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人類最黑暗的日子
翌日，天氣晴朗。
一清早，托洛斯特區的主幹道兩側就陸續有人到來，漸漸聚集人群。
不但有居民，也有士兵。
他們來此不為別的，只為見證調查兵團新一輪的壁外出征。
亞倫也來了，沒什麼特別的理由，也許只是單純地想來看看。
他來得不算早，他已看到了比他更早到來的艾倫，以及與艾倫同班的托馬斯等人。
“艾倫，今天我們負責整備正門的城牆固定炮，待會看完了記得趕來哦。”
“嗯，你們先去吧。”
艾倫揮着手和托馬斯等人告別。
“艾倫。”
打了聲招呼，亞倫走近身去，見他兩眼神采奕奕，整個人精神煥發，全然不見昨日頹然之色，心下已有猜測，問：
“你今天精神看起來不錯呢，發生什麼事了？”
“就是…我想明白了。”艾倫摸了摸臉，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想明白了什麼？”
“我一直以來太依賴亞倫大哥你了，就算沒有亞倫大哥你，我也不會止步不前的，我一定要加入調查兵團。”艾倫神情異常堅毅。
“也許你也有點依賴三笠。”
聞言，艾倫罕有地露出一絲赧然的表情，低目抿住嘴唇，不說話了。
亞倫嘴角泛出一抹微笑。
看樣子，三笠今早已跟艾倫說了她要加入調查兵團的事。
一個人若長期處於他人的悉心關照下，難免會在潛意識裏或多或少對其產生依賴。
何況三笠對他的關照程度，比保姆還要保姆。
想必今早，三笠說要陪他加入調查兵團的時候，那股竄上心頭的喜悅，令他恍然意識到了自己對三笠的潛在依賴。
不過要讓他承認這股依賴，其難度恐怕不亞於讓薩莎不吃肉。
需要稍微變換一下角度。
“我知道，你想成為獨當一面的男子漢，但有時，依賴她人並不是件壞事。”
亞倫扶着他的肩，微笑道：
“一個人總有做不到的事情，調查兵團也不是靠一個人撐起來的。”
一談到調查兵團，艾倫眼睛就閃亮了起來，點點頭，似是想通了。
輕拍了拍艾倫的肩，亞倫抬眼，瞧向艾倫後方剛到來的三笠、阿爾敏、法蘭茲和漢娜等同期生。
他已看到了三笠眸中閃動着的感激。
艾倫順着亞倫的視線，也看見了突然出現在背後的三笠，但這一次，他沒有表現得很氣憤，大喊大叫地責怪三笠。
他只是面上閃過一絲慌亂，然後強自鎮定，稍稍撇着嘴，語氣還算平和地說了一句：不要一聲不吭地隨便靠近人家背後啦，會把人嚇一跳的。
亞倫眸中透着幾縷欣慰。
嘛，雖然說話方式還是沒怎麼變，但總歸是比以前動不動就沖人大吼大叫，有時讓他看了都想踹一腳的臭脾氣要好多了。
隨後，阿爾敏找上艾倫交談了起來，他好像已作出決定，也要跟着艾倫一起加入調查兵團。
智囊阿爾敏的加入，可又把艾倫好一陣激動，拉着阿爾敏說個不停。
這時，三笠走到亞倫旁邊，往後拉了拉他的衣角。
三笠有話要單獨和他說。
亞倫心領意會，和三笠悄悄往後退一小段距離，艾倫等人並沒有覺察到。
“哥，我想明白了。”
“哦？你也想明白了，想明白了什麼？”亞倫問。
“阿爾敏你不用擔心，赫里斯塔也是，只是阿尼，我……”
遲疑片晌，三笠似乎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接著說：“我以後會和她好好相處的……盡量。”
她已決心寬容些阿尼，以此回報亞倫處處為她和艾倫着想的良苦用心。
然而，亞倫就一頭霧水了。
三笠怎麼不談艾倫的事，反而突然牽扯到其他人身上去了。
“呃，為什麼？”
話剛出口，驀地，他想起昨晚那件他一直擔心的事——
尤彌爾毫不顧忌地當著三笠的面，大聲喊出了對他的特殊稱呼。
“因為昨晚，尤彌爾她說你喜歡金……”
“停！別說了。”亞倫心下一緊，忙制止了她。
前方，敏銳的阿爾敏微微側過頭，偷偷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三笠好似反應過來什麼，表情變得嚴肅，壓低聲音：
“我知道了。”
“啥？你知道了啥，那種事你不需要知道，啊不……我是說，尤彌爾純屬胡扯，你別信她。”亞倫手放在嘴邊，儘力壓低着嗓音。
“好。”三笠乾脆地回答，鄭重地點頭。
看着三笠堅定的眼神，亞倫的眼皮子在跳，亂跳。
論尤彌爾如何一句話毀掉他在三笠心中塑造了幾年的好哥哥形象。
良晌，亞倫輕嘆了一聲。
毀滅總比創造要容易得多。
好在，人也總是有機會抵抗毀滅的。
