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無悔的抉擇
雨勢更大了。
疾馳在平原上的利威爾心中愈加惴惴不安。
即便有兜帽蓋住頭，暴雨仍打濕了他的頭髮和臉頰，額前的劉海散亂不已，馬蹄噠噠噠地踩在潮濕的土地上，濺起一朵朵水花。
這時，濃重的血腥味鑽入鼻尖，利威爾注意到前方的異常，於是勒住韁繩停下馬，而後，接下來的一幕讓他也不由得心驚膽戰！
“怎麼了...發生什麼了？”
呈現在他面前的是遍地醒目的鮮血與調查兵凄慘的屍首，儼然一副慘烈至極的末日景象。
“砰！”
信號彈的聲音，緊隨着一團黑煙升起。
利威爾一驚，循着來源望去。
不遠處的一棵樹下。
一名只剩下半截身子的調查兵趴在地上，他奄奄一息，卻用盡最後的力氣，顫抖着指向利威爾的側後方，從嘴裏發出嘶啞的聲音：
“奇...奇行種...”
利威爾猛一回頭，只見泥濘的地面上是一串巨大的腳印，一直往來的方向延伸。
“難道...錯過了？！”
利威爾心中一沉，火急火燎地調頭，縱馬狂奔。
路上，是一灘又一灘的血水，還有滿是鮮血的斷臂，這時利威爾腦海閃過一些話。
“你們還沒見過巨人所以才能說出這樣的話，至今為止，不知道有多少優秀的士兵被吃掉了。”
“據以往的記錄，調查兵團每次出征，新兵的死亡率都高達三成以上。”
“你們別太得意忘形了，不是每一頭巨人都這麼容易對付的，他們中可是有着真正的怪物，那才是人類的威脅！”
想到這，利威爾快馬加鞭，任由狂風暴雨肆虐在他的臉龐。
不安，焦慮，害怕，此時此刻，他從未感到這路竟如此漫長！
突兀間，胯下的黑馬發出一聲長長的嘶聲，好像是被什麼東西絆倒了，由於前沖的慣性，利威爾被甩了出去，重重地摔落在地。
利威爾疼得嘶了一聲，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就望見了他最害怕的一幕。
這一刻，空氣彷彿凝滯了，利威爾的大腦一陣轟鳴，耳邊再聽不見任何的動靜。
咫尺的距離，是一顆血淋淋的頭顱，頭顱上，是他無比熟悉的面孔，那個昔日活潑的少女，如今臉上滿是污泥濁水，凝固的表情上沒有太多的恐懼，那眼神彷彿只是在說...
為什麼...為什麼利威爾大哥還沒趕來？
不遠處。
是一頭四肢着地的龐然大物，濃密的黑髮蓋住了側臉，猶若半遮面的魔鬼。
那頭巨人低着頭，好像在啃咬着什麼，似乎是注意到了利威爾的到來，它吐出一樣東西，過了一會兒，利威爾看清了，那是人的半截軀體，臉上只留有驚恐，那是法蘭......
它竟然不吞食屍體，而是殘忍地把法蘭咬成兩截，吐出一半，它不是吃人的怪物，而是一頭嗜殺的野獸。
忽然間，利威爾發覺到一絲異樣，不對，那不是吐出來的，那是被人扔出來的！
便在這時，那頭奇行種也扭過頭，露出了嘴裏觸目驚心的一幕...
是亞倫。
此時，他正撐在巨人的血口中，右腿不翼而飛，血肉模糊的左手無力地耷拉着，身上更是不知道裂開了多少道慘不忍睹的傷口，鮮血正瘋狂湧出。
他正用僅存的左腳踩在巨人的下顎，右手撐在上方，勉強堅持着。
而在剛剛，他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將法蘭的半截軀體從巨人的血口中甩了出去，儘管他知道，自己救回的只是一具屍體...
此刻，他已是真正的油盡燈枯，窮途末路了，從那明顯已錯位且在不斷顫抖的右手臂可以看出，他早已到了極限，瀕臨死亡。
利威爾狂奔而起，然而沒踏出幾步，他看到亞倫疲乏地抬起眼皮，嘴唇微微蠕動。
根據口型，他判斷出，那是在說——
“抱歉...”
“噗嗤！”鮮血噴洒而出。
巨人無情地合上了血口，同時也成了壓倒利威爾的最後一根稻草，徹底讓利威爾的心沉入了冰冷的谷底。
“...”
