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孤陋寡聞

第506章 孤陋寡聞

第506章孤陋寡聞

番禺路,是大上海的一條老路。

這個老路,不是說年紀大,說的是從頭到尾也沒改過名字,一個名字用了幾十年。

不像淮海路,以前叫霞飛路。

霞飛路的別墅是滬上資本家的最愛,說的就是這裏。

嚴格說來,番禺路的小洋樓,也可以算霞飛路的別墅,因為淮海路上本身並沒有多少別墅洋樓住宅,那些老別墅、小洋房,基本上都集中在依附着霞飛路的支路上。

比如武康路、湖南路,都是別墅集中的地方。

番禺路也是如此。

這條老街全長1768米,北起延安西路,穿過淮海路、虹橋路,南至凱旋路,位於最繁華的上海老城區核心區域。

雖然昨天安全買的房子也在核心區域,而且更靠近黃浦江,不過那一片基本上都是石庫門,算是普通居住區,相比之下,這條街要更好一些。

在這片區域有非常好的各種社會資源,醫院、學校、商場、……,可謂是樣樣齊備。

比如安全要去的上海交大,還有姜麗麗考上的華東紡織工學院,就在這條路的兩旁,走着就能過去,近得很。

尤其是番禺路北段,更是其精華所在,有許多知名建築、名人舊居,用鬧中取靜來形容,再恰當不過。

番禺路不是很寬,只有兩條車道,道路兩旁栽種着高大的梧桐樹。

“現在是冬天,梧桐樹葉掉落了一大半,換成夏天就不一樣了。”

王幹事在前面引路,邊走便說道,“夏天的時候綠樹成蔭,你在這條路上走,幾乎曬不到太陽,而且這一帶沒什麼工廠單位,有幾家也都是研究機構,不會吵吵鬧鬧,非常適合居住。”

陳凡聽着連連點頭,“嗯嗯嗯。”

沒想到這年頭的番禺路也還可以嘛。

後世這裏被稱為寶藏路,幾乎每走幾步就有一個“打卡聖地”,從幽靜的咖啡館到不太顯眼的商場,從各種主題靜吧到一間間精緻的書屋,此外還有俱樂部、酒店、民宿……

使得這裏成為許多“新上海人”厭煩了喧鬧之後、所追求的幽靜精神聖地之一。

就連不少老上海人也到這一片來尋找往日的記憶,然後一一比對改造過的房子,與記憶里的不同之處。

王幹事在前面講,陳凡在一旁認真聽。

至於安全,則跟在陳凡後頭小聲嘀咕,“也就那樣嘛。”

陳凡瞟了他一眼,看看被院牆圍起來的小洋樓,再看看他,意思顯而易見。

也就那樣?是這裏的小洋樓好看,還是你買的石庫門漂亮?

安全乖巧地閉嘴,不想吱聲。

這時王幹事突然停下腳步,指着一個院子說道,“咯,看見了沒,那個是上海生物製品研究所,專門研究生產白蛋白針劑。”

陳凡有些奇怪,沒事提研究所幹嘛?

隨後王幹事手指一轉,“看見那裏沒,以前是‘孫大少’的住宅,房子是匈牙利建築師鄔達克在30年代建的,本來是給他自己準備的,結果當時他自己都沒住,因為孫大少幫了他一個大忙,就將這裏低價賣給了孫大少。

說起這個鄔達克,你們可能不太清楚,他可是當時在大上海非常有名的建築家,在上海設計了60多棟房子,包括福州中路的美商花旗總會,淮海中路鼎鼎大名的武康大樓,哦,以前叫諾曼第公寓。

當年大資本家劉吉生的花園住宅也是出自他的手筆,現在那裏是上海作協辦公樓。還有同樣是大資本家的吳同文的‘綠房子’……”

聽到這裏,安全不禁轉頭看了一眼陳凡。

作協誒?

陳凡抿嘴微笑,就當沒看見。

王幹事還在滔滔不絕,一連報了好多處知名建築。

等他說完,陳凡眨眨眼睛,小聲問道,“王幹事,那我要買的那座小洋樓……?”

王幹事頓時直嘬牙花子,“嗯嗯,就在那裏,55號院子就是,我帶你過去。”

等他轉身往前走,陳凡不禁撇了撇嘴,原來跟鄔達克沒關係啊?