今天午飯的時候，去找尤彌爾好好談一談，爭取把這件事解決一下吧，剛巧中午菲茲也好像有什麼事要說……亞倫心想。
便在這時，道路旁的人群忽然沸騰了起來。
“來了！調查兵團的主力部隊！”
“埃爾文團長，請把巨人們盡數打垮吧！”
“喂，看啊！是人類的最強士兵利威爾兵長！據說他一個人有相當於一個旅的戰鬥力！！”
調查兵團的隊伍在人群熱烈的簇擁下，緩緩行進。
人們對調查兵團發出的每一聲誇讚、喝彩，艾倫都聽得十分舒服，簡直比別人誇他自己還要開心。
艾倫不禁發出感嘆：“跟五年前完全不一樣啊，現在的人們對調查兵團充滿期待啊～”
“因為已經5年了卻什麼都沒發生嘛，大家都開始樂觀起來了呀～”一個長着可愛雀斑的女兵，漢娜說道。
女兵身邊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兵，法蘭茲也樂觀道：
“這5年間牆壁變得堅固了很多呢，固定炮也改良了，超大型巨人應該不會再來了吧。”
“是啊是啊～”漢娜笑着附和。
但艾倫卻氣急了，“喂！瞧你們說的什麼窩囊話啊，你們這對笨蛋夫妻！”
“哪、哪有，般配夫妻什麼的……”
“你太心急了吧，艾倫。”
兩人頓時掩面，嬌羞不已，看得艾倫生氣卻又無可奈何，而阿爾敏在旁訕笑勸解着。
三笠則是靜靜地望着，嘴角彎彎地含着笑意。
亞倫也默默地凝望着，但所望之處，卻與三笠不同。
片刻后，三笠餘光瞟見身旁的亞倫緩緩轉身，往人群外走去。
三笠黑眸中露出疑惑之色，“哥，你不看了嗎？調查兵團。”
亞倫慢慢側過身，臉上露出一抹明朗溫婉的笑容。
“已經足夠了……”
話落，轉身而行，逐漸遠離嘈雜的人群。
馬背上，利威爾正一臉不爽地斜視着圍觀的人群。
儘管他很不滿人群的喧囂，但是他灰藍色的眸子，卻始終如同灰暗洞窟里冰封的湖泊，不起絲毫波瀾。
他強大，正是因為他早已學會不為任何事輕易動容。
然而就在下一瞬，他眸中湖泊的冰層乍然斷裂，湖水解凍，漣漪盪起。
只因一個不經意的轉眼間，他望見了一道離開人群的身影，瞥見了那道身影轉過街角時……
那一似曾相識的紅眸……
兩個小時后——
蔚藍的天空中，白雲悠悠地飄蕩。
一間馬廄里，馬兒悠閑地吃着草糧。
“來，普奇，多吃點，別客氣，吃飽了明天好上路。”
亞倫大方地給他的愛駒「普奇」又添了一捆草料，然後自牆邊拿起一根草叉，整理起地面的草垛。
這是他今天被分配到的工作，馬廄管理，簡而言之，就是看管好士兵們的馬。
“亞倫，明天…你是真的打算去憲兵團嗎？”
讓一面往馬槽里添着草料，一面轉頭略有遲疑地詢問亞倫。
雖說有人與他志願的兵團相同是令他很高興，但他仍有些不太相信那個亞倫，居然也會選擇憲兵團。
他了解憲兵團是一個怎樣腐敗的地方。
“當然。”亞倫肯定地回答，唇角噙笑，“你被艾倫的話動搖了嗎，讓？”
“不，我才不想跟那個傢伙一樣急着送死呢。”
“是嗎……”亞倫將草叉擺回原處，輕輕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接著說：
“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盡量作出一個不會讓自己後悔的決定吧。”
說罷，亞倫往馬廄外走去，留下若有所思的讓。
別讓自己後悔么……
艾倫那傢伙就算是在牆外丟掉性命也不後悔嗎……
少焉，讓用力甩了甩頭，拋開腦海中艾倫的那張臭臉，拿起一根草叉，準備繼續幹活。
可這時，他卻發現，馬廄里似乎已沒有需要他做的活了。
馬廄外，亞倫行至水池邊，打開水龍頭。
清涼的水滑過手掌，亞倫抬起頭，遙望着沒有任何污染的藍天白雲，感到一股沁心的寧謐。
早早地完成了工作，距離午飯還有一段時間。
他可以先在城裏四處散散心，待到午時，再回駐地食堂享用午餐，順便和尤彌爾談一談，爭取挽回自己的形象，之後聽一聽菲茲要說的事。
做完這一切，他就可以前往圖書館，借幾本詼諧有趣的故事書，然後找家咖啡廳，點杯紅茶，翻開書，享受一個安靜閑適的下午了。
他本是這麼計劃的，他的計劃一向簡單而不失精緻。
他的計劃也一向不會更變。
直到天空，出現這麼一幅異象——
畫卷般的藍天，綢緞般的白雲，悠然飄過的飛鳥，均被一道巨大的金色閃電所撕裂。
人類最黑暗的日子，總是突然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