀上的手。
伊安吃了一驚，“喂，你想違反命令嗎？！”
“上報給那個膽小的長官記我的過吧，或者之後把我關禁閉什麼的也隨你們便！”
亞倫側過首，紅眸中凜然透露着一股任何人都不可動搖的堅決。
“我必須要去前線，保護我重視的同伴。”
說罷，亞倫頭也不回，徑直離去，行入出口方向的迴廊。
只留伊安愣在原地，久久無法言語。
同一時刻，迴廊的出口，聚集着27班的其餘五個成員：薩莎、馬爾科、阿尼、萊納、貝爾托特。
薩莎和馬爾科均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萊納和貝爾托特站在一起，臉色也不是很好看。
只有阿尼獨自抱臂倚在牆邊，闔着眸，一如既往的冷靜而沉默。
過了一會兒，迴廊里響起了清脆的腳步聲。
萊納立時看了過去。
牆邊的阿尼也緩緩張開了眼眸，解開抱臂的姿勢，站立身軀，目光投去。
而貝爾托特則有些緊張地別過了視線。
來人的面目漸漸清晰，馬爾科捂胸鬆了一口氣，面露安心的表情：
“亞倫，你終於來了。”
“嗚嗚……亞倫，我還以為你丟下我們不管了呢。”薩莎誇張地哭訴。
“抱歉，我來晚了……大家都準備好了么，那麼……”
亞倫深吸一口氣。
“27班，全體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