嗯,沒關係也好,省得以後想動一動裝修,都要打報告申請,太麻煩。

孫大少別墅在馬路西邊,就在對面不遠處的地方,王幹事停下了腳步,倔強地指向一座距離弄堂口不遠的院子,“那裏就是鄔達克舊居。”

說話的時候表情還有些得意,言下之意,似乎在說這裏是塊風水寶地,連建築師自己都住這裏,

不等陳凡說話,他又換了個方向,“你要看的房子就在這裏,番禺路55號(假的,沒有55號,只有55弄)。”

幾人本來都靠着路邊在走,陳凡聽到他的話,立刻往路中間退了幾步,拉開視野觀看。

這座小院並不大,一段二十多米長的院牆,大門並不在中間,而是在靠南的角落裏。

厚厚的鐵柵門和院牆一道隔斷了視線,只能越過牆頭,看見一座小洋樓的閣樓。

陳凡腦子裏閃過這座院子的資料。

整座院子佔地面積388平米,小樓佔地118平米,正面寬10米、側面長11.8米,總高兩層半,建築面積288平米。

在樓房的四周有一條逐漸變寬的空地,東邊將房子和牆隔開的那條小路只有2米寬,往北就變成了3米,西邊靠馬路的寬度就變成了5米,房子正前方的場坪,則足足有8米寬,足以停下幾輛小汽車。

王幹事掏出鑰匙開鎖,呃,不是大門鎖,而是開在鐵柵門上的一扇小偏門。

推開小門,他轉身說道,“這裏解放前是一個資本家的住宅,雖然不是請的鄔達克設計,但也請了當時知名的建築設計師,用的也都是上好的材料,有些還是進口的,聽說當年花了30萬大洋,可不是一筆小數字。”

陳凡咂咂嘴,30萬大洋確實不是個小數字。

好嘛,何止不是個小數字,那叫天價好嗎!

這麼說吧,同時期在北平,一套上好的三進四合院,也要不了5000大洋。

而這套房子僅僅建築成本就花了30萬,由此可見其離譜。

離大譜!

陳凡環視一眼,發現這個院子比照片上更耐看一些,同時歲月留下的痕迹也更重。

他注意到進門左手邊種在花壇里的那顆樟樹,高大的樹枝正好將小樓遮擋住,最起碼不用擔心太陽西晒。而且樟木有驅蟲的效果,這座院子應該比較“乾淨”。

至於最關鍵的小樓,此時也盡收眼底。

樓房底座用了大量的花崗岩,將地基抬高了約80公分。連牆壁基座也是由花崗岩砌成,再往上才是刷成白色的牆面。

一樓和二樓都有大量的玻璃窗,尤其是一樓,有一整面西牆竟然都是“鏤空”的。

就是只留了半米高的花崗岩牆壁基座,再往上是用了兩個超大的鏤花鐵架,並在其中分出一個個長方形的格子,格子裏面鑲嵌了透明的玻璃,可惜裏面拉上了竹子花紋的窗帘,看不見屋子裏是什麼樣子。

不過不用看就能知道,裏面的採光應該非常好。

二樓還有一個半圓的大露台突出來,正好蓋住一樓門口,露台則由幾根羅馬柱撐着。

三樓的半邊建築在西邊,東邊又是一個大露台,應該是用來晾曬的地方。

至於樓房與院牆之間的空地,是一片草坪,只是這片地方建個小花園都夠了。

只有小樓正前方的這一大片空地鋪了水泥,不過現在場坪上空蕩蕩的,除了幾條裂縫和不太明顯的坑,別的什麼都沒有。

等陳凡和安全進來,王幹事趕緊將小門關上,又從裏面上了橫栓,才一邊往裏走,一邊繼續說道,“反正吧,過去的事就都過去了,後來和當時很多資本家一樣,一部分人出去、剩下的人留下來。