利威爾撲通一下跪在地上，任由雨水沖刷着身上的鮮血。
一瞬間，痛苦，悔恨，悲憤，強烈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在腦海中匯成一股洪流瘋狂席捲而來，撕裂摧毀着他的理智。
他抬頭，望見奇行種正用手掌頂着下顎，那滑稽的模樣頓時彷彿是在嘲笑他一般。
他的理智在這一刻徹底被碾碎，極致的憤怒瞬間充斥了大腦。
此時此刻，他化作了誓將把眼前一切摧毀的猛獸！
嘶聲！怒吼！咆哮！
每一次極力的揮砍都飽含憤怒！
每一陣刀光劍影都映射出同伴們的笑容！
每一道鮮血的飛濺都揮灑在他猙獰的面孔！
以及...
每一聲歇斯底里的吶喊都夾雜着哭腔...
隨着最後一聲嘶吼，他給予了巨人最後一擊，換來的卻是從未有過的空虛。
大雨磅礴，卻沖刷不掉地上的鮮血。
蒸汽繚繞，卻掩蓋不住周遭的殘肢斷臂。
他立在那裏，身為唯一的勝利者，卻顯得無比的孤獨與絕望。
讓所有人都陷入苦戰的紅眼奇行種已經死了。
強大的他，僅憑一己之力就打倒了這頭怪物。
然而，強大如他，卻連一個人也救不回。
他第一次體會到失去至親的悲痛欲絕，他哽咽着，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而在這時，調查兵也姍姍來遲...
良久后，雲層漸漸散去，陽光緩緩照射下來。
利威爾站在那裏，不曾動過。
“倖存者只有你一個人嗎？真是難看啊。”
耳邊傳來埃爾文的譏諷，利威爾怒不可遏，咬緊了牙關，衝上前一刀砍去，卻被埃爾文用手掌接住了。
利威爾雙眼似是要噴出火焰，沉聲道：“你這傢伙...我要殺了你，我就是為此而來的！”
這時，埃爾文朝一旁扔出一樣文件。
“關於羅伯夫瀆職的資料，這是贗品。”
“真品現在已經遞交到達里斯·薩克雷總統的手中了吧，羅伯夫已經完了。”
埃爾文緩緩道出了殘酷的真相，原來他們愚蠢的自以為是早就被看穿了...
“你這混蛋，全都知道嗎？”
利威爾從不可置信的表情逐漸轉變為盛怒，“你知道我們的目標是你，還讓我們！！”
米可從後面控制住失控的利威爾，利威爾放棄了掙扎，他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地，眼神止不住地顫動。
他的腦海里再次浮現出同伴們凄慘的死相和話語。
“相信我們。”
“那就拜託你了，大哥！”
“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會尊重你的選擇，我...相信你。”
一句句錐心刺骨的話語猶如利刃扎在他的心頭，幾乎讓他窒息。
那個時候，要是他沒有離開的話，同伴或許就不會死了。
要是他沒有接受羅伯夫的委託的話，更不會需要做什麼選擇。
要是他當時放下那可笑的自尊心的話——
“停下！不要後悔！”
埃爾文厲聲打斷了利威爾的自責。
“悔恨的記憶會動搖你的下一個決策，將決斷的權利轉手他人，如果那樣的話，你就只有死路一條。”
“結果是誰都沒辦法預料到的，每一次的決策都是在做出下一次決策的時候，它才能擁有真正的意義。”
這席話彷彿將利威爾從自責的深淵中拉了出來，他頭一次像這樣被人說教。
“壁外調查仍將繼續。”
埃爾文轉身，“利威爾，你也要來。”
言畢，埃爾文翻身上馬，同樣看見慘死的同伴，他沒有過多表情，在夕陽的餘暉下，他的身影漸行漸遠。
那個人也死了么...
埃爾文眼裏劃過一絲遺憾，腳步卻不曾停留。
跪在地上的利威爾目光裏帶着震驚，他第一次察覺到馬背上這個男人獨特的魅力，那個男人正注視着某樣他看不見的東西。
……
夕陽西下，太陽漸漸地收斂起了最後一抹餘暉。
由於死亡人數過多，調查兵團無法帶走所有人遺體，於是他們只能草草地回收了下裝備，把絕大多數屍體留在了原地。
對調查兵團來說，這不過是又一次失敗。
而對這片平原而言，則是又多了一座不知名的墓地。
然而，他們離開之際，卻未曾發覺到，那頭紅眼奇行種死後所留下的巨大骸骨，卻始終沒有坍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