再後來也就理所當然,那傻傻的啥啥了,這房子在前幾年也被沒收掉。

然後11月份開會的時候,上級不是要搞統戰嗎,讓有海外關係的人都去找回親戚,上海也一樣出台了相應的政策,就把這房子又還了回去,還是優先處理。

其實前兩年的時候就給人家翻了案,只是當時沒處理房子的事,正好這次一併結清。

統戰屬於緊急重要任務,於是上面做了決定之後,也沒過多久,就上個月吧,這裏的街道辦找人把這房子重新加固、粉刷了一下,還給了他們。”

王幹事慢悠悠地走過去,將樓房的大門打開。

雖說是新裝修沒多久,裏面卻沒什麼異味。

不管是石灰、油漆還是塗料,這年頭使用的大多都是天然材料,氣味幾天就能散乾淨,也沒什麼甲醛之類的有害物質,敞幾天就能住人。

更別說這裏已經裝修了一個多月。

等走進大門,陳凡頓時眼前一亮。

整片帶花紋的實木地板,看色澤就是上好的柚木,連着一米多高的護牆板和木質樓梯也是如此,看上去就有種古色古香的味道。

護牆板就是貼在牆壁上的木板,保護牆壁用的。

只是房子裏空蕩蕩,沒什麼傢具,只在牆壁裏頭掏了個壁爐。

陳凡走過去蹲下來看了看,嗯,這個壁爐是真的,可以用。

王幹事原地轉了一圈,感慨地說道,“地板刷洗乾淨、拋光、打蠟,牆壁刷的是‘可賽銀’,連窗戶都重新刷漆、還換了3隻新馬桶,比沒收的時候要好得多。

結果發還給人家,人家卻不肯要。經辦的同志好說歹說,終於肯收了,卻又委託房管所賣掉。”

安全不明白了,“為什麼啊?”

這麼好的房子,他想都想不到,要是自家能有這樣一套房子在手裏,哪還用得着“分家”啊?!

他想着這套房的資料,一樓兩間房兩個廳、還有一個衛生間和大廚房;二樓三間房一個廳、也有一個衛生間;三樓說是閣樓,卻比自己剛買的那個爛房子的閣樓大多了,不僅按照正規的房間去建,有兩間房一個廳和一個衛生間,還在上面加了個三角形的小隔層防熱,這個才是真正的閣樓。

所以嚴格說來,這棟房子應該是兩層半七間房、再帶個小閣層。

而且還有這麼大的院子空着,多少人不夠住啊?!

不要?

腦子瓦特了!

王幹事看了他一眼,撇撇嘴沒有說話。

陳凡在客廳里轉圈圈,聞言轉頭看向他,“怕再來一次唄。”

安全頓時恍然,抬手拍拍腦門,“剛才沒反應過來。”

王幹事轉身看着陳凡,笑道,“你先上上下下看一看,有問題先記下來,因為我知道的也不多,要再去問別人。”

頓了一下,他解釋道,“這個房子不屬於我管的那一片,只不過因為特殊原因,全市幾乎每個房管所都有一份資料,除了這一套,另外還有3套差不多的。”

安全眨眨眼,“他們情況也一樣?”

王幹事聳聳肩,剛想去掏煙,突然想起來這裏不好吸煙,便又忍住,乾脆兩手插兜,癟着嘴搖搖頭,說道,“那幾個更離譜,聯繫上在外面的親戚之後,直接打申請出去團聚,等他們到了外面,就寄回來一封信,說什麼不回來了,委託咱們幫他們把房子賣掉。”

說著聳了聳肩,“聽說那信寫的倒是挺客氣,可字裏行間全是威脅,說什麼要是不給他們辦這件事,也沒關係,他們就在外面胡言亂語,到時候他們大不了損失點錢財,我們臉上才不好看。”

這時安全也憋不住了,嘴角抽了半天,才感嘆了一聲,“人才吶!”

陳凡樓上樓下跑了一圈,下來后直奔王幹事面前,臉上滿是好奇,“這裏通了水電煤?”

通水電很好理解,有抽水馬桶也很正常。

畢竟這一片是老城區,民國時期就通了污水管道,建國后又多次翻新、擴建,這附近又沒有太多民居,不像首都南鑼鼓巷那一片密密麻麻全是民居,存在施工難度的問題,想改造都不可能,這裏有這種配套設施就很合理。

問題是管道煤氣啊!

後世進入了新世紀,好多地方都還沒通管道煤氣呢,這裏現在就有啦?

王幹事轉過身來,“哦”了一聲,隨即說道,“這個管道煤氣是當時建房的時候就安裝了的,聽說當時安裝煤氣,要花兩根大黃魚。”

陳凡瞬間瞪大眼睛,“兩根大黃魚?”

大黃魚和小黃魚都知道,可是30年代的大黃魚,和40年代以後的大黃魚又不一樣,只有30年代的大黃魚,才是標準的大黃魚,後來都是“縮水”的。

按照南京國民政府頒佈的《民國權度標準方案》,規定1斤=500克=16兩,該標準在1930年逐步推開。

所以30年代大黃魚每根一斤合500克、又等於16舊兩。

然後在43年9月,重慶搞了個“釋金計劃”,縮減金條份量,從16兩降到10兩,再之後越降越低,那就不說了。

那麼兩根30年代的大黃魚等於多少大洋呢?

1932年的時候,輔仁大學購買恭親王府的朗潤園,那裏以前是和大人的府邸,佔地40畝,總價格為108根金條,抵賬9萬大洋。

所以兩根大黃魚,便摺合1688塊大洋。

安全也在一旁咋舌,喃喃念道,“差點就夠買我的房子了!”

陳凡聽到這話,轉頭說道,“那還是差很多,1928年魯迅兩口子居住在景雲里石庫門,一個月房租就要80大洋,等於普通工人兩三個月工資,要是買那座房子,最少也要5萬大洋,以魯迅當年200多塊的月薪,都要不吃不喝十幾二十年,這點錢確實差得遠。”

說完之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一座石庫門要價5萬大洋,那麼這座房子30萬大洋的造價,似乎也很正常?

原來那年頭的房價就已經飛上天了嗎?!

這時王幹事也笑着說道,“年代不一樣,情況也肯定不同的嘛。那時候北平通了自來水,你們猜猜接通自來水到家裏,要多少錢?”

兩人一起轉頭看着他。

安全眨着眼睛想了想,給出一個數字,“2000?”

王幹事啞然失笑,搖頭笑道,“那不至於,再加幾千塊都能買座幾進的院子了,就算是有錢人,也不會捨得花這個冤枉錢。那些有錢的大財主可不是傻蛋,反正又不要他們自己挑水,大不了繼續讓送水工賣力就是。”

頓了一下,他也不再猜謎語,直接伸出一個巴掌,“水龍頭安裝到家,最低500大洋起!”

陳凡輕輕搓了把臉,順便將掉了的下巴合上。

安裝個自來水就要500大洋?這麼想想,好像安裝管道煤氣要價兩根大黃魚,確實不貴哈。

不貴個屁啊!

恕我孤陋寡聞,有錢人的世界確實不懂!

他晃了晃腦袋,將這荒唐的念頭甩到腦後,隨即乾咳一聲,輕聲問道,“王幹事,您看這套房子的價格,還有沒有得談?”

王幹事苦笑着搖搖頭,頓了兩秒,跟他解釋道,“剛才我也跟你講了這座屋子的特殊性,人家房主其實一開始就不想要,只是後來硬塞,他才收下,然後往房管所這麼一掛,人家就不管了。

所以對於這種性質特殊的房子,我們一般都不會彈性處理,人家怎麼說,我們就怎麼辦。這個價格,是一分都不能少。”

陳凡輕輕點了點頭,咂了咂嘴,又問道,“那傢具呢?這屋子裏一件傢具都沒有,我要買傢具,也搞不到相應的票據啊。”

王幹事眼睛一亮,看着他問道,“這麼說,伱真要買這房子?”

陳凡笑道,“您看您說的,我要不買,還拉着您過來看房,那不是耍您么。”

王幹事打了個哈哈,笑道,“行,只要你買,傢具的事簡單。”

他說著壓低聲音,“我們跟舊貨公司那邊有合作,我知道他們倉庫里有好多前幾年便宜收來的舊傢具,那都是上好的傢具,只要你買了這房,我帶你去挑。”

陳凡當即兩手一拍,點頭說道,“好,我今天就能辦手續。”

王幹事還不放心,伸出三根手指頭,“3萬,今天付?”

陳凡輕輕點頭,“3萬,今天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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